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謝青芙泄氣道:“不,你那個時候跟現(xiàn)在一樣冷冰冰的。但是那個時候,我和現(xiàn)在也不太一樣……即使你對我再冷冰冰的,我也會纏上來,直到你理我為止。” 沈寂聽她說完,許久后才再次開口,向來冰涼的聲音里竟像是多了微嘲:“你現(xiàn)在也還是一樣?!?/br> 謝青芙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抬起頭看他,卻見他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濕透的衣衫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頎長纖瘦的身形。他平靜的冷眸望過來,正與她雙眼對上,謝青芙只覺得臉上一熱,低了頭不敢再看。 洞中只剩下微微潮濕的樹枝燃燒發(fā)出的“嗤嗤”聲,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沈寂站起來向后挪動了一步,接著才重新坐下來閉上了眼睛。 “睡吧,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的。” 謝青芙補充道:“不是我,是我們?!?/br> 她不想他將自己看得孤孤單單,但他聽到她的話,卻連張開眼看她一眼都沒有,只道:“我在這個世界上無親無故,沒有人會來找我。他們來找的人也只是你,我只是順帶的?!?/br> 謝青芙微微張著嘴,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有別人,但你也有我。 這句話謝青芙只敢在心中喃喃,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挪動了一下火堆上的柴火,讓火堆能離沈寂更近,隨后偷偷的走到離他近一點的地方,閉上雙眼。 她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即使這種味道被寒冷的潭水掩蓋了大半,但只要離他近一點,她便能滿足的深吸一口氣,鼻間滿滿的都是熟悉的清冷的,屬于他的味道。 第二天雪便停了,謝青芙醒來的時候火堆滅了,身上的衣裳干了,沈寂也已經(jīng)不見了,但她卻不需要去想沈寂去哪里了,只是整個人有些頭暈腦脹,口唇干燥。她站在洞口望著已經(jīng)漫進洞口的積雪,覺得有些后怕。若這雪一直下個不停,他們又一直沉睡著,說不準什么時候,雪便會完完全全的填進這山洞里來,她與沈寂也會在悄然無聲之間窒息而亡,變成兩具僵骨。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事實上也沒什么好怕的。與沈寂死在一起,比自己一個人在溫暖的床上死去還要幸運許多。 謝青芙輕輕捂住胸口,咳嗽了幾聲,她走出洞口,立刻便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wěn)。她扶住洞口,然后微微瞇著雙眼向遠處望去,卻見外面一片耀眼的白色,樹枝上與灌木上都落了皚皚白雪。無論她再怎么找,也找不到沈寂的身影。 沈寂應當是在雪停之后才走出去的,皚皚的雪上兩行腳印一直通向樹林里。但他一定不是想要丟下她,不然在她掉下懸崖的時候,他便不會跟著跳下來了。 謝青芙又等了許久,直到腳又開始變僵,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經(jīng)變得有些氣餒了,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來,卻見天地之間一片茫茫白色,樹林間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 沈寂走得很慢,也很穩(wěn)。 她怔怔的看著他,直到他帶著周身的寒氣走到她的面前,手中還提著兩尾不斷掙扎著的鮮魚。 他皺眉看著她:“嫌自己命長的話,你可以走出這個樹林,自己跳到水潭里去,不必在這里吹冷風?!?/br> 謝青芙下意識回答道:“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他略顯吃力的避開那兩尾魚濕淋淋的尾巴,“怕我把你丟下,再也不回來了?” 謝青芙反應過來,低聲道:“我從來不怕你丟下我?!鳖D了頓忽然又抬起頭看著他,“但你不怕我誤會嗎,誤會你丟下我自己走了,所以就跟來尋我的人走了嗎?” 沈寂望著她執(zhí)著認真的表情,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過了很久,他繞過她走進山洞里。 “那樣的話,我也不會再回謝府?!?/br> “為什么不回去……你不是想要記起從前的事情嗎?” “不記起來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影響?!?/br> “難道你要在這里一個人生活到老嗎?” “在這里生活到老,也沒什么不好。反正不管在哪里,我都是一個人?!?/br> ☆、第17章 妃色·(一) 謝青芙不明白失去記憶的那種痛苦和絕望。 她長到這么大,記憶中最美好的事情是沈寂帶給她的,最痛苦的事情也是沈寂帶給她的。