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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男兒行在線閱讀 - 第226節(jié)

第226節(jié)

    令他非常開心的是,當(dāng)他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眾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一下子就變得明亮了許多。

    令他開心的是,劉伯溫最終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令他更為開心的是,在座的大多數(shù)文武,都對他的想法表示的支持。大伙剛剛脫離苦難未久,對從前的遭遇都刻骨銘心。

    雖然此后的幾個月里,大總管府內(nèi)部,依舊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些雜音和反彈。但是在整個淮揚(yáng)地區(qū),這種雜音和反彈都沒造成什么影響。朱重九的威望足以將它們壓下去,大總管府的財力,以及逯魯曾、蘇明哲、劉伯溫、馮國用等人的能力,也足以將反對者造成的破壞控制在最小的范圍。

    不過,來自外界的反彈和雜音,朱重九光憑借和威望和財力就無法徹底壓下去了。

    逯魯曾、蘇明哲、劉伯溫和馮國用等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只能保證,周邊沒有任何勢力敢主動向淮安軍挑起戰(zhàn)火。

    而一些讀書人和士紳自發(fā)行為,大總管府上下對付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他們甚至起到的作用還不如蒙元朝廷。至少蒙元朝廷不想讓士紳和讀書人們參與進(jìn)來,就可以隨意按個罪名將他們折騰至死。而大總管府,卻輕易不敢開因言罪人的先河。

    更令朱重九這個大總管感到無奈的是,蒙元朝庭明明將讀書人和士紳們都虐到豬狗一般了,后者卻依舊心甘情愿地站在蒙元那邊,繼續(xù)對淮揚(yáng)攻擊不休。

    端的是,大元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元如初戀。

    更有甚者,竟然變賣的家產(chǎn),遣散了妻兒奴仆,孤身一人南下。準(zhǔn)備要親自前往揚(yáng)州,當(dāng)面質(zhì)問淮揚(yáng)大總管府上下為何倒行逆施?…

    罵賊而死,是一種榮耀。

    儒家一脈傳承千年,其中有多少見利忘義的不肖子弟,就有多少甘愿為了大道而赴湯蹈火仁人志士。

    雖然,在他們的大道中,禮儀綱常乃是第一位的。

    只要接受了禮儀綱常,異族統(tǒng)治不統(tǒng)治華夏沒關(guān)系,百姓受多少苦難也沒關(guān)系。

    第八章 觀星 中

    抱著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心態(tài),從二月起,大量的士子名流從各地啟程,或者雇車,或租船,陸續(xù)趕往淮揚(yáng)。

    拜淮揚(yáng)商號貪財所賜,如今跑在陸地上的馬車,也有不少由兩輪改成了四輪。雖然四輪車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搖搖晃晃,但裝了鋼制或者木制減震器的車廂,依舊要比原來那種直接跨在車軸上的兩輪同類平穩(wěn)得多。乘客即便在里邊晃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筋疲力竭。

    只是這種四輪車的租金么,也是兩輪車的好幾倍。這讓租車者心里,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拼著血濺五步,也要揭開朱屠戶的“平等”謊言,將其真實(shí)面目暴露于天下。

    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也有不少換上了厚布船帆。調(diào)節(jié)起來更容易,船速比原來也提高了許多。只是cao帆的伙計,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必須單另花錢雇人,并且薪酬還不能太低。畢竟這東西不是隨便就能玩得轉(zhuǎn)的,萬一cao作失誤,就有可能是個船毀人亡的結(jié)局。

    所以有關(guān)軟帆取代硬帆所帶來的慘禍,在某些租船者眼里,也成了朱屠戶的罪狀之一。為了賺錢而草菅人命,這樣惡賊,怎么有臉指責(zé)蒙元朝廷?蒙元朝廷雖然在立國時殺戮狠了些,但也沒用蠅頭小利來誘惑百姓自尋死路。況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時就禮賢下士,啟用“魯齋先生”確立了國家綱常。而那朱重九,卻公然將孔孟之道踏于腳下。(注1)

