第1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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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單純從戰(zhàn)略層面,脫脫一直占據(jù)了絕對上風(fēng)。如果方國珍再如約封鎖住揚子江面,阻止南方的糧食進入淮東,不出三個月,連淮安軍就得面臨絕境。朱屠戶根本不可能永遠龜縮下去,日漸緊張的形勢,會逼著他必須殺過河來跟脫脫速戰(zhàn)速決。而一旦失去了黃河和淮河兩道天險的防護,在平原之上,淮安軍即便火器再強悍,都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 但是,朝廷偏偏不肯再給脫脫更多時間。哪怕是短短一個月,都等不及!在李漢卿眼里,脫脫是個蓋世英雄,驕傲且自信。如果他還有選擇的話,絕不會考慮采用刺殺手段來解決問題。那根本不是個常規(guī)手段,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成名的將領(lǐng)會使用刺殺來贏取戰(zhàn)爭。此計只要拿出來,就等同于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在戰(zhàn)場上打敗對手。而萬一行刺失敗的話,肯定會對自己一方的軍心和士氣帶來滅頂之災(zāi)… “丞相三思,三思啊…?!毕氲叫写淌∷鶐淼暮蠊?,李漢卿又動情地叫了一聲,流著淚哀求,“那朱屠戶,素有當(dāng)世項羽之稱。萬一,萬一您有個閃失,這,這三十萬大軍誰來統(tǒng)領(lǐng)?如果連這三十萬精銳也喪失殆盡,朝廷,朝廷還能支撐得了幾天?…” “叫你寫,你就盡管去寫…”脫脫將臉孔一板,大聲呵斥,“莫非你也不肯再用心替老夫做事了么?那更好,老夫這下算是徹底赤條條無牽無掛…” 他知道李四只對自己一個人忠心,所以特地放了狠話去逼。果然,李漢卿聞聽之后,眼淚立刻嘎然而止,“好,既然丞相這樣說,小四替你寫了這封信就是。但無論如何,會面之時,還請丞相務(wù)必帶上小四同行…” “好…”脫脫不想再于同一件事情上過多糾纏,毫不猶豫地點頭?!澳蔷蛶夏?,咱們兄弟要么一起建此奇功,要么一起去閻王老子那邊做伴,誰都不拋下誰…” “丞相勿忘此刻之言…”李漢卿咬著牙回應(yīng)了一句,從書架上取來紙筆,趴在地上,將給朱重九的信一揮而就。 “再等三天,三天之后,你派人給朱屠戶送去。然后盡量跟朱屠戶約好了,在本月底前見面?!弊屑殞⑿艡z查了一遍,脫脫說話的語氣再度放緩,“在上船之前,老夫會將營中所有事情都交托給蛤蝲。雪雪既然已經(jīng)來了,相信數(shù)日之內(nèi),皇上還會再派其他援兵。太不花、月闊察兒、哈麻三個,亦是敢戰(zhàn)之將。即便老夫真的有什么閃失,他們?nèi)齻€當(dāng)中任何一個,都足以代替老夫掌管起這三十萬大軍?!?/br> “三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草包而已…”李漢卿心里悄悄嘀咕,卻不打算繼續(xù)勸阻脫脫。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的射雕手還沒到,跟朱屠戶那邊信來信往,也需要一些時日。有這段時間,已經(jīng)足夠聯(lián)絡(luò)好人手,趁脫脫毫無防備,給其披上一件黃袍。 在忙忙碌碌中,三天的時間就過去了。李漢卿怕脫脫生疑,不敢明著耽擱時間,立刻派了一個能說會道的,帶著脫脫蓋了印的親筆信,去給朱屠戶下書。 那使者上個月接洽走船換將時,已經(jīng)去過淮安城一趟。