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謝青芙看了一眼沈寂單薄的衣裳,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用獨臂收拾房間的模樣,不由的心里一酸,便四處看了起來,越看便越覺得難受。 沈寂見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東西般,四處打量著他的房間,心中升起些不自在,只能冷下聲音:“你不好好休息,又來找我干什么?” 謝青芙一頓,目光從他的被子上移開,重新移回他蒼白的臉上。想到他在懸崖下喚她“小姐”,且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樣,鼻子微微一酸:“怎么,終于不叫我小姐了?” “你想我叫你大小姐?” 他習(xí)慣性的這樣反唇相譏,伸手便要去拿茶杯倒水,但手指剛抬起,還來不及碰到茶杯,便聽她有些低啞的聲音:“不是?!?/br> 他怔住,抬頭去看她的臉,卻見她緊盯著他的臉,一字一頓的又重復(fù)了一次:“我并不想聽你……叫我大小姐。我們已經(jīng)同生死共患難過了,有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大小姐,沒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你也可以……”停了停,吸了口氣像是鼓足勇氣,“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br> 沈寂眉頭微微一皺,謝青芙便知道他覺得自己輕浮了。但她卻仍舊不愿意收回自己說的話,只是固執(zhí)的盯著他抿得很緊的雙唇,還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你難道忘了,老爺說過不要你接近我嗎?” 謝青芙一怔,下意識便開口:“你怎么又提這個……”說到這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的閉了嘴,在他的面前她總是不想提這些,只能將聲音又壓低了一些,“他是說過,可這件事我并不想聽他的……我本來就不是個聽話的人?!?/br> 謝青芙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一點尊嚴都沒有了,可是他只要肯對她笑上一笑,叫出自己的名字,那么尊嚴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沈寂也像是怔住了,他的手指一顫,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抬手抓住茶壺,慢慢的倒了一杯水,推到她的面前。 彼此都不再說話,直到又過了許久,沈寂忽然冷而微嘲道:“你不是說,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了?” “我……” “你說,只是喜歡過?!?/br> 那個“過”字,又被他刻意的加重聲音去讀了。他的聲音很平靜,毫無情緒,但聽在謝青芙耳朵里卻顯得無比諷刺。 “既然只是喜歡過,你現(xiàn)在對我說的這些話又是什么意思?” 謝青芙望著那杯水,覺得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澀:“你不是也說,不回謝府也無所謂嗎?可你現(xiàn)在卻還是回來了。說和做,可以是兩回事……” 沈寂道:“我現(xiàn)在仍舊可以走?!?/br> 說罷便要抬腳往門口走去。謝青芙不知他真假,下意識的便抓住了他的手。明明回來好一會兒了,他的手還是冰得嚇人,被他手上的冷意驚到,謝青芙下意識的便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若是放在平時,沈寂必定已經(jīng)用力掙扎了,但此刻他卻一動不動任她抓著。 “我不讓你走……”她出口低低的說了一聲。片刻后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她的聲音用力了一些,呼吸也急促了一些,“既然已經(jīng)回到別莊,就不要輕易走了……” 沈寂卻仍舊沒有回答她,直到過了許久,他轉(zhuǎn)身回來凝眉看著她,雙眸似古井深水般幽深,沉下聲音道:“你與我從前真的毫無關(guān)系?”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他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訴她,他已經(jīng)不需要她的答案了。他已經(jīng)確定,他們從前必定關(guān)系不淺。 謝青芙心下一驚,匆匆的便放開了他的手,像是放開一個燙手的山芋。她以為他真的要走,情急之下便出了手,竟是一點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只是在試探她。 “我早說過了,只是管家與小姐的關(guān)系罷了?!?/br> 謝青芙說完,慌張的退了幾步。轉(zhuǎn)過身便直接撞到了門板上。沈寂眉頭微皺便要上前拉她,她卻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躲開他的手,拉開門便跑遠了。 沈寂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走上前關(guān)上了門。