    那淮揚(yáng)大總管府治下各地,開春后除了在正南向與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規(guī)模的交手之外,其他各處都偃旗息鼓。所以進(jìn)出哨卡管得很寬松。對于過往車船,只是簡單翻看一下有沒有攜帶弓弩之類遠(yuǎn)程武器,就果斷放行。根本沒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也沒有尋找各種借口敲詐勒索。這倒讓那些遠(yuǎn)道而來者,在郁悶之外,心里頭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覺得朱賊重九雖然行事狂悖,但馭下卻頗有幾分手段,至少不像蒙元那邊,放任貪官污吏橫行。

    然而好印象沒保持幾天,當(dāng)他們風(fēng)塵仆仆趕到揚(yáng)州之后,心情就立刻又惡劣了起來。整個淮揚(yáng)大總管府上下,居然沒安排任何人出面來接待各地名士。僅有的集賢館,也因?yàn)樽M了前來投奔大總管府的“儒林?jǐn)☆悺?,不再向沒有薦貼的士子名流敞開。倒是城里的各類客棧,對遠(yuǎn)道而來的士紳們倒履相迎。不過客棧老板和伙計們臉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剛剛撿到了一頭大肥羊屠戶,讓大伙不寒而栗。

    而那城里客棧的價格,的確也是刀刀見血。一套帶著里外間的上房,每天居然以兩百文大通寶起價。即便是不分內(nèi)外的陋室,每天連飯菜帶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至于帶著花園的套院兒,竟然高達(dá)每天一貫。真是把全國各地的士子們都當(dāng)成了白癡。

    倒是城郊和碼頭上的雞毛小店,價格便宜得很。每天只要十五個大通寶就能租到單間,通鋪則僅僅一文。可心存必死之志的皎潔名士,怎么可能與滿身臭汗的小販力棒們同住一個院子?那不是有辱斯文么?即便最后如愿罵賊而死,帶著滿身的虱子如何去見夫子?

    于是乎,很多士子名流,沒等找見合適的“殉道”機(jī)會,就先被揚(yáng)州城的巨額客棧租金,給打得鎩羽而歸。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錢的,在城內(nèi)的客棧安頓下來之后,卻又憤怒地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沒機(jī)會見到朱屠戶。

    雖然朱屠戶在他的宣言里口口聲聲地說,“人人生而平等”。可他的大總管府大門,根本不對任何人敞開。即便是如周霆震、鄭玉這兩個成名已久的士林翹楚,親自到門前遞了名帖之后,也沒得到應(yīng)有的禮遇。僅僅是由集賢館的山長逯鵬出面客套了幾句,問清了來意之后,就徹底沒了回音。(注2)

    “那朱賊重九既然敢妄談平等,就應(yīng)該有當(dāng)面接受儒林質(zhì)詰的勇氣。像這般縮起來,豈不怕天下人恥笑?…”當(dāng)即,便有讀書人在大總管府門口鼓噪起來,要求里邊的賊人出來傾聽民意。結(jié)果才喊了兩遍,就招來了一大堆身穿黑衣,手提木棍,滿臉刀疤的兵痞們,將大伙圍攏了個水泄不通。

    在那一瞬間,立刻有人想了起來,朱重九是賊。跟賊講道理,等同于自己找死。頓時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面無血色。還有一些心氣高潔者,自知殉難時刻已至。當(dāng)即整頓衣冠,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絕筆詩作大聲吟哦。結(jié)果無論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者,還是慷慨赴死者,都白忙活了半天。那群身穿黑衣,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們,雖然滿身都是殺氣,卻根本沒動他們分毫…

    黑衣人的頭目長相頗為斯文,拿來塊牌子,非常認(rèn)真地告訴大伙,大總管府周圍五里不得喧嘩。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稟,可以去揚(yáng)州縣里相關(guān)各科房投帖子,然后等著縣衙和府衙逐級批復(fù)。如果是治國之策,則可以先寫好了,到集賢館找小吏遞交。如果單純地想當(dāng)眾宣讀自己對時政以及對大總管府的看法,請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徑直向南,在城北保揚(yáng)湖畔有座議政園,里邊設(shè)有專門的講臺和座位,供所有人不平而鳴。

    “汝休要虛言相欺,我們跑到城北對湖而談,豈不是等于自己說給自己聽?你家總管既然自詡“不因言而罪人”,又何必裝聾作啞,貽笑大方?…”眾名士們被黑衣人說得頭暈?zāi)X脹,但念在對方手持棍棒卻相待以禮的份上,好歹稱了朱重九一個“你家總管”。但對后者掩耳盜鈴的做法,更是義憤填膺。