清楚自己只要不故意找死的話,朱屠戶絕不會痛下殺手。因此毫不猶豫地接了書信,坐上小船,悠哉悠哉地向南岸駛來。 因為要養(yǎng)活突然多出來的百萬災(zāi)民,黃河下游靠近淮東一側(cè),水面上幾乎不分晝夜,都有大量的船只在撒網(wǎng)捕魚。所以信使乘坐的小船還沒等駛過河面中央,就已經(jīng)被組織捕撈的將士們給發(fā)現(xiàn)。旋即,水師副統(tǒng)領(lǐng)常浩然就親自帶著一艘戰(zhàn)艦迎了上來。 黑洞洞的炮口之下,使者不敢托大。隔著老遠,就主動站到了甲板上,高舉書信說明來意。常浩然見了,自然也不會刁難他。派小船將其接上戰(zhàn)艦,然后風(fēng)馳電掣般駛回了淮安城下向朱重九覆命。。 如今的朱重九麾下,人才卻已經(jīng)不像幾個月前那般匱乏。除了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之外,通過科舉選拔,還錄用一大批前來謀取功名的讀書人。其中楊畢、詹書、劉柄三個因為名列甲等,按照上次科舉考試之后人才安排的先例,直接被送到參謀本部,出任參謀一職。 這個時代讀書人雖然少,但能讀出些名堂的人,肯定智商都不會太低。因此大伙將脫脫的書信傳閱了一遍,立刻就猜出了此舉背后可能暗藏殺機。 “恭喜大總管…”新晉的參謀楊畢急于表現(xiàn),第一個站出來,笑呵呵向朱重九拱手,“前一段時間大總管的釜底抽薪之計,想必已經(jīng)見了效。否則,以老賊脫脫的本事,絕不會出此下策。其名為河中約談,實乃暗藏禍心。只要大總管不上他的當(dāng),用不了多久,老賊就得死在其政敵之手?!?/br> “以屬下之見,重開運河水道這等小事,大總管直接回一封信答應(yīng)了脫脫即可,哪里用得著雙方在河上面談…”另一位新晉的參謀詹書也拱了拱手,笑呵呵地給朱重九出主意。 “是啊,大總管日理萬機,哪有功夫陪著老賊閑聊。直接回一封信打發(fā)了便是?!眳⒅\劉柄笑了笑,滿臉驕傲。 與上一批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不同,他們這批,對淮安軍的前途更為看好,相信以目前的態(tài)勢,朱重九早晚必會定鼎九州。所以言談之間充滿了自信。根本不認(rèn)為拒絕了脫脫的邀請之后,會對淮安軍的士氣造成什么不良影響。 “依微臣之見,主公倒不妨先答應(yīng)下來…”因為對淮安軍的了解更深入,馮國用想法,多多少少與楊畢等人有些差異,“反正雙方不可能共乘一舟,只要船上都不安裝火炮,脫脫想玩什么花樣,最終結(jié)果只可能是自取其辱…” “不可…主公不能以身犯險?!标惢劼牐⒖檀舐暦磳??!懊晒湃私圃p無信,早在當(dāng)年南下滅宋之時,就有趁著會面之時,謀殺宋軍大將的先例。那脫脫連炸堤放水之事都做得出來。。。。。。?!?/br> “主公不妨將計就計,那脫脫乃蒙元擎天一柱,越早除之,我淮揚越能反守為攻,擺脫眼前困局…”章溢與馮國用同屬于激進一派,巴不得立刻就將脫脫干掉,因此認(rèn)為自家主公冒一些險也很值得。 不是他們兩個對朱重九不夠忠心,而是淮安軍目前所面臨的局勢,其實一點兒都不比敵人那邊好多少。大批的災(zāi)民嗷嗷待哺,大批的貨物堆積于揚州和淮安兩地的碼頭倉庫中,無法及時販運到沿河各地。而工坊里的貨物運不出去,淮揚商號和大總管府就無法回流足夠的金銀。沒有足夠的硬通貨,就甭想從來自南方的黑心商販?zhǔn)掷飺Q來糧食。。。。 更何況,眼下大總管府所轄的五個軍中,有四個都集中于淮安。僅剩下吳永淳和陳德兩個,帶著第四軍沿江布防。而揚子江北岸,卻有揚州、泰州、江灣和海門四個戰(zhàn)略要地不容有失,萬一被敵軍偷襲得手,后果不堪設(shè)想。 兩派各執(zhí)一詞,短時間之內(nèi)誰也無法說服誰。便不悅而同地將目光轉(zhuǎn)向朱重九,等待其做最后決斷。 “你們都認(rèn)定了,脫脫會鋌而走險?”朱重九卻掃了眾人一眼,猶豫著發(fā)問。事實上,他本人對脫脫的印象倒沒有那么差。雖然后者曾經(jīng)炸堤放水,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在此同時,脫脫對被其俘虜?shù)募t巾軍將領(lǐng),卻沒做任何虐待。這一方面是由于有淮安軍義釋俘虜?shù)睦釉谙?,老賊不想絕了今后所有被俘元將的生路。另外一方面,則說明了此人生性驕傲,不愿意做得比他眼里的反賊都不如。 誰料在對脫脫人品的判斷上,眾參謀卻是異口同聲,“胡虜素來不知道義為何物,主公不得不防…” “那就多帶幾名好手跟朱某一起去就是…”朱重九微微一愣,大笑著做出決定,“讓傅友德和王胖子陪著我一起去,朱某就不信,有他們兩個在場,誰還能近了朱某的身…” 第十章 敗軍之將 也不是朱重九小瞧了天下豪杰,自從前年八月十五稀里糊涂跟著芝麻李造反,到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快兩年了。算起來硬仗沒少打,他卻從沒就見到過武藝比傅友德還好的人。而那大胖子王弼,則硬是憑著每天揮刀不懈,令他自己硬生生擠盡了一流高手行列。帶著這兩個絕世猛男做貼身侍衛(wèi),甭說脫脫那邊只有一船人馬,即便人數(shù)再增加三倍,也照樣被殺落花流水。 此外,朱重九也不相信,在這個時代,還有什么冷兵器的威力,能大過線膛火繩槍。要知道,這東西的裝了軟鉛子彈之后,有效射程可是達到了三百余步。五十步內(nèi)輕松撕破雙層皮甲,十步之內(nèi)沒有任何甲胄,包括淮安軍的板甲都照樣能打個對穿。 除非脫脫那邊真的有人練過葵花寶典,能空手接住子彈。否則,在三十桿線膛槍下,任何武林高手都是擺設(shè)。 他這里自信滿滿,誰料話音剛落,就立刻聽到了一片反對之聲。“不可,主公乃萬金之軀,豈能把安危系于一名懦夫之手?” “主公三思,傅友德貪生怕死。身手再好,也不足擔(dān)此重任…” “傅友德喪師辱國,茍且偷生。主公看在趙君用的面子上,沒殺了他祭旗,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情了。豈可再委以重任?” 。。。。。 林林總總,大伙不置疑朱重九的冒險決定,卻是對傅友德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理由全部加起來只有一個,幾個月前紅巾軍在睢陽兵敗,傅友德曾經(jīng)做了敵人的階下囚。這種人,武藝再高,也不值得信任。 類似的話,當(dāng)初朱重九在決定走船換將時,已經(jīng)聽大伙說過一次。沒想到被自己反駁過之后,眾人仍然念念不忘。當(dāng)即,他心中就涌起了幾分火氣,豎起眼睛,沉聲反問,“這是什么話?諸君莫非以為,在洪水到來之時,傅友德該自己立刻棄軍而逃,而不是留下來與弟兄們同生共死么??” “臣等不敢…”很少看見朱重九發(fā)火,章溢等人被嚇了一跳,趕緊拱著手解釋?!俺嫉戎皇?,只是覺得,傅友德被俘之后,脫脫一直對他以禮相待。二人再次相遇之時,他,他難免會念一份恩情…” “滿嘴胡言…”朱重九回過頭來,狠狠橫了眾人一眼,繼續(xù)低聲質(zhì)問,“照這么說來,那些被朱某人放掉的蒙元將領(lǐng),包括那王保保,應(yīng)該領(lǐng)兵來投才對。怎么他們現(xiàn)在還沒見任何動靜?” “這。。。。?!北娙吮粏柕妙拷Y(jié)舌,猶豫了半晌,才又硬著頭皮回應(yīng),“王保保,王保保非我族類。而,而傅友德,傅友德卻是。。。。。” “是啊…”朱重九氣得搖頭而笑,“王保保非我族類,所以朱某對他再好,他回去之后,都會對大元朝忠心耿耿。而傅友德是個漢人,所以他得了脫脫星點好處,就念念不忘,甚至連家人朋友也都拋在腦后。