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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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脫脫北返之后這一個多月來,官軍的所有能拿上臺面的勝利,也都是雪雪大人所取得。其他眾將,根本無法在朱重九、王宣和徐達(dá)、胡大海這兩對組合中取得任何便宜。 “滴滴答答,嘀嘀嘀,噠噠噠。。。。。”山丘上嗩吶之聲再響,卻是換了另外一種相對柔和的曲調(diào)?;窗曹姷年嚲€開始主動收縮,緩緩后退,而雪雪大人的隊伍,則追著他們的腳步收復(fù)戰(zhàn)場上的幾處要地,羊毛大纛起起落落,萬眾矚目。 “雪雪…”“雪雪…”“雪雪…”“雪雪…”,四下里,歡呼聲更加高漲。將士們崇拜英雄,特別是在戰(zhàn)局對自己一方明顯不利的情況下,他們更需要一名英雄來振作軍心。而雪雪,無疑就滿足了大伙的這種要求。出身不算太高貴,卻文武雙全。家世不算太雄厚,卻能年青青就身居高位。并且在戰(zhàn)場上,也屢屢取勝。即便偶爾受到挫折,也很快就能重新爬起來,通過擊敗對手來洗刷前恥。 仿佛聽到四下里傳來的歡呼聲,羊毛大纛舉得更高,揮得更急。數(shù)千禁衛(wèi)軍將士迅速翻過山丘頂,一人高的巨盾,包裹住身體所有要害的重甲,讓他們一個個看起來就像鋼鐵怪獸。 淮安軍的火槍不停地打在盾牌上,打得盾牌表面木屑飛濺。但是,高速而來的鉛彈卻始終無法穿透盾牌表面。發(fā)現(xiàn)自己毫發(fā)無傷,禁衛(wèi)軍將士越發(fā)勇敢,排著整齊的方陣,繼續(xù)快速前推,包裹著鋼鐵的戰(zhàn)靴落在山坡上,震得地動山搖。 “轟轟轟轟…”淮安軍的火炮開始發(fā)射,殺傷力卻大不如前。很快,火銃兵和炮手們,就放棄了繼續(xù)浪費彈藥。趕在雙方發(fā)生實質(zhì)接觸之前,果斷后撤。禁衛(wèi)軍則高舉著大旗追了過去,收復(fù)半面山丘,收復(fù)丘陵頂?shù)母叩兀分窗曹姷哪_步殺向山丘另外一側(cè),咬著淮安軍的尾巴殺進(jìn)一道密林?;鹋诘霓Z鳴聲和人喊馬嘶聲響成一片。 “雪雪,雪雪,雪雪…”無數(shù)因為地形限制,無法及時沖過去給自家袍澤提供支援的蒙元將士,臆想著羊毛大纛下那個偉岸形象,喊得愈發(fā)大聲。只有雪雪能對付得了朱屠戶,其他人都難當(dāng)此重任。只有雪雪才能盡快結(jié)束這場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年多,枯燥而乏味的戰(zhàn)事,其他人只會繼續(xù)拖拖拉拉。只有雪雪,才能。。。。。 “雪雪,雪雪,雪雪…”厚重的羊毛大纛下,大元禁軍達(dá)魯花赤雪雪雙手捂住耳朵,臉上的肌rou不斷抽搐。 勝利來得如此輕松,幾乎是兵不血刃,他就收復(fù)了友軍先前失去的數(shù)道陣地。然而,他卻清楚的知道,每多一次勝利,自己的腳步,就距離鬼門關(guān)又近了數(shù)尺。 淮安軍是故意在示弱,朱重九的示弱對象,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一個多月來,只要自己的戰(zhàn)旗出現(xiàn)的地方,淮安軍就主動退避。用一個接一個虛假的勝利,將自己的威望推上了頂點。然后,他們必然會在某一天,突然松開手。。。。。 雪雪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時候到來,他卻清醒地知道,那一天來得越晚,自己死得越慘不忍睹。連續(xù)逆勢收復(fù)了六座城池的大英雄,朱屠戶的宿命之?dāng)常笤炜珊雇讱g帖木兒欽點的無雙國士,禁衛(wèi)軍重新崛起的唯一希望。。。。。。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會出現(xiàn)一幅什么情景?