    那黑衣人的頭目雖然少了一只胳膊,但看起來卻好像也讀過幾天書。聞聽此言,便單手舉起來朝著大伙行了軍禮,然后和顏悅色的補(bǔ)充道:“諸君且放寬心,城北的議政園,已經(jīng)開了一年半,絕非專門為諸君所設(shè)。諸君若是真有兼濟(jì)天下之心,不妨先移步過去看看。里邊的規(guī)則寫得很清楚,只要諸君的提議,能說服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并且持續(xù)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聯(lián)署,就能直接送到蘇長史手上…”

    “是蘇明哲么,他算個。。。。?!笔孔赢?dāng)中,立刻有人出言不遜。但是很快,他便被同行從后邊拍醒。這是在揚(yáng)州,蘇明哲那廝雖然是斯文敗類,卻竊居大總管府長史之職多年。乃為朱重九的頭號忠犬,戰(zhàn)書送到他手上,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裝聾作啞。

    但連續(xù)五天,每天拿到一千個人聯(lián)署,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天下不滿于朱賊苛政的士子名流雖然成千上萬,能夠拼著一死趕赴揚(yáng)州,并且能受得了揚(yáng)州高額客棧租金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而這七八十人想在一個偏僻的院子里,鼓動起十倍的追隨者,何談容易?弄不好,忙來忙去,除了湖面上的波濤聲之外,不會得到任何回應(yīng)。

    但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就遭到了眾黑衣人大聲恥笑?!肮?,你以為只有你們幾個讀書識字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拜托,你等還是先去看看再說話才好。別是自己瞎了眼睛,卻說天都是黑的……”

    “去就去,還怕了你們不成…”眾士子名流們豈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殘兵給看低了?當(dāng)即,揮動飄飄大袖,就準(zhǔn)備趕往城北議政園。而那帶頭的黑衣人,卻又好心叫住了他們。“先別急,聽我說完。咱們揚(yáng)州有公共馬車,雖然擠了些,但每一刻鐘就有兩輛前往議政園的。你們?nèi)デ懊婺莻€涼亭,前面那個長條涼亭下面等。再抬頭瞅著十字街頭鐘樓上的自鳴鐘,到了十點(diǎn)鐘,就是原來的巳時半光景,應(yīng)該就有馬車過來。上面涂著綠漆的就是,只要一個通寶,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坐滿了就走…”

    “哼…”眾士子和名流們氣得直皺眉,讓讀書人和販夫走卒同乘一車,豈不是有辱斯文?然而對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他們不能過分?jǐn)[架子。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謝,然后商量著到哪去單租馬車。

    好在這揚(yáng)州城中,除了那種涂著綠色的大塊頭公共馬車之外,拉私活的四輪車也不少。見到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知道有大生意可做。便紛紛沿著街道靠攏過來,將他們一波接一波,運(yùn)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暫且不說,待來到了議政園,眾士子和名流們立刻又氣得兩眼冒火。供大伙當(dāng)眾慷慨陳詞的臺子是有,并且不止一座。每座上面,還提供專用的鐵皮喇叭,唯恐說話者的聲音不夠高。但臺下臺上,那都是一群什么東西?肩上打著補(bǔ)丁的,腳下穿著草鞋的,還有挑著菜擔(dān)子無聊駐足的,生者滿手老繭的,居然都拿自己當(dāng)成了人物,妄議起時政來。

    剎那間,不少士子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開始低聲斥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居然想替朱屠戶出謀劃策?…這軍國大事,豈能由黔首白丁妄言?”