你們是不是想告訴朱某,那些異族比咱們自己更懂道理,更忠義無雙,更能明辨是非?” 甭說朱重九心里一直覺得,傅友德被俘情有可原。即便他也覺得傅友德理虧,把后世網(wǎng)絡(luò)論壇上胡攪蠻纏的功夫使出來,章溢和馮國用等人也照樣招架不住。當(dāng)即,眾大小參謀們?nèi)技t了臉,又呼哧呼哧喘息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臣等,臣等不是那個意思?臣等,臣等只是,只是覺得,他,他當(dāng)初就不該成為敵軍階下囚…” “他被俘之時,可曾血戰(zhàn)到最后?”知道眾人一時半會兒未必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想法,朱重九將語氣放緩了些,繼續(xù)冷笑著反問。 “這,這。。。。。”眾人都讀了一肚子圣賢書,拉不下臉來顛倒黑白。猶豫了片刻,如實回應(yīng),“據(jù),據(jù)跟他一道換回來的王國定說,傅友德是被水淹暈了后,才被察罕帖木兒的人撈到木筏子上去的?!?/br> “那他被俘之后,可曾答應(yīng)為蒙元效力?”朱重九笑了笑,繼續(xù)大聲追問。 “沒聽說過…”眾人一齊搖頭,“至少,咱們這邊的細作沒聽說過。” “他被換回來之后都做了什么?替蒙元刺探軍情了么,還是念念不忘說脫脫的好處?” “沒有…”眾人依舊紛紛搖頭,臉色浮現(xiàn)了幾分惋惜之色,“他被換回來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帳篷中,很少出門。平素連飯菜都是交給親兵打回來的,馮國勝去看他,他也只是隨便支應(yīng)兩句,就再沒有任何話說了…” “你看,他既不是主動投降敵軍,被俘后又未曾接受脫脫的拉攏,回來之后還沒說過敵軍的任何好話,朱某為何就信任他不得?”朱重九迅速接過眾人話茬,笑著補充。 “這,這。。。。?!北姼邊冋f朱重九不過,咬了咬牙,開始從傳統(tǒng)上做文章,“華夏自古以來,無重用被俘之將的先例…主公這次對傅友德既往不咎,他日再到危難關(guān)頭,難免有人會效仿傅某,隨便找個借口就降了對手?!?/br> “如果他也像傅友德這般血戰(zhàn)到最后,朱某一樣不會對他另眼相待…”朱重九搖搖頭,非常堅定地說道。 如今他手下的讀書人越來越多,相應(yīng)的,那種不考慮實際情況,專門袖起手來雞蛋里挑骨頭的風(fēng)氣也越來越嚴(yán)重。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借著傅友德被俘的事情,給大伙別以別苗頭。以免今后自己麾下出現(xiàn)一群只會空談,做起事來一塌糊涂的道德君子。以淮揚系目前的這點兒家底,也經(jīng)不起道德君子們的折騰。(注2) “至于華夏自古以來無此先例。呵呵。。。。?!蹦抗饩従彃哌^滿臉驚詫的眾人,朱重九又繼續(xù)補充,“我怎么記得昔日關(guān)云長做了曹cao的漢壽亭侯,還替曹cao誅殺了顏良文丑呢?劉備好像也沒懷疑過他吧…如果按照爾等剛才的說法,那關(guān)羽早就該被處斬才對,又哪有后來的水淹七軍?” 此刻雖然《三國演義》雖然還沒有誕生,有關(guān)劉備、關(guān)羽和張飛等人的平話和折子戲,卻已經(jīng)流傳甚廣。其中最經(jīng)典的幾場里頭,就包括土山三誓,斬顏良和水淹七軍等。因此,眾人都是耳熟能詳,甚至能信口吟出一些經(jīng)典段落。(注1) 與曾經(jīng)投降過曹cao的關(guān)羽相比,傅友德的表現(xiàn)要更有骨氣得多。他醒來之后雖然沒有自殺殉節(jié),但至少也沒做了蒙元那邊的高官。如果關(guān)羽都能被視為忠義無雙之典范,那傅友德豈不是更該作為忠臣而名垂青史? 當(dāng)即,章溢等人的臉色就變得精彩起來。