那摧毀得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雪雪一個人的形象,整個康氏家族,一個月來始終為他搖旗吶喊的月闊察兒、郭恕、二皇后奇氏以及其所有黨羽,甚至大元可汗妥歡帖木兒本人,都將瞬間被全身上下潑滿污水。而那些明面兒上的政敵,那些潛在的對手,那些曾經(jīng)的盟友,就會毫不猶豫地?fù)渖蟻恚冻鲅┝恋难例X… “大人,朱賊退出林子,往下一座土山去了,咱們還追不追?”禁衛(wèi)軍千夫長哈爾巴拉湊上前,黃褐色的小眼睛里頭寫滿了興奮。 這種仗太過癮了,敵軍不戰(zhàn)而退,自己這邊則毫發(fā)無傷。大筆大筆的戰(zhàn)功,大筆大筆的獎賞,就像冬天的雪片一樣,輕輕松松落滿每個人的頭頂。而自己這邊所要付出的代價,卻只是偶爾讓雪雪大人去跟朱屠戶碰上一面,隨便聊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 “追什么追,歸師勿扼,你難道不懂么?”雪雪忽然怒火上撞,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馬鞭。然而,當(dāng)看到千夫長哈爾巴拉那驚詫的表情,他頓時又覺得渾身發(fā)軟。手中的馬鞭,無力地掉在了地上。“你想辦法去給朱屠戶送個口信兒,我要見他。我今夜就要見他。地方隨便他定,我要見他最后一次…” “是…”哈爾巴拉低聲回應(yīng),隨即警覺地抬起頭,四下看了看。再度將手中彎刀高高地舉起,“雪雪,雪雪,雪雪…” “雪雪,雪雪,雪雪…”成千上萬人呼喝響應(yīng),聲音如松濤般,在層巒迭嶂間反復(fù)激蕩。 與朱重九做得交易多了,雙方都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當(dāng)天后半夜,雪雪就在距離戰(zhàn)場五里外的另一座山丘后,見到了自己的邀請對象,淮揚大總管朱重九。 “雪雪,我的老朋友,好兄弟。多日不見,你可越發(fā)風(fēng)流倜儻了…”隔著十幾步遠(yuǎn),后者就遙遙地張開了雙臂,以標(biāo)準(zhǔn)的蒙古人招呼朋友禮節(jié),向雪雪表示歡迎。 白天在萬馬軍中宛若天神的雪雪,卻忽然好像換了個人般,怯怯地停住了腳步。然后猛地躬身下去,低聲說道:“不敢,雪雪何德何能,敢跟朱總管稱兄道弟!您放過我吧,我,我求您了。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給你拿來…” “什么意思?莫非你嫌我白天敗得還不夠快么?…”朱重九被雪雪謙卑的舉動弄得一愣,停住腳步,雙臂僵在了半空當(dāng)中?!澳悄憬o我個信號啊,我看到后,肯定盡力幫你的忙。咱們兄弟誰跟誰啊,你還用為這事兒親自再跑一趟…” “不是,不是,不是…”雪雪被朱重九的話,刺激得無地自容,一邊擺手,一邊**般祈求,“你,你不能,不能繼續(xù)這樣做了…求,我求求你,別再這樣做了。真的不能了…算我求你了…你這,這不是拿我往火上烤么?” “怎么,雪雪大人不想打勝仗了?你看我,好心偏偏辦錯了事情?!敝熘鼐旁尞惖乜戳搜┭┮谎郏瑵M臉歉然,“不過想改過來也簡單,洪三,去給王宣將軍傳令,明天一早,全軍向雪雪大人的駐地發(fā)起猛攻…” “是…”徐洪三痛快接令,舉起嗩吶,就要奮力吹響。然而雪雪卻像突然被馬蜂蜇了屁股辦跳將起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別,別吹…別吹…我求你,別吹。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讓我再想想,一會,一會就行…” “你看,你這人就沒個準(zhǔn)主意…”朱重九走上前,輕輕拉住他的手臂。“來坐下喝杯茶,夜長著呢,你盡管慢慢想…只要別耽誤了明天早晨的戰(zhàn)事就行…” 雪雪像被抽了筋的狗熊般踉蹌了數(shù)步,借著他的拖動力量,緩緩前行。額頭、鼻尖、兩鬢,汗出如漿?!按罂偣埽罂偣?,放過我這一回,再放過我這一回。