    “可不是么?都說朱重九倒行逆施,我看,這分明是自甘墮落才對。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豈能問道于盲?…”

    。。。。

    正怒不可遏間,卻聽見距離大伙最近的臺子上,有人透過鐵皮喇叭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都是街坊了,我就不多廢話了。誰都知道,咱們揚(yáng)州這地方,地里都快長銀子了??蛇@銀子再多,也得先由著咱們揚(yáng)州人先賺是不是?可自打去年以來,南來北往的,還有鄉(xiāng)下山溝的,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們揚(yáng)州擠。并且來了就賴著不走,弄得店鋪和工坊招伙計,都一挑再挑。咱們這些老揚(yáng)州,反倒弄得都快沒飯碗了。這怎么公平?要我說啊,咱們就得給知府衙門遞個條陳,凡不是本地人,就不能來城里找事情做…揚(yáng)州是揚(yáng)州人的揚(yáng)州,不是誰想來就來的地方?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趙老大,你說得對…”

    “揚(yáng)州是揚(yáng)州人的揚(yáng)州,外鄉(xiāng)人滾出去,滾出去…”四下里,眾百姓揮臂響應(yīng)。一時間,竟然如晴空霹靂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這也是議政?”正當(dāng)眾士子名流在別處幾曾見過此等熱鬧,頓時一個聽得瞠目結(jié)舌。而就在這當(dāng)口,臨近的臺子上,卻又有另外一個人舉起鐵皮喇叭,高聲喊道:“各位父老,各位鄉(xiāng)親。先別著急,都先別著急…大伙想想,咱們朱總管,可是徐州人。咱們羅知府,原籍也不是揚(yáng)州。如果沒有他們,大伙現(xiàn)在甭說賺錢,有的人連要飯都未必要到熱乎的…這人啊,不能自己抖起來就忘了本。外鄉(xiāng)人怎么了,外鄉(xiāng)人就不是人了么?他們愿意來揚(yáng)州,正說明咱們大總管得人心,咱們揚(yáng)州百姓仗義。古語云,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咱們大總管將來肯定是要做皇上的,咱們可不能為了自己兜里多賺幾個,就壞了他老人家的大事…”

    “劉二哥說得對…”

    “是啊,朱總管對咱們揚(yáng)州人有大恩,咱們不能給他添亂…”

    “趙老大,你怎么想把朱總管也給趕出去?”

    。。。。。。

    四下里,又是一陣附和之聲,吵得旁觀者頭暈?zāi)X漲。

    那趙老大眼瞅的著自己的支持者,瞬間就被對方拉走了一大半兒。氣得火冒三丈。跳著腳,大聲喊道,“姓劉的,你瞎放什么狗屁?咱幾時說過要趕走朱總管來?你個小王八蛋,誰不知道你家前年趁亂霸占了南城半條街?你不就是想多租幾間房子出去么?干嘛裝作替全天下的人著想一般…”

    “你才放狗屁?誰不知道你趙老大干活偷jian?;蝗碎_革了好幾次?”

    “你娘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捶死你…”趙老大被當(dāng)眾揭了短,面紅耳赤。立刻跳下高臺,擼胳膊挽袖子,就準(zhǔn)備找劉二拼命。

    那劉二也不是個善茬,見找趙老大想動武。亦掀起袍子下擺,飛身跳落看臺。帶著十幾個嘍啰,直撲趙家老大和他的幫兇。

    眼看著雙方就打在了一起,拳頭鞋子亂飛。就在此刻,忽然沖進(jìn)來一隊(duì)黑衣人,手里的銅鑼敲得震天般響,“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兀那趙大劉二,還不松手?再打,就全送你們?nèi)ネ诤訙稀D棠痰?,還沒當(dāng)上官呢,就不準(zhǔn)別人說話了。要是讓你們倆當(dāng)了官兒,大伙豈能還有活路?…”

    注1:魯齋先生,即許衡,金國人,理學(xué)名家。主張“綱常倫理國家一日不可廢,如果在上者不履行,我們一般人也要履

    行”。后受到忽必烈重用,為蒙元制定“國綱”。并曲解論語,無視蒙元朝廷將百姓分為四等的現(xiàn)實(shí),得出“夷狄入華夏則為華夏”的怪論。遺禍千年。

    注2:周霆震、鄭玉。元末腐儒。元亡后,一個懷念做四等人的日子,憂憤而終。另外一個拒絕接受朱元璋的征召,為蒙元殉節(jié)而死。

    第九章 觀星 中

    抱著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心態(tài),從二月起,大量的士子名流從各地啟程,或者雇車,或租船,陸續(xù)趕往淮揚(yáng)。