低眸看向門背后,那里放著她讓人買來的木炭,他想她果然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只知道給下人送木炭,卻未想過,這樣不通風(fēng)的下人房燒木炭會有多危險。 不過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下人心中應(yīng)當(dāng)感激的。因為即便不能用,這些木炭在這樣的寒冬時節(jié)賣掉也能有幾個錢了。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像是異類一樣不知感激的也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謝青芙落下懸崖,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雖然她自知是自己的問題,但周巽卻無論如何也認為是自己的責(zé)任,努力的向謝榛爭取,將謝青芙謝紅藥姐妹二人留在別莊賠禮道歉。然而即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謝榛也不過多寬限了兩日而已。 兩日間,周巽設(shè)宴擺席,賠禮道歉。謝青芙知道自己若不接受,即便是為了面子他也會繼續(xù)賠禮道歉下去,遂喝了他斟的賠罪酒,以示并不放在心上。 但周巽的賠禮道歉卻只針對她罷了。謝青芙喝著那賠罪酒,喝著喝著便覺得十分心酸。 為什么所有人都像是忘了一樣,忘了沈寂與她是一起跌入懸崖的,忘了在懸崖下是沈寂保護了她,甚至連沈寂這個人的存在也像是忘了一般。 自回來那日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謝青芙整整兩日里都不敢去找沈寂,即便是不小心遇上了,她都只會轉(zhuǎn)身避開。席間他與其他家仆一起布置宴席,目光不小心對上,他還未來得及對她冷眼而視,她自己已經(jīng)先猛然低下了頭,心中夾雜了百味。 兩日后,謝青芙與謝紅藥又被馬車送回了謝府?;氐絼e莊后,謝青芙臉上本來便沒什么微笑,當(dāng)馬車停在謝府前的時候,她的臉上便更加郁郁寡歡了。 下了馬車,她還來不及想其他的事情,謝榛身邊那名家仆便已迎了上來,臉上掛著與謝榛相似的,教她感到壓抑的公事公辦表情。 “大小姐,老爺請您過去。” 謝青芙微低下頭,謝紅藥代她答道:“沒有請我一起么?” 家仆搖頭:“老爺只叫了大小姐一個人過去。但也吩咐過,說二小姐必定十分累了,先回房中,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br> ☆、第22章 妃色·(六) 謝青芙走進謝榛房間的時候,謝榛正坐在桌旁,面前放著兩杯熱茶。謝青芙知道他嗜茶如命,品茶之時心情總比平時要好上一些,心中便輕松一些。 “喝茶。” 謝榛端起一杯茶,輕飲一口。謝青芙在他面前坐下,也端起茶杯來,但卻并不想喝。謝榛并不多話,一直等到謝青芙覺得氣氛怪異,終于喝了一小口茶后,才道:“可有品出這是什么茶種?” 謝青芙頓了頓,搖頭:“我不喜歡喝茶,所以……對茶也并不了解。” “那你喜歡什么?” 謝榛漫不經(jīng)心的提起茶杯,一手用壺把手,另一手輕托壺壁,替自己倒起茶來。 謝青芙還來不及想該如何回答這問題,謝榛已經(jīng)倒好茶,垂眸放下茶壺道:“喜歡沈寂?” 謝青芙手上一抖,即便她很快的反應(yīng)過來將手穩(wěn)住了,但茶水卻已經(jīng)灑出來了。她低眸看著茶杯,嘴唇微抿,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反駁謝榛。 謝榛道:“你以為在周家別莊,便能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你是我的女兒,你心中在想什么我比誰都要清楚。你若不夠聰明,再次與他一起私奔,這一次的后果便比不得上一次那樣輕松了。” 謝青芙只覺得心中像是有一塊石頭,直直的往下墜著,她靜默許久才顫聲道:“我與沈寂只是不小心掉下懸崖,掉下懸崖后便等人來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走。” “那是因為你知道。”謝榛道,“三年前他還有兩只手尚且保護不了你,現(xiàn)在他只是個殘廢,如何能帶你遠走高飛?” 謝青芙現(xiàn)在極其厭惡別人說出“殘廢”二字。即使說出這兩個字的是謝榛,她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到底想怎么樣?” 謝榛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何將沈寂帶回來,為何讓他住進渡水院,為何讓他跟你一起去周家別莊?” 謝青芙自然不明白,她皺眉看著他,卻見謝榛輕輕地摩挲著光滑柔膩的瓷杯,漫不經(jīng)心道:“我要他看清,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雖是我的女兒,但性格溫順,懦弱至極,實在沒什么讓他非爭取到手不可的理由?!?/br> “你……”謝青芙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只覺得方才努力平靜下來的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燒。她自然知道自己沒什么長處,她只是不明白,謝榛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又能從中得到什么。 他是個生意人。一個有經(jīng)驗有謀略的生意人是不會做徒勞無功的事情的。 “你也不必生氣?!敝x榛接著道,“他回到你的身邊,不開心嗎?” 謝青芙胸中的怒火又漸漸熄了下去。