但無論是美好還是痛苦,都有沈寂陪著她一起經(jīng)歷,她不明白一個人把過去全都忘光了,覺得天地之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謝青芙低低的垂著頭,看著沈寂走進山洞中,尋了根樹枝,走出山洞用一只手剖魚。樹枝被他折成尖利略帶木刃的形狀。他將魚放在地上,猛地就將樹枝對著魚頭插了下去。猩紅色的血濺出來,染紅了一片白茫茫的干凈的雪。 謝青芙看著他冷漠得像是在捅著一塊木頭的模樣,忍不住輕聲道:“疼嗎?” 沈寂看著還在掙扎著的魚,低道:“大約會疼,但遇見我這樣殘暴無情的人,再疼也不會對它手軟……” 謝青芙卻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說魚,我是說你?!?/br> 沈寂動作猛地一頓,他偏頭看向謝青芙,卻見謝青芙緊盯著他的手背,那上面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是方才在冰上鑿洞抓魚的時候弄出來的傷口。他雖已經(jīng)用冰水洗過了那傷口,但動作一大,傷口又源源不斷的流出鮮血來。 他眉心一皺,像是在逃避著什么般很快的將頭轉(zhuǎn)了回來,并未回答她的話。她卻慢慢的在自己衣裙上摸索了一下,找了塊最干凈的布,在洞口邊的石頭上磨蹭了許久,終于“刺啦”一聲將那塊布撕了下來。 用殘留在昨日火堆中的火星點燃了枯草與剩下的枯樹枝,沈寂很快的烤好了那兩條魚。他并未叫謝青芙來吃,只是自己拿了條魚,坐到離她遠遠的洞口邊去,潑墨鴉發(fā)被冷風吹得微微拂動,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冰做的一般,怎么捂都捂不熱。 謝青芙自己默默的走到熄滅了的柴火邊,卻見那剩下的一條魚明顯比沈寂手中拿著的要大上一些。她看一眼沈寂眸中清冷的模樣,再回過頭望一眼那魚,心中莫名焦躁又微堵。傻子一樣的盯著魚看了很久,她才拿著魚退到山洞里,只吃了幾口便捂住了嘴巴。 沒有任何佐料的魚和生的沒有什么區(qū)別,泛著令人作嘔的腥味。謝青芙望了一眼面無表情咬下一口魚的沈寂,咬咬牙學著他的模樣,將魚rou吞入腹中。又吃了幾口,她的腹中雖然仍然饑餓,但卻停了下來沒有繼續(xù)吃,而是將串魚的樹枝找了個地方插起來。 沈寂一口一口緩慢的吃完魚,然后走回山洞。走到謝青芙身邊的時候,他冷道:“怎么,還挑剔味道?” 謝青芙抬頭,有些委屈,低聲道:“我沒有?!?/br> “你挑剔也沒什么,本來就是個吃不得苦的大小姐?!?/br> 話未說完,謝青芙卻忽然放大了聲音,更加委屈了:“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不吃完只是為了把魚留給你而已啊,你要是吃不飽怎么辦?” 沈寂腳步頓住。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謝青芙低下頭,委屈的抱膝坐著,靠在角落里。 謝府里有那些家仆,所以她不敢過度親近他。在周家別莊里有謝榛派來的眼線,所以她仍舊克制著心中想要接近他的想法。然而即便是到了這里,到了這個絕對沒有人會來到的崖下,他對她還是冷言冷語。 腦子從早上開始便昏昏沉沉,隱隱作痛。但她卻一直都隱忍著,直到他不明白她的想法,還隨意曲解她的心意,她終于靠著洞壁無聲的流下了眼淚。 說不清是因為什么在委屈,明明他為了去找食物一個早上沒回來,手也受了傷,甚至還將大一些的那條魚讓給她了,但她還是覺得心酸和委屈。看他一副孤寂的不想讓人靠近的模樣,再看自己努力想靠近他卻被他推開的事情,她的眼淚滴滴答答就掉了下來,越哭越控制不住,直到最后抑制不住的哭出了聲來。 她哭得幾乎沒辦法呼吸的時候,他走到了她的身邊,外面的冷風吹了進來,凍得她一哆嗦,同時卻又將他身上冷清的味道帶到她的鼻間。 “沈寂,你到底為什么對我那么冷淡啊……” 她將頭靠在洞壁上,微微的轉(zhuǎn)動了一下腦袋,雙眼緊閉,只有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看起來就像是沈寂在山間喂過的一只野貓,臟兮兮的,卻又楚楚可憐。 沈寂頓了頓,彎下腰去,用還帶著傷口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額頭,guntang的感覺順著相觸的肌膚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里。 她在發(fā)燒。 沈寂略一皺眉想要收回手,但謝青芙卻又在這時張開了眼。她雙眼發(fā)紅的盯著他的臉,微微的瞇著雙眼,像是看不清他的臉,抽噎著道:“為什么明明就會擔心我,但卻堅持用一副冷淡的樣子來對我?從重逢到現(xiàn)在,我哪里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沈寂的眉頭自輕蹙起以后便沒有再放開。 “你沒有哪里對不起我。” “那你為什么不對我好一點?”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沒有對不起我,我沒有可能對每一個人都好。” “但我……但我是不一樣的啊?!?/br> 沈寂望著她燒得燒得發(fā)紅的臉,刻意冷道:“你哪里不一樣?” 卻見她忽然頹然了,抓著他的手僵了僵,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是謝青芙……我是謝青芙。我是謝青芙,我當然不一樣?!?/br> 她一連說了三次“我是謝青芙”,沈寂卻并未不耐煩。