    拜淮揚(yáng)商號貪財所賜,如今跑在陸地上的馬車,也有不少由兩輪改成了四輪。雖然四輪車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搖搖晃晃,但裝了鋼制或者木制減震器的車廂,依舊要比原來那種直接跨在車軸上的兩輪同類平穩(wěn)得多。乘客即便在里邊晃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筋疲力竭。

    只是這種四輪車的租金么,也是兩輪車的好幾倍。這讓租車者心里,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拼著血濺五步,也要揭開朱屠戶的“平等”謊言,將其真實(shí)面目暴露于天下。

    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也有不少換上了厚布船帆。調(diào)節(jié)起來更容易,船速比原來也提高了許多。只是cao帆的伙計,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必須單另花錢雇人,并且薪酬還不能太低。畢竟這東西不是隨便就能玩得轉(zhuǎn)的,萬一cao作失誤,就有可能是個船毀人亡的結(jié)局。

    所以有關(guān)軟帆取代硬帆所帶來的慘禍,在某些租船者眼里,也成了朱屠戶的罪狀之一。為了賺錢而草菅人命,這樣惡賊,怎么有臉指責(zé)蒙元朝廷?蒙元朝廷雖然在立國時殺戮狠了些,但也沒用蠅頭小利來誘惑百姓自尋死路。況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時就禮賢下士,啟用“魯齋先生”確立了國家綱常。而那朱重九,卻公然將孔孟之道踏于腳下。(注1)那淮揚(yáng)大總管府治下各地,開春后除了在正南向與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規(guī)模的交手之外,其他各處都偃旗息鼓。所以進(jìn)出哨卡管得很寬松。對于過往車船,只是簡單翻看一下有沒有攜帶弓弩之類遠(yuǎn)程武器,就果斷放行。根本沒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也沒有尋找各種借口敲詐勒索。這倒讓那些遠(yuǎn)道而來者,在郁悶之外,心里頭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覺得朱賊重九雖然行事狂悖,但馭下卻頗有幾分手段,至少不像蒙元那邊,放任貪官污吏橫行。

    然而好印象沒保持幾天,當(dāng)他們風(fēng)塵仆仆趕到揚(yáng)州之后,心情就立刻又惡劣了起來。整個淮揚(yáng)大總管府上下,居然沒安排任何人出面來接待各地名士。僅有的集賢館,也因?yàn)樽M了前來投奔大總管府的“儒林?jǐn)☆悺?,不再向沒有薦貼的士子名流敞開。倒是城里的各類客棧,對遠(yuǎn)道而來的士紳們倒履相迎。不過客棧老板和伙計們臉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剛剛撿到了一頭大肥羊屠戶,讓大伙不寒而栗。

    而那城里客棧的價格,的確也是刀刀見血。一套帶著里外間的上房,每天居然以兩百文大通寶起價。即便是不分內(nèi)外的陋室,每天連飯菜帶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至于帶著花園的套院兒,竟然高達(dá)每天一貫。真是把全國各地的士子們都當(dāng)成了白癡。

    倒是城郊和碼頭上的雞毛小店,價格便宜得很。每天只要十五個大通寶就能租到單間,通鋪則僅僅一文??尚拇姹厮乐镜酿嵜?,怎么可能與滿身臭汗的小販力棒們同住一個院子?那不是有辱斯文么?即便最后如愿罵賊而死,帶著滿身的虱子如何去見夫子?

    于是乎,很多士子名流,沒等找見合適的“殉道”機(jī)會,就先被揚(yáng)州城的巨額客棧租金,給打得鎩羽而歸。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錢的,在城內(nèi)的客棧安頓下來之后,卻又憤怒地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沒機(jī)會見到朱屠戶。

    雖然朱屠戶在他的宣言里口口聲聲地說,“人人生而平等”??伤拇罂偣芨箝T,根本不對任何人敞開。即便是如周霆震、鄭玉這兩個成名已久的士林翹楚,親自到門前遞了名帖之后,也沒得到應(yīng)有的禮遇。僅僅是由集賢館的山長逯鵬出面客套了幾句,問清了來意之后,就徹底沒了回音。(注2)“那朱賊重九既然敢妄談平等,就應(yīng)該有當(dāng)面接受儒林質(zhì)詰的勇氣。像這般縮起來,豈不怕天下人恥笑?!”當(dāng)即,便有讀書人在大總管府門口鼓噪起來,要求里邊的賊人出來傾聽民意。結(jié)果才喊了兩遍,就招來了一大堆身穿黑衣,手提木棍,滿臉刀疤的兵痞們,將大伙圍攏了個水泄不通。

