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快下雨了,您不能……”腦海中不能認(rèn)同自己的行為,連帶著手上也松動了。待到半綠反應(yīng)過來要再開口勸謝青芙,卻發(fā)現(xiàn)謝青芙早已掙脫了她的手跑出門去。又一道驚雷撕裂烏云密布的天空,映得朱紅色的大門分外黯淡。半綠抬起袖子來擦了擦濕潤的眼睛,趕緊又往回跑。 找二小姐,二小姐她一定有辦法的…… 這邊半綠還沒能找到謝紅藥,謝青芙已是跑過了街拐角。沒了那根木簪固定住她的頭發(fā),烏黑的發(fā)絲很快的便散亂了,被雨前的冷風(fēng)一吹,拂在臉上又刺又癢。 她跑得累了,在景陽橋上停下來喘了一口氣。正遇上一個賣花的老嫗將裝滿鮮花的花籃放在橋欄上,也停下來歇息著,謝青芙見那老嫗打量著自己,本欲轉(zhuǎn)臉避開,片刻后卻又想到了什么般極快的轉(zhuǎn)回臉去望著她,充滿希冀又仿佛在害怕著什么般,極低聲的問道:“大娘,您方才從那邊過來,見過一個背著包裹的男子么?” “滿街都是背著包裹的男子,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啊?”老嫗對她慈愛的笑了一笑,“你找的那人有什么特征么,你若說得出來,大娘興許還能幫你想一想?!?/br> “他……”謝青芙喉嚨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極瘦……面上總是沒有什么表情……穿著一件極舊的衣裳……他的鞋子也磨破了……”說到這里忽然便覺得眼睛一酸,匆匆的抬起袖子將快涌出眼眶的淚拭去了。見那老嫗還耐心的望著自己,謝青芙一咬牙將左手捂在握著傘的右臂上,“他少了一只手臂,袖子結(jié)成了一個結(jié),您如果見過他,應(yīng)當(dāng)很容易記得?!?/br> “不必說啦,小姑娘。”賣花老嫗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花籃,“今日買過我花的人我都記得的。你說的那人,雖沒有買過我的花,但我卻也記得。”說罷將花籃翻了一邊,露出一朵瘦弱的花骨朵來,卻是一朵白色的芙蓉花,“他打我眼前過,將我的花籃撞翻了。他對我道歉,我見他臉上沒有一點(diǎn)笑模樣兒,想將這朵遲開的芙蓉送他,他卻拒絕了?!?/br> 謝青芙望著老嫗,靜默著。 老嫗又道:“他說他沒有錢,付不起這花錢。我告訴他這是我送他的,他又說……這花應(yīng)當(dāng)嬌貴的養(yǎng)在花瓶里,他正要趕路去很遠(yuǎn)的地方,帶著這花兒還不如將它留在我這里?!?/br> 謝青芙身形一晃,握著傘的手松了松,嘴唇動了動,手指終于又重新握緊來:“您還記得……他去哪邊了嗎?” “喏?!崩蠇炋鹗忠恢?,“他向城外走去了,應(yīng)當(dāng)是要出城?!?/br> “謝謝……”謝青芙轉(zhuǎn)頭便向著那方向走去,老嫗在身后說著什么也被她拋到了腦后。滿心想著的都是天上馬上便會下一場大雨,而沈寂獨(dú)自出了城,身上連一把傘也沒有。 謝青芙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天空已陰沉得嚇人,仿佛冰涼的墨汁,鋪天蓋地立刻就會落下來。她走出城門左右望了望,只見進(jìn)進(jìn)出出的車馬蕭蕭,行人臉上都帶著種步行太久而自然便帶上了的麻木。 通往城門的那條路彌漫著馬車踏起的塵土,味道干燥而嗆鼻,正盼著一場雨將它濕潤。謝青芙在城門口站了一會兒,腳下一動,便向著那條路一直向前走去。 風(fēng)卷起塵土,污了她的鞋子。身后守門的官兵催促著行人們進(jìn)城出城,行人們風(fēng)塵仆仆著急趕路,誰也沒注意到她左顧右盼的走進(jìn)那塵土里,不一會兒便看不見背影了。 天空終于開始下雨,淅淅瀝瀝落在地上,將彌漫在眼前的灰塵全都打落了下去,行人也漸漸的少了,本來熱鬧的一條路慢慢的便只剩下雨水的聲音,沉悶而單調(diào)。