紅一陣兒,黑一陣兒,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楚蜀漢昭烈皇帝善待關(guān)云長的舉動是否有錯。更解釋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對待古人和對待今人采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標(biāo)準(zhǔn)。 正難堪間,卻忽然看到徐洪三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沖著朱重九行了個禮,低聲請示,“都督,傅友德來了,他說想跟您見上一面。您看。。。。?!?/br> “讓他,請他等一等,我這就出去迎接他…”朱重九微微一愣,隨即滿臉歡喜地回應(yīng)。受朱大鵬的思維影響,他對傅友德力竭被俘之事,始終充滿了同情。總覺得身為將領(lǐng),在危急關(guān)頭留下來與弟兄們同生共死,比單獨逃生更值得尊敬。哪怕是最后做了俘虜,也是盡了自己的職責(zé)。 這也是他明知道王保保在歷史上最后成長為大元朝的擎天一柱,仍然主動跟脫脫聯(lián)絡(luò),雙方交換被俘將士的原因之一。明知事不可為,依舊堅守崗位的行為應(yīng)該受到鼓勵,而不是歧視。否則,今后再到危難關(guān)頭,大伙就干脆爭搶著做逃兵算了,誰還肯冒著身敗名裂的風(fēng)險,主動留下給袍澤們斷后? 對于眾參謀來說,傅友德這回來得也非常及時。當(dāng)即,大伙紛紛向朱重九施禮,主動請求回避。 朱重九好歹也做了這么長時間一軍主帥了,豈能不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笑著揮了幾下胳膊,示意眾人自管退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徐洪三身后,大步走出了帥帳。 隔著老遠,就看到一個落寞的身影。瘦得如同一根竹竿般,隨時都可能被風(fēng)吹斷。而此人的臉上,也寫滿了灰敗之氣。僅僅在聽到朱重九招呼聲時露出了一絲亮色,但是瞬間,這點亮色就再度黯淡了下去,宛若深夜里熄滅的螢火。 “末將傅友德,參見大總管。勞大總管親自出門來接,死罪,死罪…” 注1:土山三誓等經(jīng)典三國場景,早在三國演義誕生之前,就已經(jīng)廣為流傳。其中最著名的是三國志平話,張遼奉命前來勸降,以及關(guān)羽的回應(yīng),已經(jīng)與《三國演義》當(dāng)中相差不大。非常完美豎起了關(guān)羽的忠義形象。 注2:在漢代和唐代,都有打了敗仗被敵軍所俘,脫身之后依舊得到其主公重用的先例。如劉弘基,徐茂功,都曾做過俘虜。當(dāng)時的人并未對他們給與歧視,他們也很快用戰(zhàn)功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恥辱。自宋代起,世人對武將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越來越高,而武將兵敗被敵軍俘虜之后,如果不想立刻死掉,也只剩下投降一種選擇了。 第十一章 男兒 一 上 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傅友德就瘦成了一個癆病鬼,朱重九趕緊加快腳步,雙手托住此人的胳膊,“傅將軍,你這是什么話,去年咱們兄弟倆并肩作戰(zhàn)時,你可從沒跟我如此客氣過?!?/br> “當(dāng)時末將年少輕狂,不知道天高地厚,虧得朱總管胸襟大度,懶得跟末將計較?!备涤训碌椭^,有氣無力地補充。 “胡說,胡說,我跟你計較什么,我有什么資格跟你計較?!