我,我下次,下次肯定不敢了…” “行,咱們倆啥交情。你說怎么著,咱們就怎么演戲給人看。贏、輸,還是平局,都隨便你挑…”朱重九非常豪爽地點點頭,然后將目光再度轉(zhuǎn)向徐洪三,“派人給王宣將軍傳令,明天一早,撿距離雪雪大人最遠(yuǎn)的那個元軍營頭發(fā)起進(jìn)攻。咱們不給雪雪大人添麻煩…他演累了,需要好好歇息幾天…你親自去傳令,大半夜的,別吹嗩吶嚇唬人。告訴王宣將軍,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徐洪三再度大聲領(lǐng)命,然后飛身跳上戰(zhàn)馬,疾馳而去。 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背影離開,雪雪用力推開朱重九的胳膊,緩緩蹲在了地上。 “別這樣么,我又沒把你怎么著…”朱重九笑呵呵走上前,扶起他,緩緩走向一個事先布置好的氈凳?!澳愕降紫敫墒裁?,就直說。咱們倆打這么久交道了,你還不明白么,我這個人最喜歡直來直去。你要是真的想跟我斷絕來往,也行。從明天起,兩軍陣前再相遇,我就拿出全部本事跟你的兵馬硬做一場。反正,無論如何不會讓你為難…” “你。。。。?!毖┭┢D難地抬起頭,看著朱重九坦誠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才好。 那是一只魔鬼,喇嘛經(jīng)中所說那種讓人看上一眼就永遠(yuǎn)陷入沉淪的魔鬼。自己當(dāng)初,就是因為相信了他這雙坦誠的眼睛,才答應(yīng)跟他做第一筆交易的。自己當(dāng)初只是為了挽回朝廷顏面…自己當(dāng)初,原本跟他說好了,做過一次之后就停手,然后誰都不認(rèn)識誰、 誰料,做英雄的滋味,是如此的甘美。讓人品嘗過一次之后,就忍不住要品嘗第二次。于是乎,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自己就帶領(lǐng)著五千禁軍殘兵,創(chuàng)造了一個傳奇。每五天收復(fù)一城,從濟南一直收復(fù)到了益都,然后又收復(fù)到了安丘和濰州。雖然因為友軍配合遲緩,在平度城下吃了一場小敗,但轉(zhuǎn)過頭,就又當(dāng)著脫脫本人的面兒,在密州把場子找了回來… 而獲取這些勝利,自己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至今未曾威脅到大軍的安全,也未曾涉及到核心軍機。 然后,整個事態(tài)就脫離了掌控。沒有人能在硬碰硬的戰(zhàn)斗中,擋得住朱重九。只有自己能,自己麾下這五千多兄弟,每次只要一出場,就能嚇得淮安軍戰(zhàn)斗力降低大半兒,然后不得不且戰(zhàn)且走。一場接一場的勝利,鑄就了自己的常勝美名。然后每獲取一場勝利,脫脫的臉色就冰冷一分。 雪雪不敢猜測脫脫看沒看出來,朱重九在故意跟自己兩個配合著演戲。也不敢猜測倘若脫脫知道自己先前那么多驕人戰(zhàn)績也都是朱重九有意想讓,會怎樣收拾自己。他甚至無法讓這場戲停下來,讓兩軍之間的關(guān)系恢復(fù)到原本正常的狀態(tài)。因為一停下來,自己麾下這五千“精銳”兵馬就會被徹底打回原型,等著他的,肯定是一把冰冷的斷頭刀。 唯一的希望,就是脫脫能迅速打敗朱屠戶,讓所有秘密都淹沒在一場大勝中。然而,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背靠著登萊的朱重九,隨時可以從海上獲得支援。用兵老辣的徐達(dá),又像一塊牛皮糖般,死死纏在脫脫身后。一個多月來,脫脫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也不過是將朱重九逼退了五十余里。而徐達(dá)卻在脫脫身后,將察罕和李思齊等人打得落荒而逃。 再繼續(xù)這樣糾纏下去,真相早晚會大白于天下。而只要那一刻到來,雪雪相信,自己和哥哥哈麻,都會被皇帝陛下果斷拋棄。