她知道謝榛的確沒說錯,她的確是個沒什么用的女人,只是一想到沈寂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了她的身邊,即便他已經(jīng)不記得她了,她也還是會覺得心中已經(jīng)被填得滿滿的。 謝青芙輕吸了口氣:“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謝榛道:“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會害你。乖乖的待在謝府,這里有你喜歡的沈寂,有外面不能給你的安全,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br> 停了停,輕輕搖頭:“可惜他沒了記憶,若他恢復(fù)記憶,我立刻便會除掉他?!?/br> 謝青芙怔了一會兒,過了很久才問謝榛:“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沈寂的?” 謝榛冷聲道:“自然是……故人之子?!鳖D了頓又補充道,“但那故人已經(jīng)不知所蹤許多年,所以即便是故人之子,于我來說不過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br> “你真的……會對他出手?” “你若逼我,自然會。這世上除了利益外,并沒有我不能舍棄的東西。” 謝青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謝榛房內(nèi)出來的。一走出房門,便嗅到屋外空氣的冷意。她一路游魂般走回房間,沒有要任何人伺候,坐在了窗前。 不知道坐了多久,冷風(fēng)吹得謝青芙有些頭疼。她脫鞋上床,將被子蓋到胸前,抱著枕頭便睡著了。 謝青芙做了一個夢,一個介于真實與虛假之間的,讓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立刻醒來的夢。 夢中有年少時的她,還有年少時的沈寂。 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在地上,濺起一朵一朵好看的小雨花。她坐在檐下,對著屋內(nèi)對著一堆的玩具與書籍發(fā)呆,丫鬟手里牽著個臟兮兮的孩子走了進來。 丫鬟指著她,對那個臟兮兮的孩子道:“叫大小姐?!?/br>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孩子,偏偏穿得破破爛爛,一雙漂亮的黑眸里沒有孩童該有的活潑,有的只是無盡的滄桑與冷意。他聽話的對謝青芙叫道:“大小姐?!?/br> 丫鬟又對她道:“大小姐,這是老爺今早從門外帶回來的故人之子,安排在渡水院了。您以后若再無聊,便可以找他一起玩了?!?/br> 她怔怔的看著他的雙眼,他也毫不忌諱的與他對視,直到她一下子紅了臉,猛地抬起袖子捂住自己的臉。 “小姐您玩著,奴婢告退?!?/br> 丫鬟搖頭輕笑著,留下那孩子退了下去。 謝青芙看著安靜低眸不再看她的人,用手捂著臉從指縫中看著他,紅著臉道:“我叫謝青芙,你叫什么名字?” 他便又微微抬起了頭,稚嫩的下頷弧度微尖,緊抿的雙唇微啟:“我叫沈寂。排在百家姓第十四位的沈,寂靜無聲的寂?!?/br> “你以后就跟我一起玩吧?!?/br> “我并不想和你一起玩?!?/br> 謝青芙訝異的看著他,卻見沈寂仍舊望著她,寒玉般的雙眸微微瞇起,里面藏著與年紀不符的冷淡與復(fù)雜,仿佛小小年紀便懂得許多的事情。 “……為什么不想???”她再問。 他撫了撫自己的袖子,語調(diào)更冷,稚嫩的聲音像是雨珠落在冷玉上,吐出幾個字:“不想,就是不想?!?/br> 即便知道這是睡夢中,謝青芙仍舊忍不住微笑起來。小時候的沈寂并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每說一句話便帶著些譏諷,但卻仍舊是不溫柔的。 夢中是她走上前去要拉沈寂的手指,但卻被他躲開了的畫面。謝青芙以為接下來便會看到他眉頭緊鎖,雙眸中透出抗拒,輕啟嘴唇吐出三個字:“不要,臟?!?/br> 但事實上從少年沈寂嘴里說出的話卻是…… “大小姐,我是沈寂。是老爺找回來,專門照顧你衣食起居的人。” 謝青芙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這才發(fā)現(xiàn)不過她睡時窗外還只是冷風(fēng),現(xiàn)在卻又下起了雪。窗子未關(guān),颼颼冷風(fēng)吹進來,即便是蓋了被子,也冷得她指尖冰涼。 “小姐,你醒了?” 半綠端著熱水進門來,謝青芙點了點頭,下了床剛要伸手碰那熱水,卻又忽然停住了動作。 “半綠,渡水院有熱水嗎?” 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無論看到什么,毫無理由的便會想起沈寂。 半綠怔了怔,像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猶豫了許久才低聲道:“小姐,從前是有的。但這次沈管家回來以后什么都不記得了,謝府的下人也都換過了,所以大家都……” 謝青芙的手指顫了顫:“渡水院竟一直沒有熱水?” 也就是說,沈寂回來這么久,洗漱竟一直是用的冷水么?從前只是秋天還好,現(xiàn)在已是冬天滴水成冰的時候,那些人究竟要多狠的心,才會不給一個身有不便的人提供熱水? “小姐,你冷靜一些。”半綠低道,“廚房雖然不給渡水院送熱水,但沈管家一直都是會自己去燒的。而且……即使廚房的人肯把熱水送到他的面前,他那樣的性子,也未必會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