敝熘鼐怕劼牐⒖檀笮χ鴵u頭,“才幾天不見,傅將軍居然跟朱某生分了這么多,別客氣了,走,剛剛有人給我送過一些好茶來,咱們兄弟進去喝上幾杯。” 他對傅友德,是由衷地欣賞,欣賞此人精湛絕倫的武藝,欣賞此人光明磊落的性子和風(fēng)流倜儻的做派,所以發(fā)覺對方心情抑郁,本能地就想坐在一起開導(dǎo)幾句,然而傅友德卻沒勇氣高攀,慘笑著搖搖頭,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蒙大總管賜茶,傅某按理說不該推辭,但傅某的雙親還在城門口等著,久了恐怕會心焦,所以就不叨擾了,還請大人見諒?!?/br> “雙親,叨擾?!敝熘鼐烹p目圓睜,廢了好大力氣,才適應(yīng)了傅友德的說話風(fēng)格,“你是說你要走,你要到哪里去?!?/br> “敗軍之將,無顏再尸位素餐,所以,所以草民特地向趙總管請了辭,準(zhǔn)備回家務(wù)農(nóng)去了?!备涤训鹿傲斯笆?,灰白的面孔上露出幾分慘笑,“臨行之前,特地來向大總管告別,順便祝大總管武運昌盛,早日直搗黃龍?!?/br> “回家,你怎么能這樣就走了,胡鬧,朱某不準(zhǔn)你走。”朱重九驚詫地大叫,旋即想起來,傅友德是趙君用的部將,自己對其沒有任何管轄權(quán),“趙,趙總管答應(yīng)了么,他怎么可能答應(yīng)?!?/br> “趙總管身邊人才濟濟,不差傅某一個?!备涤训滦χc頭,雙目當(dāng)中,隱隱泛起幾點淚光,“草民沒見到他,他派人出來,賞了草民二十兩黃金,足夠草民回家買上一塊好地,了此余生了。” “胡鬧,胡鬧,趙君用簡直是一頭豬?!敝熘鼐怕牭脷馔献?,罵人的話脫口而出,“他怎么能就這樣讓你離開,當(dāng)日的事情,又怪不得你,誰他娘的都被淹暈過去了,還有本事拒絕敵軍來撈,?!?/br> “大總管慎言。”傅友德聞聽,立刻板起臉來抗議,“趙總管畢竟是草民的舊主,草民喪師辱國,他未殺了草民以振士氣,還賜草民以生計,草民不敢聽別人當(dāng)面侮辱于他?!?/br> “放狗屁?!敝熘鼐艢獾没鹈叭桑活櫺蜗蟮仄瓶诖罅R,“他自己做下了這沒腦子的蠢事,還不讓人說了,他就是一頭豬,老子當(dāng)年殺過的豬里頭,都找不到比他還蠢的?!?/br> 罵過之后,又迅速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傅友德的胳膊,“你不要走,趙君用那邊沒你的位置,朱某人這里有,朱某人正愁分身乏術(shù),根本沒空管第一軍,你留下,我把第一軍指揮使的位置騰給你?!?/br> “多謝,多謝大總管厚愛?!备涤训骂D時眼圈發(fā)紅,搖了搖頭,用力將手臂掙脫朱重九的掌控,“傅某乃敗軍之將,實在無顏竊據(jù)高位?!?/br> 自從被換回來之后,他無論走到哪里,都受盡了人們的白眼,非但昔日那些仰望著他的同僚,都避之如蛇蝎,就連他舍命為之?dāng)嗪蟮内w君用,也覺得麾下部將給自己丟了人,只是在回來的第一天虛偽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從此就徹底避而不見。 所以這些日子里,傅友德每天都是在油鍋中煎熬,恨不得找到人多的地方,大叫幾聲,然后拔出刀來,自殺明志,卻沒料到,在朱重九這里,自己依舊還能得到禮遇,依舊被當(dāng)作朋友。 “胡說,以你傅友德本事,一方諸侯也做得,怎么算是竊居高位,,朱某,朱某這邊,就是暫時沒有力量了,否則,甚至可以單獨組一支軍隊給你?!敝熘鼐诺脑捓^續(xù)傳來,讓傅友德心如刀割。 前者對自己的欣賞,傅友德清清楚楚,所以他才在臨離開紅巾軍之前,冒著被奚落一番的風(fēng)險,趕過來道一聲別,但是,此時此刻,越是被當(dāng)作個人看,傅友德心里就越感到自卑,就越覺得沒理由,以有罪之身,玷污了淮安軍的戰(zhàn)旗。 