到那時,脫脫,可以將其喪師辱國的罪責(zé),一股腦的全推到自己身上,然后果斷跟朱屠戶握手言和,帶著殘兵敗將回到大都城中,以清君側(cè)… 如果當(dāng)初自己不接受朱屠戶的好意。。。。。,猛然間,一股悔意涌上雪雪的心頭。那樣的話,頂多是自己一個人死,不會拖累哥哥哈麻,不會拖累禁軍中這幫兄弟。想到陪自己做戲做了這么久,卻從沒走漏絲毫風(fēng)聲的阿木古朗、哈爾巴拉、烏恩其等人,雪雪就恨不得以頭撞樹。每個人身后都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每個人身后的利益都盤根錯節(jié)。自己在他們眼里,就是折子戲中的一個白鼻子小丑,無論在戲臺上跳得多么歡,卸了妝后,就一文不值… “至于么,你?”一塊潔白的拉花棉布手巾,忽然從眼前落下。同時傳入耳朵的,還有朱屠戶那魔鬼一樣的聲音,“打勝仗總比打敗仗強吧?難道你們那邊,打了勝仗,反而成了罪名?” “你………”一把推開手巾,揚起雙通紅的眼睛。魔鬼,朱屠戶就是魔鬼,自己已經(jīng)出賣了靈魂,自己絕不能繼續(xù)接受他任何好處。 然而,魔鬼的聲音,卻繼續(xù)往他的耳朵里頭鉆。不疾不徐,充滿了誘惑,“把這一仗結(jié)束吧,咱們兩個一起想辦法。死得人已經(jīng)夠多了。繼續(xù)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沒任何意義。脫脫打不垮我,我也同樣沒本事現(xiàn)在就打敗他。不如算作平局。咱們各自撤兵,等積蓄足了力量,再重新打過…下次你多帶些兵馬和火炮從大都過來,咱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再聯(lián)系。就當(dāng)你不認(rèn)識我,我也不認(rèn)識你…” “結(jié)束……?”雪雪瞪圓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重復(fù)。 讓這場戰(zhàn)爭就此結(jié)束,讓所有交易也就此終止。然后,掩飾掉一切痕跡,等下一次重新來過。也許,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但,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得了脫脫的主兒? “是不是覺得脫脫不會答應(yīng),我要是他,也不答應(yīng)。否則,你回去就是英雄,而我則成了萬夫所指?!敝熘鼐艑⑹纸碚哿苏郏^續(xù)遞到雪雪面前。“所以,我要是脫脫,就一定要死撐下去,能讓你戰(zhàn)死沙場最好。即便你不戰(zhàn)死沙場,也想辦法抹掉你以前的功勞,以掩蓋我自己的無能?!?/br> “別說了,別說我,求求你別說了…”雪雪像瘋了般,一把搶過毛巾,在自己臉上抹來抹去。 “不是我說不說的問題。我閉上嘴巴簡單,但別人怎么做,卻不受我控制…”朱重九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最近感覺很不對勁,脫脫好像是故意在派你來跟我作戰(zhàn)。他好像從一開始,就在懷疑你。所以才努力把你往高處推,直到所有人都覺得你的戰(zhàn)績難以置信…” “別說了,我知道,不是你一個人聰明……”雪雪忽然跳了起來,兩只眼睛充滿了血絲,“他在等著我把牛皮吹破。然后當(dāng)著十幾萬人的面兒,打我,打我哥哥,打皇上陛下的臉。他就是這么個人,他絕對就是這樣想的…我,我。。。。?!?/br> 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臉,他又緩緩軟倒,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確,真相其實早就被脫脫看出來了,只是,只是他在將計就計,準(zhǔn)備利用此事,達(dá)到最大的目的。而自己,一步步被推向懸崖卻不自知… “結(jié)束掉它,你有這個能力。