    在那一瞬間,立刻有人想了起來,朱重九是賊。跟賊講道理,等同于自己找死。頓時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面無血色。還有一些心氣高潔者,自知殉難時刻已至。當(dāng)即整頓衣冠,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絕筆詩作大聲吟哦。結(jié)果無論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者,還是慷慨赴死者,都白忙活了半天。那群身穿黑衣,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們,雖然滿身都是殺氣,卻根本沒動他們分毫!

    黑衣人的頭目長相頗為斯文,拿來塊牌子,非常認(rèn)真地告訴大伙,大總管府周圍五里不得喧嘩。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稟,可以去揚(yáng)州縣里相關(guān)各科房投帖子,然后等著縣衙和府衙逐級批復(fù)。如果是治國之策,則可以先寫好了,到集賢館找小吏遞交。如果單純地想當(dāng)眾宣讀自己對時政以及對大總管府的看法,請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徑直向南,在城北保揚(yáng)湖畔有座議政園,里邊設(shè)有專門的講臺和座位,供所有人不平而鳴。

    “汝休要虛言相欺,我們跑到城北對湖而談,豈不是等于自己說給自己聽?你家總管既然自詡“不因言而罪人”,又何必裝聾作啞,貽笑大方?!”眾名士們被黑衣人說得頭暈?zāi)X脹,但念在對方手持棍棒卻相待以禮的份上,好歹稱了朱重九一個“你家總管”。但對后者掩耳盜鈴的做法,更是義憤填膺。

    那黑衣人的頭目雖然少了一只胳膊,但看起來卻好像也讀過幾天書。聞聽此言,便單手舉起來朝著大伙行了軍禮,然后和顏悅色的補(bǔ)充道:“諸君且放寬心,城北的議政園,已經(jīng)開了一年半,絕非專門為諸君所設(shè)。諸君若是真有兼濟(jì)天下之心,不妨先移步過去看看。里邊的規(guī)則寫得很清楚,只要諸君的提議,能說服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并且持續(xù)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聯(lián)署,就能直接送到蘇長史手上!”

    “是蘇明哲么,他算個。。。。。”士子當(dāng)中,立刻有人出言不遜。但是很快,他便被同行從后邊拍醒。這是在揚(yáng)州,蘇明哲那廝雖然是斯文敗類,卻竊居大總管府長史之職多年。乃為朱重九的頭號忠犬,戰(zhàn)書送到他手上,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裝聾作啞。

    但連續(xù)五天,每天拿到一千個人聯(lián)署,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天下不滿于朱賊苛政的士子名流雖然成千上萬,能夠拼著一死趕赴揚(yáng)州,并且能受得了揚(yáng)州高額客棧租金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而這七八十人想在一個偏僻的院子里,鼓動起十倍的追隨者,何談容易?弄不好,忙來忙去,除了湖面上的波濤聲之外,不會得到任何回應(yīng)。

    但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就遭到了眾黑衣人大聲恥笑。“哈哈哈,你以為只有你們幾個讀書識字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拜托,你等還是先去看看再說話才好。別是自己瞎了眼睛,卻說天都是黑的??!”

    “去就去,還怕了你們不成!”眾士子名流們豈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殘兵給看低了?當(dāng)即,揮動飄飄大袖,就準(zhǔn)備趕往城北議政園。而那帶頭的黑衣人,卻又好心叫住了他們?!跋葎e急,聽我說完。咱們揚(yáng)州有公共馬車,雖然擠了些,但每一刻鐘就有兩輛前往議政園的。你們?nèi)デ懊婺莻€涼亭,前面那個長條涼亭下面等。再抬頭瞅著十字街頭鐘樓上的自鳴鐘,到了十點(diǎn)鐘,就是原來的巳時半光景,應(yīng)該就有馬車過來。上面涂著綠漆的就是,只要一個通寶,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坐滿了就走!”

