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你……” 謝青芙張開嘴,一股寒氣順著喉嚨灌進胸口,冷得她顫了一下。沈寂摟住她腰的手忽的上移,然后放在她的后腦勺上,將她的頭狠狠地按進了他的胸前。 “噗通”一聲,兩人落入結(jié)了冰的崖下寒潭里。一聲沉重的碎裂聲后,四面八方襲來冰冷的潭水,一種像是針扎一樣的冰寒感從每一寸裸露著的皮膚侵入骨髓,窒息感加上落下時的壓迫感,謝青芙控制不住的張開嘴,吸了不少的水進胃里。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胃里難受得快要爆炸的時候,腰上那股力量抓住她的腰,將她從那片冰面的洞口里頂了出去。 謝青芙伏在冰面上,撕心裂肺的咳了幾聲,吐出一灘冰冷的潭水。她大口大口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死了一次般。 片刻后,她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驚慌失措的回過頭。 “沈寂,沈寂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仿佛死一般的寂靜。謝青芙慌慌張張的重新爬回洞口邊,將頭探向里面,但天已經(jīng)完全的黑了下來,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覺得鼻間吸到的空氣都帶著潭水深處濕冷的味道。 “沈寂……你回答我,你在哪里?” 謝青芙不管不顧自己看不見,只像個傻子一樣的伸出手去,將手深入冰洞里,不顧刺冷胡亂的撈著,一面撈眼淚一面順著臉頰淌落了下來,滴滴答答的滴進冰洞里。 “沈寂……沈寂你聽得到嗎?沈寂……” 她撈著撈著動作便停下來了,只覺得心中絕望至極。他只有一只手,要將她推上來大概已經(jīng)用了全部的力氣,那樣冷的潭水,他若能上來早就上來,但直到現(xiàn)在他也毫無動靜,大約已經(jīng)…… 仿佛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心上,謝青芙用力吸了兩口氣,實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方才還憋著的絕望與眼淚全都釋放了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將腳伸入了寒潭,整個人就要直接跳下去。 就是在這時,水面上忽然傳來一聲出水的輕響。沈寂將手扣在冰面上,大口喘息著將頭轉(zhuǎn)到一邊,躲開謝青芙要放入水中的腳。 他皺眉:“你要干什么?” 謝青芙怔住,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他低而冷的聲音她卻不會認錯。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臉,冰涼,在她碰到的那一刻還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躲。 “沈寂……” 她滴答滴答的掉著眼淚。沈寂打斷她的哭聲道:“拉我上去。”見她像是僵住了,他補充道,“我只有一只手,沒辦法自己上來。” 謝青芙聽他聲音像是疲憊到了極點,連忙伸出雙手去,拽住他冰冷的手,將他從冰水中“嘩啦”一聲拉了出來。他出來后也低低的咳了幾聲,隨后微微的閉了閉眼,將手按在了斷臂處,眉頭微微蹙起。 “你為什么要先推我上來?根本不必管我的……你疼嗎?” 謝青芙凍得渾身發(fā)抖,抬起濕透的袖子用力的擦過自己的臉頰,將臉上的眼淚都擦干了,這才小心翼翼的去扶他。 大約是疼得狠了,沈寂只微微躲避了一下,便無力的任她攙住了手臂。兩個人站起來后,謝青芙向四處望了一望,夜色中,借著白雪映照,能隱隱看見四周是片樹林。 樹林中……總該有可以燒的樹枝。 謝青芙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驚喜的發(fā)現(xiàn)自己帶的火折子還在。那是出門前周巽交給她和謝紅藥,用來以防萬一的火折子嗎,上面層層包著用來防水的油布。 “沈寂,我有火折子。” 她說罷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攙著沈寂踏過“咯吱咯吱”作響的冰面,向樹林深處走去。 沈寂一直一言不發(fā),直到謝青芙找了棵高大的能擋風雪的樹,便要將他扶到樹下坐下。沈寂低聲道:“這里不行。” 謝青芙道:“我知道這里不行,但你冷得渾身都在顫抖,我想先將你留在這里,給你生堆火,我再自己去找個能棲身的地方。” 沈寂卻道:“你以為你一個人走開以后,還能找得到路回來?” 謝青芙怔住,這才想起眼前的情況竟全是因為自己分不清方向造成的。她若真的一個人走開,要是真的回不來怎么辦?豈不是要留他一個人,在風雪中被凍死? 這樣在心中想著,謝青芙終于又將沈寂扶了起來。但他歇了一歇后像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力氣,輕掙開她的手,低道:“我沒事。你看路,不要總看我?!?/br> 方才一路走過來,因為她一直盯著他看,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謝青芙覺得凍得快要失去的臉上重新找回了一點熱意,她固執(zhí)的抓住他的胳膊,讓他將自己的力量靠在她的身體上。 “我才沒有看你……” 他掙扎不開,半天才低道:“輕一些拉我?!?/br> 謝青芙聽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想來必定是疼得狠了才會這樣,便一面聽話的放松了力氣,一面繼續(xù)狡辯道:“我真的……真的沒有看你,方才墜崖的時候我不是都喊了嗎?我不喜歡你了,既然不喜歡你了,我為什么還要看你?” 沈寂眼睫低垂,如墨鴉發(fā)上落了蒼白的雪。他沉默了很久才帶著微嘲道:“方才你以為我爬不上來了,是想跟我一起死吧?” 謝青芙愕然,頓時想起自己方才驚慌失措的模樣,臉上更燙了,偏偏冰涼的雪凍得她直打哆嗦,就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那是……那是因為……就算我想跟你一起死,也……” 沈寂屏息凝神,卻聽她支支吾吾怎么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冰涼的雪落在他早已凍得沒有知覺的臉上,化成雪水,竟依然是冷得驚人。 過了許久,沈寂忽的冷下了聲音,夜色中,他的眉目之間帶上了她看不見的孤清與冷漠。 “怎么?不是怕我死了,而是怕我為了救你死了,你自己一個人活著會覺得愧疚?” 謝青芙聽他聲音中的情緒重新歸為冷淡,仿佛這山谷中漫天冰冷的雪,再也不會溫暖起來。 她心中難受至極。盡管十分想告訴他,她的確是想跟他一起死,不是愧疚,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憐,但最后卻只是張了張嘴,將那些話深埋心底。 她的沈寂,早已經(jīng)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與以前的沈寂不一樣,他不該被她牽絆住,他不該再為她不顧一切,她想要他好好地活著,即便是再也不記得她。 聽她不肯說話,像是默認,他眼中最后的一點情緒也消失殆盡。幽深眸中重新變得幽深無波,像是冰面下的潭水,再也沒有事情可以激起一絲波動。 兩個人相互攙扶著,僵直著雙腿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在樹林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已經(jīng)管不上這里是什么野獸的洞,謝青芙匆匆的將沈寂扶進去,然后上下嘴唇顫抖著,從袖中掏出那用油布層層包好的火折子,交到沈寂的手中。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些柴火來?!?/br> 沈寂卻沒有接。 過了片刻,他自己站了起來,走出了山洞:“你不認路,在這里等我,我去?!?/br> 謝青芙猝不及防,脫口而出:“但你只有一只手……”說到這里,猛然閉了嘴。她想說的是他只有一只手不好搜集柴火,但他卻倏地冷下聲音道,“我沈寂雖是個殘廢,但一只手并不影響我拿柴火?!?/br> 謝青芙知道他誤會了,但卻沒有了解釋的機會。她微微的張著嘴看著他走進了飄雪的夜色中,然后咬咬牙便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快,空蕩蕩的那只袖子都被風吹得不斷拂動起來。謝青芙凍得雙唇發(fā)烏,腦海中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是覺得不想讓他一個人,她想在他遇到難題的時候,幫上他的忙。 沈寂走到林中,抬頭看著樹上的干枝,片刻后他便放棄了,轉(zhuǎn)而彎腰去刨開地上的雪,撿雪下的干枝敗葉。 謝青芙想要上前幫忙,卻被他喘著氣用肩膀狠狠抵開。她只能大聲道:“別撿了,這些柴火都是濕的,點也點不起來的。” 他直起身子來冷冷盯著她,一只手握著柴火,另一只空蕩蕩的袖子灌了慢慢的冷風,就連聲音也冷得像是寒夜里的風。 “點不點得起來是我的事,凍成這個樣子還跟出來,你不要命了?” 她顫抖著嘴唇大聲道:“你也知道這么冷,你還穿著濕衣服出來找柴火,你都不要命了,我還要什么命?” 他死死的握著手上的柴火,直把柴火握得吱吱作響:“我要不要命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謝青芙腦子里糊里糊涂,只覺得他說的話讓她十分不滿。她狠狠的拽住他的袖子,他有些虛弱,被她拽得向她走了一步,手里的柴火全都掉在了地上。 她委屈又憤怒,沖他大聲的說道:“你是我的仆人,你的命是我的,我不準你不要命!” ☆、第16章 泛青·(八) 只是剎那間,謝青芙便覺得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對于沈寂來說,這應(yīng)當并不是什么能安慰到他的話,這樣蠻不講理的話,被他聽過后反而會讓他更厭惡她吧。 但她還是固執(zhí)的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直到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她下意識的退了一小步。 他望著她,雪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輕輕地吸了口氣,而后像是努力克制什么,說道:“你來?!?/br> 謝青芙怔住,沈寂便又冷聲重復(fù)了一遍。 “我單手摘不到樹上的枯枝,你來?!?/br> 謝青芙見他肯示弱讓她幫忙,心下一松,連忙松開他的袖子便跳起來摘那枯枝。她用力的跳起來,震下了許多的積雪,積雪簌簌落下,一根一根的枯枝卻是干燥的。 謝青芙將摘下來的枯枝扔在地上,沈寂便脫下自己的外衫,彎腰將樹枝都用外衫卷了起來。不知道摘了多久,謝青芙只覺得自己身上已經(jīng)與漫天風雪融為一體了,沈寂終于道:“夠了。” 她呼出一口氣,在沈寂伸手去提柴火之前將那柴火提在手里。并未對他解釋,便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 “我不認識路。”謝青芙說著停了停,嘴唇顫抖著,腦子里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臉上有些發(fā)燙,“……你帶我回去?!?/br> 這一次沈寂卻并未掙扎,他低眸冷看她一眼,伸手反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穿過風雪原路返回到山洞里。一回到山洞中,便很快的放開了她的手。 火折子上的油布被小心翼翼解開,“嗤”的一聲后燃燒起來,突如其來的暖意激得謝青芙手上一抖。 她將火折子慢慢的伸到一小捧干草旁,干草很快的燃燒起來,引燃了堆積在一起的一小堆樹枝,山洞里被映成了一片溫暖的紅色,融融暖意彌漫開來。 謝青芙眨了眨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睫毛上竟已起了一層白霜。被火一烘,便靜靜的化了,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仿佛淚水一樣。 沈寂只穿著一件內(nèi)衫,濕透了緊貼在身上。他不自然的側(cè)著身子坐著,不讓自己獨臂的一邊暴露在謝青芙的眼中。謝青芙卻并未想那么多,擦了擦臉上融化的雪水,將沈寂脫下的那件外衫攤在膝頭,讓火能充分的烤到。 沈寂道:“你這是干什么?” 謝青芙受了暖意,整個人都生動了一些。她顫了顫嘴唇對他笑道:“這樣烤,能快些把你的衣裳烤干。你就不用挨凍了?!?/br> 沈寂道:“你這樣烤,并不能將衣裳很快的烤干,反而凍到你自己。放在一邊,我自己來?!?/br> 謝青芙望著他,卻見他眸中平靜,像是剛才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坐姿不自然,像是故意躲著她,不讓她看到他的斷臂一般。 “你……” 謝青芙張了張嘴,隨后故意挪動了一下身體,將外衫遞給他。他并不方便用手來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微微的側(cè)了側(cè)身子,才伸出手來,將外衫接了過去。 謝青芙見他神色冷淡的單手接過衣衫,卻仍舊是不讓她看見他的斷臂,那副模樣高傲又別扭,竟是比平時顯得平易近人許多,一時間卻像是在他臉上看到了少年沈寂的影子,唇邊不由的便勾起一抹微笑,控制不住笑出了聲來。 沈寂卻像是誤會了她的意思,神色又冷了下來:“怎么,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很好笑?” 說話間,臉上的表情重歸于平靜冷漠。謝青芙只覺得心里升起一股沮喪,又有些無可奈何。 她收了唇邊的笑,許久之后才低聲道:“沈寂,你可不可以不要總帶著這樣的目光來看我?” 沈寂單手撫平手中那件外衫,不語。 謝青芙雙手抱膝,微微側(cè)著頭,看著他冷淡抿著的雙唇,看著他略微垂下的眼簾,看著他斜搭在胸前的鴉發(fā),還有他略微一顫的手指。 謝青芙收回目光,看著眼前的地面輕道:“我從來……就沒有覺得你少了一只手便和別的人不一樣。我不會覺得你少了一只手便是廢人,不會覺得你少了一只手便狼狽不堪,你在我心中和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如果有哪里不一樣,那只是我不想你吃苦,即便你有兩只手,對你該有的照顧我也是不會省去的……”說到這里,她輕吸了一口氣,“你忘了么,沈寂。我告訴過你,我曾經(jīng)喜歡過你,對你這樣照顧……真的毫無其他的意思。” 她說了一長串,但沈寂開口卻只說了三個字。 “喜歡過?” 那個“過”字,他加重了語氣去讀。謝青芙聽得心中一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用力點點頭:“嗯,我記得自己對你提起過,以前……我喜歡過你?!?/br> 她想盡快的將這個話題揭過去,但沈寂卻像是來了興趣,用那種泠泠冰泉般的聲音繼續(xù)問道:“你從前為什么喜歡我?” 這樣令人心動的話,卻被他平靜無波的問出來。謝青芙心中一跳,回想從前覺得莫名酸澀,但卻只能艱難的避開重點,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喜歡了就是喜歡了。若是一定要找個理由……大約是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你的溫柔?!?/br> 沈寂微微蹙眉:“我曾經(jīng)對你很溫柔?” 語氣里甚至帶上了微微訝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會對她溫柔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