雪雪…我相信你…”朱重九也緩緩地蹲下去,雙手抱住雪雪的肩膀,像對待好朋友般,用自己的胳膊,給對方提供勇氣和力量?!霸蹅儌z最后做一筆交易。你幫我結(jié)束掉這場戰(zhàn)斗,然后我?guī)湍憬鉀Q掉脫脫…最后一筆,咱們兩個從此一拍兩散…你回你的大都,我回我的淮安…” 第八十八章 陷阱 三擊已畢,雪雪緩緩的收回胳膊。 真的就這樣把脫脫賣給淮安軍么?可他們分明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脫脫,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依舊是當(dāng)朝丞相,整個大元的定海神針… 如果后世有人記載這段歷史,自己的形象會是什么模樣?有誰會知道,殺掉脫脫是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的親自授意,而不是自己和哈麻兩個嫉賢妒能。。。。。 出賣自家人的感覺不好受,雖然雪雪此刻心里頭有成千上萬個理由。因此,他也沒勇氣在山林間做更多的停留,與朱重九約好了明晚雙方麾下的將領(lǐng)接頭時間,隨即就逃一般離開了現(xiàn)場。 一路上他都垂頭喪氣,回到自家營地之后,也沒心思跟別人做過多交流。命令親兵打開寢帳,扎進(jìn)去,倒頭便睡。只希望自己能一覺睡到第三天早上,醒來之后,黃旗堡那邊已經(jīng)灰飛煙滅。 然而,事情老天偏偏不肯遂人的心思。半個時辰之后,有道看似魁梧的身影,從他的中軍帳附近悄悄溜了出來。悄悄地消失在無邊長夜之中。又過了一陣兒,燈火在大元丞相脫脫的中軍帳內(nèi)猛然亮起,黑影帶著滿身寒氣倒映在窗口,令昂貴的雕花玻璃上,瞬間布滿了白霜… “阿木古郎,你可聽清楚了。他要派人帶著朱屠戶去燒糧倉?”脫脫的臉色,也如寒霜般冰冷。 “末將,末將一個字都沒敢落下…”黑影咬著牙,用力點頭。核桃大的眼睛里,寫滿了憤怒與屈辱。 身為皇帝陛下的禁軍達(dá)魯花赤,卻暗地里與紅巾賊頭朱八十一九勾結(jié)…如此丑陋險惡的行徑,者別的子孫豈能位置隱瞞?若是雪雪勾結(jié)得是什么了不起的王公貴胄,黃金家族血脈,也還罷了??赡侵彀耸?,分明就是個殺豬的屠戶,賤到連名字都不配擁有。阿木古郎身為者別的子孫,怎么可能向他低頭? 非但他一人怒不可遏,李漢卿,泰不花、龔伯遂、蛤蝲、沙喇班等脫脫的一干文武心腹,也個個火冒三丈。手按在腰間的劍柄和刀柄上,瞪圓了眼睛等著脫脫最后的決斷。 二十三萬對五千,即便禁衛(wèi)軍當(dāng)中,從上到下全都是雪雪的嫡系。他們也能保證在兩個時辰之內(nèi)結(jié)束戰(zhàn)斗。況且以脫脫大人的威名,也許根本不需要武力來解決。只要站在軍營前喊上幾句令大伙寬心的話,答應(yīng)只誅首惡,也許五千禁衛(wèi)軍就會當(dāng)場臨陣倒戈。 然而,這一等,卻又是半個多時辰。直到眾人心中的怒火一點點化作冰冷的余燼,大元丞相脫脫才終于長嘆了一聲,低低的說道,“就這樣殺了他,終究跟陛下不好交代。畢竟,他前一段時間的戰(zhàn)績都由兵部派專人核實過,濟南、濰坊、益州等地,如今也的確控制于我軍之手…” “還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難道證據(jù)還不夠確鑿么?”話音剛落,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立刻瞪起通紅的眼睛,大聲質(zhì)問?!八@些日子打的那些勝仗,哪次上繳的首級能超過十個?他最近幾次跟朱屠戶私下會面的時間和地點,大人您也全都記錄在案,并且旁邊還有我等和阿木古朗的親筆畫押。。。。。?!?/br> “丞相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害…”蒙古軍嶺北萬戶蛤蝲,也跳著腳,大聲抗議。“他連火燒自家軍糧這種“壯舉”都做得出,還有什么其他事情做不出來的?只要殺了他,然后把今晚跟著他去見朱屠戶的那些狗崽子全住,一股腦解往大都。