    “哼!”眾士子和名流們氣得直皺眉,讓讀書人和販夫走卒同乘一車,豈不是有辱斯文?然而對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他們不能過分?jǐn)[架子。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謝,然后商量著到哪去單租馬車。

    好在這揚(yáng)州城中,除了那種涂著綠色的大塊頭公共馬車之外,拉私活的四輪車也不少。見到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知道有大生意可做。便紛紛沿著街道靠攏過來,將他們一波接一波,運(yùn)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暫且不說,待來到了議政園,眾士子和名流們立刻又氣得兩眼冒火。供大伙當(dāng)眾慷慨陳詞的臺子是有,并且不止一座。每座上面,還提供專用的鐵皮喇叭,唯恐說話者的聲音不夠高。但臺下臺上,那都是一群什么東西?肩上打著補(bǔ)丁的,腳下穿著草鞋的,還有挑著菜擔(dān)子無聊駐足的,生者滿手老繭的,居然都拿自己當(dāng)成了人物,妄議起時政來。

    剎那間,不少士子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開始低聲斥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居然想替朱屠戶出謀劃策?!這軍國大事,豈能由黔首白丁妄言?”

    “可不是么?都說朱重九倒行逆施,我看,這分明是自甘墮落才對。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豈能問道于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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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怒不可遏間,卻聽見距離大伙最近的臺子上,有人透過鐵皮喇叭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都是街坊了,我就不多廢話了。誰都知道,咱們揚(yáng)州這地方,地里都快長銀子了??蛇@銀子再多,也得先由著咱們揚(yáng)州人先賺是不是?可自打去年以來,南來北往的,還有鄉(xiāng)下山溝的,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們揚(yáng)州擠。并且來了就賴著不走,弄得店鋪和工坊招伙計,都一挑再挑。咱們這些老揚(yáng)州,反倒弄得都快沒飯碗了。這怎么公平?要我說啊,咱們就得給知府衙門遞個條陳,凡不是本地人,就不能來城里找事情做!揚(yáng)州是揚(yáng)州人的揚(yáng)州,不是誰想來就來的地方?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趙老大,你說得對!”

    “揚(yáng)州是揚(yáng)州人的揚(yáng)州,外鄉(xiāng)人滾出去,滾出去!”四下里,眾百姓揮臂響應(yīng)。一時間,竟然如晴空霹靂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這也是議政?”正當(dāng)眾士子名流在別處幾曾見過此等熱鬧,頓時一個聽得瞠目結(jié)舌。而就在這當(dāng)口,臨近的臺子上,卻又有另外一個人舉起鐵皮喇叭,高聲喊道:“各位父老,各位鄉(xiāng)親。先別著急,都先別著急!大伙想想,咱們朱總管,可是徐州人。咱們羅知府,原籍也不是揚(yáng)州。如果沒有他們,大伙現(xiàn)在甭說賺錢,有的人連要飯都未必要到熱乎的!這人啊,不能自己抖起來就忘了本。外鄉(xiāng)人怎么了,外鄉(xiāng)人就不是人了么?他們愿意來揚(yáng)州,正說明咱們大總管得人心,咱們揚(yáng)州百姓仗義。古語云,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咱們大總管將來肯定是要做皇上的,咱們可不能為了自己兜里多賺幾個,就壞了他老人家的大事!”

    “劉二哥說得對!”

    “是啊,朱總管對咱們揚(yáng)州人有大恩,咱們不能給他添亂!”

    “趙老大,你怎么想把朱總管也給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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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里,又是一陣附和之聲,吵得旁觀者頭暈?zāi)X漲。

    那趙老大眼瞅的著自己的支持者,瞬間就被對方拉走了一大半兒。氣得火冒三丈。跳著腳,大聲喊道,“姓劉的,你瞎放什么狗屁?咱幾時說過要趕走朱總管來?你個小王八蛋,誰不知道你家前年趁亂霸占了南城半條街?你不就是想多租幾間房子出去么?干嘛裝作替全天下的人著想一般!”

    “你才放狗屁?誰不知道你趙老大干活偷jian?;?,被人開革了好幾次?”

    “你娘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捶死你!”趙老大被當(dāng)眾揭了短,面紅耳赤。立刻跳下高臺,擼胳膊挽袖子,就準(zhǔn)備找劉二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