想到這兒,他紅著眼睛,鄭重給朱重九施禮,“大總管過獎了,傅某真的當(dāng)不起大總管如此厚愛,家中,家中雙親一直擔(dān)心刀箭無眼,傅某此番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剛好可以盡孝膝下,大總管,草民對不住您了,知遇之恩,請容傅某來生再報。” 說罷,抬起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轉(zhuǎn)身邊逃。 “站住。”朱重九大急,追上前去,再度扯住傅友德的一只胳膊,“你給我站住,你往哪里去,傅友德,你真的甘心回家去種地么,朱某心里,可是一直記得你去年冬天,單騎奪城的模樣。” 對一個英雄來說,最痛苦的,恐怕就是在其落魄時候,讓他看到自己曾經(jīng)的輝煌,眼下的傅友德便是如此,聞聽“單騎奪城”四個字,頓時覺得心如刀割,兩行熱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 “如果打一次敗仗就該回家種地,那關(guān)云長早就成了土財主,徐世績也該是一個鄉(xiāng)巴佬,根本沒資格名標(biāo)凌煙閣,千載之后,誰人還會記得他們的名字?!彪p手拉住傅友德,朱重九用力將此人往自己的中軍帳里頭拖,“傅友德,你如果不想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就別給我推三阻四,你缺兵,老子給你招,你要炮,老子給你造,在誰身上栽的跟頭,你給我在誰身上找回來,老子就不信了,你堂堂傅友德,連這么一個小坎兒都過不了,老子不信,不信,告訴你,只要老子在,你就甭想活著離開,老子看上你了,老子知道你早晚會有一天,讓那些看不起的人,全都后悔得把眼珠子摳出來?!?/br> “大總管?!备涤械卤焕悯咱劻藥撞剑涇浀毓蛟诹说厣?,放聲嚎啕,“大總管,傅某,傅某,嗚嗚” “別說廢話了,如果拿朱某當(dāng)個朋友,就給我站起來,自己走進去。”朱重九彎下腰,用肩膀硬生生將傅友德扛起來,搖搖晃晃地繼續(xù)往自家中軍帳里頭扛,“你傅友德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可能就此躺下,走,走,進去,跟我進去,別人那沒你的地方,朱某這里有,不信你去問,朱某剛才還跟人說呢,準(zhǔn)備勞煩你給朱某當(dāng)個侍衛(wèi),陪著朱某去赴脫脫的鴻門宴,既然你自己來了,正省得朱某去趙君用那邊找你?!?/br> “大總管?!备涤训掠直瘧嵉亟辛艘宦?,掙扎著站直了腰桿,中軍帳已經(jīng)進來了,再說什么玷污的話,就是矯情,別人以國士待我,我必然以國士報之,“大總管請放下傅某,傅某這條命,從今往后賣給你便是,哪怕是刀山火海,傅某都追隨左右,永不他顧?!?/br> “請你做侍衛(wèi),是防備脫脫動什么歪心思?!币姼涤训陆K于重新開始振作,朱重九放下他的胳膊,喘息著解釋,雙方武力值相差太大,剛才這幾下,幾乎用光了他全身力氣,“這幾天你先跟在我身邊熟悉一下情況,此番鴻門宴之后,就去第一軍出任指揮使,這是朱某起家的老底子,你帶著他們,一定會把舊賬全討回來。” “末將寸功未立,不敢竊居此位。”傅友德擦了擦眼睛,繼續(xù)輕輕搖頭,痛哭過一場之后,他的精神看起來比先前好了許多,憔悴的眼睛里,也重新涌現(xiàn)了幾絲生氣,“如果主公恩準(zhǔn),末將寧愿先做一名親衛(wèi)百夫長,反正以淮安軍現(xiàn)在的勢頭,今后末將不愁沒功勞可立?!?/br> “嗯?!敝熘鼐盼⑽⒁汇叮缓罅⒖堂靼?,傅友德是不想破壞了淮安軍的舊有規(guī)矩和升遷秩序,笑了笑,欣賞地點頭,“也好,那你先給你一個親兵連帶,等打敗了脫脫之后,職位在另行安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