哈麻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將案子再翻過來…” “是啊,丞相。您下令吧,末將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要您一聲令下,末將立刻將他的腦袋給您端過來…”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更是心急,抽出鋼刀,在自己手心處抹了一把,鮮血四濺,“如果丞相您怕將來不好跟陛下交代,就全推在末將身上好了。是末將聽了阿木古郎的匯報,一時沖動,直接砍了他。如果陛下堅持認(rèn)為雪雪不該死,末將愿意給他抵命…” “卑職愿意與沙喇班將軍共同承擔(dān)后果…”參軍龔伯遂也抽出匕首,刺血明志。“丞相一再縱容于他,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誰料雪雪卻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如果丞相即便這樣還不肯痛下殺手,弟兄們知道后,誰還敢再為丞相而戰(zhàn)?誰還敢再為大元而戰(zhàn)?” 。。。。。 霎那間,中軍帳內(nèi)的氣氛,就如烈火烹油一樣熱鬧。忠于脫脫的眾文武一個接一個,,都恨不得立刻出手,將雪雪碎尸萬段。 然而,無論眾人的情緒如何激動,脫脫卻依舊嘆息著搖頭,“好了,都不要說了。大伙都安靜一下。老夫,老夫知道爾等,爾等都是為了老夫好。但是,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敢再瞞著大伙。如果光憑著咱們這些人的證詞,肯定不夠…哈麻、月闊察兒等人,可以反咬老夫嫉賢妒能,故意往雪雪頭上栽罪名…而皇上,皇上還有滿朝文武,十有八九會相信這種說法…” “怎么可能?…”話音剛落,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又第一個跳起來,大聲反駁,“陛下,陛下怎么可能如此糊。。。。陛下是天縱之資,怎么可能一而再,再二三地被jian賊蒙蔽…。滿朝,滿朝文武,又不是個個都是傻子。會任由著哈麻等人顛倒黑白?” “是啊,丞相,皇上豈會懷疑我等所送上的真憑實據(jù),卻偏偏相信哈麻的一面之詞?” “丞相,您是不是多慮了。畢竟雪雪的所作所為,有這么多雙眼睛都看到了…” “丞相。。。。。。” 越說,大伙越是憤怒,越不明白,如此簡單的事情,脫脫因何遲遲下不了決心。 而大元丞相脫脫,卻好像已經(jīng)進(jìn)入了遲暮之間的老朽一般。佝僂著干瘦的身軀,雙手死死地扶著桌案。蒼白的面孔,不住地上下抽搐?;液谏旖穷澏吨?,顫抖著,就是給不出任何有說服力的答案。 “諸位稍安勿躁,且聽卑職解釋一二…”一片嘈雜的質(zhì)疑聲中,鬼才李漢卿的嗓音顯得格外冷靜,“并非皇上和朝中諸公喜歡偏聽偏信,而是皇上和朝中諸公需要雪雪是個英雄。就像眼下這大軍當(dāng)中,多少人早已感覺到雪雪每次都勝得過于容易,可雪雪每次出馬,諸位可曾聽到,那四下里驚天動地的歡呼?” 這番話,可是句句都說在了關(guān)鍵處。頓時,就讓中軍帳內(nèi)所有文武都啞口無言。不是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好騙,也不是滿朝文武全都是瞎子,而是此時此刻,雪雪帶來的勝利正是他們迫切所需。 所以,任何疑點,哪怕看上去比磨盤還大,也照樣被滿朝文武自動忽略。甚至還有人會拿著生花妙筆,主動將那些疏漏之處,給彌補起來,令一個個勝利看上去更貼近于“真實”… “諸位應(yīng)該已經(jīng)感覺到了…”李漢卿四下拱拱手,繼續(xù)冷笑著補充,“皇上身邊,小人頗多。而丞相雖然大軍在握,卻處處都受小人擎肘。若是真能放手一搏,淮安之戰(zhàn),就不會打著打著就無疾而終。山東之戰(zhàn),也不會蹉跎到如此地步?” “嗨…”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將沾著自己血跡的鋼刀,狠狠劈在了地上,入土半尺。