他頓了頓,本想繼續(xù)再問下去,豈料她的目光卻落在了他手背的傷口上,一面吸著鼻子更加握緊他的手,一面從袖子里掏出塊布料來,凍得通紅的手顫抖著往他的手背上纏。 沈寂本來下意識的想要縮手,但謝青芙卻在這時忿忿不平的開口道:“我總在想,這世界上沒有人對不起你,卻也沒有人對得起你。不然憑什么,老天要對你這么壞,對我也這么壞?” 沈寂怔住,他剛想問謝青芙明明生在大富大貴之家,命苦從何談起,卻見謝青芙一面吸著鼻子一面落淚,guntang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上,咸澀的液體激得他本來便隱痛著的傷口更痛了。她不管不顧的用布條纏住他的傷口,才低下頭,撅起嘴唇小心的吹著他的手背。 “你看,我是不一樣的。除了我以外,不會再有人這樣給你吹傷口了?!?/br> 謝青芙說罷就放開了他的手,頰邊還掛著淚珠,得意的沖他仰頭微笑。那志得意滿的微笑看起來竟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貴的禮物。 謝青芙的包扎手法并不高明,布條勒得很緊,方才開始便隱隱作痛的傷口更痛了,仿佛萬蟻啃食。但沈寂卻怔怔的望著那布條,沒有立刻把布條拿掉。 腦海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劇烈翻涌著,就快要……快要變得清晰…… “阿寂,我的手傷到了……對,是剛才去爬樹了……嘶,你溫柔一點啊……不要這種表情啊,我是一個人去的,沒有和李家的少爺一起啊……我知道知道啦,嘶,以后再也不敢了?!?/br>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少女的臉龐一閃而過。只是剎那間的出現(xiàn),卻讓他的頭更痛了,他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努力的想要抓住那個人,但頭痛卻越來越劇烈,直痛得讓他眉頭緊皺沒辦法忍受,終于痛到了極致再也沒辦法忍耐,自暴自棄的張開了雙眼,一雙點墨漆黑的眼眸里蒼涼一片。 “沈寂,你怎么了?”偏偏那發(fā)著燒的謝青芙還仰著頭,輕輕地拽著他的袖子。沈寂低頭看他,眸中冷意不減,于是她便越發(fā)委屈了。 “沈寂,我們真的不能好好說話嗎?我不再提你手的事情,你也不要總是對我冷嘲熱諷。每一次被你冷嘲熱諷,我總是要想上許久,才明白我做錯了什么。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沈寂動了動手指,被勒得很緊的傷口與腦袋里一樣痛得讓他沒辦法呼吸。但他卻并未像平時一樣對她發(fā)火,而是輕吸了口氣道:“對不起?!?/br> 她怔住了:“……你剛才說了什么?” 沈寂見她聽到他道歉竟像是受了驚嚇般,語氣不由得又冷了回去,卻仍舊是重復了一次:“對不起?!?/br> 謝青芙望著他緊抿雙唇,卻開口對她道了歉的模樣,再想想他其實對她已經(jīng)很好了,說的話雖然帶著嘲諷,但是事實上也沒有什么說錯錯。她伸出手重新拽住他的袖子,內(nèi)心里的委屈與不甘心一下子煙消云散。 “我也有不對。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再提起你的手了,也不會待你特殊?!?/br> 沈寂望著她抬頭看他,像是對他信任至極的模樣,心中不由的便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惆悵。 他只道:“今日你已經(jīng)說第二次了?!?/br> 說罷便輕掙開她拉著他袖子的手,拽住她的手將她拉起來,帶到火堆旁邊。一坐下,她便又重新拉住了他的袖子,見他轉(zhuǎn)眸看她,她紅著雙眼與臉頰,輕聲嘟囔道:“我是發(fā)燒的人,你將就我一下,我的燒說不準便能早一些退。” 她的話毫無依據(jù),但他卻難得的沒有反唇相譏,只是看了看手上包得仔細的布條,再看看她臉上還殘留著的淚痕,語調(diào)冷漠,帶著微嘲。 “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像什么嗎?” “像什么?”她小聲的問出口。 他的語調(diào)仍舊冷漠,然而說出的話聽在她耳中,已然柔了幾分。 “像只煩人的野貓。” ☆、第18章 妃色·(二) 這夜又下了一場雪,但雪勢卻已明顯了許多。整夜謝青芙都睡得并不安穩(wěn),頭暈得幾乎想吐出來,嘴唇干燥起皮,身上發(fā)冷出汗,腦袋里偏偏又燙得快要爆炸。 她低聲呢喃著些什么,手指胡亂摸索著,但這里什么也沒有,自然也就什么也摸不到,不由氣惱起來。正在這時,一個人帶著滿身驚人的寒氣靠近了她,冰涼的手指撬開她的嘴唇,有帶著腐朽氣息的雪水灌進她的嘴里。 “沈寂……” 謝青芙艱難的吞下雪水,而后抓住了那只手,摸了摸后又放開,重新呢喃著抓住那人另一只袖子。她捏了捏空蕩蕩的袖子,又將手上移碰了碰他的斷臂處,感覺到他身體猛的一顫,終于放心的笑了出來。 “你是沈寂……” 說罷整個人像是脫力了一般,將頭一歪就直接靠在了他的斷臂處。感覺到他渾身僵硬,像是抗拒至極的想要推開她,她更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身上好冰……會痛的。讓我靠一下,我把我身上的熱氣都過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