“什么皇上身邊有什么小人,皇上自己,就是個十足十的小人。否則,戰(zhàn)局怎么可能糜爛如此?至于他對雪雪的戰(zhàn)功毫不懷疑,分明就是專門為了給丞相顏色看。” 他是個十足十的武夫,說話從來不像李漢卿那般繞來繞去,也從來不考慮什么后果。這回,又和從前一樣,瞬間就捅破了大伙誰都看得見的那層窗戶紙。頓時,中軍帳內(nèi)眾文武的臉色,有白有綠,嫣紅姹紫。每個人的心臟,也都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就等著真相被揭開之后,脫脫的最終選擇。 殺雪雪,辣手整軍,用他的人頭向朝廷示威。有二十四萬大軍在握,皇上和哈麻等人,就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而重新統(tǒng)一了軍隊的指揮權(quán)以后,大伙再對上淮安軍就輕松得多,至少不用天天擔(dān)心作戰(zhàn)方案剛剛一確定下來,轉(zhuǎn)眼就被送到了朱屠戶手上。 只是,如此一來,恐怕丞相跟皇帝陛下,也徹底失去了最后的轉(zhuǎn)圜余地。將雪雪的虛假戰(zhàn)績公之于眾,等同于直接打了皇上和滿朝文武的臉。在消滅了朱屠戶之后,掉過頭去清君側(cè),則成了大伙唯一的選擇。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著脫脫,所有人都等著他一言而決。大元丞相脫脫卻伏案而立,顫抖得如風(fēng)中枯葉。 死寂,地獄般的死寂。窗外的北風(fēng)猛烈地吹著,將地獄里冰寒順著帳篷的縫隙透進(jìn)來,深深地透進(jìn)每個人的心臟的脊髓。 許久,許久,脫脫才終于從牙縫里吐出了一句話,“不急。讓雪雪放手去做。明晚老夫在濰河西岸,等著朱屠戶自投羅網(wǎng)…” 第八十九章 將計就計 上 “丞相。。。?!北娢奈溥€欲再勸,看到脫脫那佝僂的身體和滿頭白發(fā),又紛紛含著淚閉上了嘴巴。 眼前的脫脫帖木兒,哪里還像四十歲年紀(jì),分明已經(jīng)英雄遲暮…如果大伙繼續(xù)逼迫他現(xiàn)在就去誅殺雪雪的話,恐怕沒等將官司打到御前,脫脫已經(jīng)被他自己心頭的壓力活活累死… “抓到朱屠戶的人,雪雪就無從抵賴…”仿佛感覺到了眾人的失望,脫脫緩緩抬起頭,低聲解釋,“之后,縱使陛下再懷疑于我,在朝堂之上,也不好公然回護(hù)哈麻、雪雪他們兄弟兩個。而我大元朝人才濟濟,只要不自己從內(nèi)部先亂起來,縱使下次換了他人領(lǐng)兵,也未必不能將朱屠戶斬于馬下…” “丞相。。。。?!北娢奈渎劼?,頓時再也忍不住。望著脫脫,淚如泉涌。特別是太不花、蛤蝲和李漢卿這等平素受脫脫器重的,個個都嗚咽出聲。 “諸君莫悲,此刻并非兒女情長的時候。我與陛下乃總角之交,他頂多是收了我的兵權(quán),讓我回家榮養(yǎng)而已。”脫脫自己心里,此刻也是又酸又苦,卻強裝出一幅氣定神閑模樣,主動開導(dǎo)眾人?!斑@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也愿意,也早該好好休息些時日了。倒是諸君,過了明晚之后,還需同心協(xié)力,共保我大元山河無缺…” “丞相何必自欺欺人?…”話音剛落,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又跳了起來,揮舞著淌滿了鮮血的手掌咆哮,“陛下豈是有容之君?若是,當(dāng)年伯顏一家就不會被斬草除根…燕帖木兒也不會被開棺戮尸…” “丞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丞相一去,我等必死于他人之手。與伸長脖子等哈麻來殺,我等寧愿與丞相一道起兵清君側(cè)…”李漢卿也迅速接過話頭,咬牙切齒地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