謝青芙撐起了那把雨傘,腳下的鞋子卻仍舊被泥水浸透了,腳底濕冷成一片。 她還在沿著那條路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臉上漸漸的被濺起來的雨水打濕,她終于可以放心的任由臉上偽裝起來的情緒逐漸的淡下去,一直淡到失魂落魄,像是一個游魂。 雨水阻隔了視線,謝青芙已經(jīng)看不清眼前還剩下些什么。有一瞬間她似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在找沈寂,只是想這樣一直走下去,早晚能遇到她想遇到的那個人。 直到城門外一間已經(jīng)荒廢了的茶水鋪進(jìn)入她的視線里,她才停下了腳步。茶水鋪后面長著一棵巨大的樹,已經(jīng)枯萎得只剩下枝干。謝青芙踏上年久失修的木板,然后撐著傘一直往那棵樹走去。 她想沈寂如果出了城,便只有這里可以避雨了。 繞過干枯了的水井,謝青芙猛地頓住了腳步。稻草堆成的屋頂?shù)蔚未鸫鸬穆┲?,透過那冰冷的雨簾,她終于看見了沈寂。 他仍舊背著他的包裹,渾身濕透,背脊挺直側(cè)身對著她跪在地上,手中握著一塊木板,手指用力得幾乎能讓人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 枯樹沒有替他遮風(fēng)擋雨的能力,雨水打濕了他那只空蕩蕩的袖子,于是袖子便緊緊地貼在了手臂斷口上,看起來極不協(xié)調(diào)。 沈寂維持著身體的平衡,低著頭努力的在樹下挖出一個坑來。挖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將木板放到一邊去,然后從懷中摸出一樣?xùn)|西來,放進(jìn)土坑里去,再深深地彎下腰去動作極困難的一把一把蓋上景陽城外的泥土。他的手指大約已經(jīng)凍得有些僵了,所以泥土從指尖滑落的剎那間,他的手指才會微微顫抖,如同想驚飛指尖上一只停留的蝴蝶。 一個陌生的男童站在他的身旁,拿著片大葉子幫他擋著雨,帶著稚氣的聲音穿過泛著冷的雨幕,像是動聽的鈴聲般傳入謝青芙的耳朵里。 “雨天可真冷。殘廢哥哥,你為什么不去躲雨?” ☆、第49章 荼白·(二) 地上漸漸的被雨水砸出了坑。沈寂垂眸看著泥坑中漸漸地積蓄起渾濁的雨水來,臉上的表情冷靜得像是看著一件和他毫無關(guān)系的東西。他想起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一個雨天,但那時他尚且知道他去哪里了,也尚且能再做些什么,而現(xiàn)在他即便知道她在哪里,卻沒有再回去的資格。 她的音容笑貌縈繞在心間,如同枝頭上帶露的花。她言笑晏晏抱緊他的腰,她柔軟的發(fā)拂過他的手指,她離開的前一日做給他吃過的飯菜,還有她對他說過的傻話和承諾。 都不在了。 動作在空中僵得太久,手上的泥土被雨水打濕變成泥水,順著指尖開始往下滴滴答答的滑落,沈寂將手抬到泥坑的上方,慢慢的松開手。 “雨天可真冷。殘廢哥哥,你為什么不去躲雨?” 沈寂動了動抿成一條線的雙唇,似是方才一直沉睡在幻夢中,直到現(xiàn)在才被這男童的聲音驚醒,動作因而重新僵硬在空中。僵了不知道多久,他轉(zhuǎn)過頭去看那男童,一雙幽冷的眸子如同死水。男童年紀(jì)雖小,又天真不知世事,卻仍舊被其中的死寂驚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葉子簌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殘廢哥哥,你……你怎么了?” 沈寂垂下眸去望著那片碧綠的葉子,雨水打在上面,濺起地上的泥,將那碧綠漸漸地便掩埋了。他的一邊斷臂處痛得厲害,完好無缺的那只手也凍得將近失去知覺。但他仍舊伸出了手去,慢慢的拾起了那葉子。 男童見他撿葉子的動作緩慢而費(fèi)力,像是下一刻便會倒在這雨中,更是露出驚惶的神色,試探著向他手中的葉子伸出手去,極快的將葉子搶了回來重新遮在腦袋上?;袒倘坏南肓艘粫海耘f是試探著走近了一些,將沈寂也勉強(qiáng)的遮在那葉子之下。 “你……你是在埋什么東西嗎?” 過了一會兒,沈寂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什么?!蹦型恍牛约阂獪愡^去看泥坑中到底是什么東西,沈寂也未阻止,只是重新抓起泥土灑進(jìn)坑中,漸漸地將那東西掩埋住了。 “是支木簪子!”男童的聲音又軟又輕,像是在驚嘆,沈寂聽他這樣說,動作不知怎的停了一停,然后他艱難的呼吸出聲,手指用力的摳入泥土中,如同找到了什么失去的東西般,重新將簪子從泥土中又刨了出來攥在手心。 男童先是一呆,隨后臉上一紅:“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擔(dān)心我會偷偷的將你的簪子再挖出來么?我又不稀罕你的木簪子,又不值錢!我……我才不是那種人?!?/br> 沈寂沉默不言,只是將被泥土浸透的簪子緊緊地握在手心,力度重得仿佛要將簪子折斷。男童又不甘心的呢喃了句什么,見他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身形搖搖欲墜,不由得便慢慢閉了嘴。他張了張嘴巴看著沈寂,想勸他去旁邊的茶水鋪里躲躲雨,卻總也開不了口。他雖然年少不懂事,也不明白這殘廢的大哥哥為何要像個倔強(qiáng)的孩子一樣握著那廉價(jià)的木簪子,但望著沈寂這副模樣,他的心中也悶悶的沉重得難受,像是被什么東西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堵住了。 沈寂歇了一歇后,身形搖晃的站了起來。男童長得低矮,嘟起嘴巴不滿的看著他用力呼吸,手中的葉子舉了又舉,卻仍是夠不上替沈寂遮風(fēng)擋雨。 沈寂深深的低下頭去望著男童,聲音仍舊是啞著:“回家去吧?!?/br> 男童朝他一咧嘴巴笑開了,露出缺了兩顆的白牙:“我才不想回家呢,我娘要是看到我淋雨淋成這個樣子,肯定又會嘮嘮叨叨的念我說我頑皮不聽話,說不準(zhǔn)兒還會和我爹一起揍我呢?!蓖A送R娚蚣艣]有回答他的話,不由得偏了偏腦袋打量著他的表情,“你還說我,那你自己呢,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沒有家?!鄙蚣艈≈ぷ踊卮鹚?/br> 一滴雨水落在男童的臉頰上,他心底一涼,不知怎的生出幾分悵然若失和小心翼翼來:“那……那你的娘親呢?” 沈寂沉默了片刻,聲音很平靜,只是被雨水打得呼吸有些艱難:“她死了?!?/br> 男童臉上的好奇慢慢的便褪去了,過了一會兒,終于是忍不住好奇心:“那你的……你的爹呢?” “他也死了。”沈寂回答他。 男童終于找不到可以問的話了,抓了抓腦袋想再說些什么,卻見沈寂手中握著那支淌著泥水的簪子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慢慢的往茶水鋪?zhàn)哌^去。男童舉著葉子跟在沈寂的身后,見沈寂腳步踉蹌,好心的伸出手去要扶一扶他,不遠(yuǎn)處卻傳來年輕婦人帶著責(zé)怪的聲音。 “小崽子,可算找到你了??煨└一丶胰?,今日城門的關(guān)閉時間要提早許多,再不回去今天可就真回不去啦?!?/br> “哎呀,是我阿娘來找我了……”男童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像是有些懼怕,又有些慶幸?!鞍?!我這就來啦?!彼D(zhuǎn)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答應(yīng)了一聲,回頭看看沈寂的背影卻又猶豫了。他快走兩步,將手中的葉子塞進(jìn)沈寂的手里,仰頭對他笑道,“殘廢哥哥,這是我的小傘,送給你。你可別再繼續(xù)淋雨啦?!闭f罷便將兩只手舉在頭頂上搭在一起遮雨,撲通撲通踩著泥水跑走了。 沈寂臉色蒼白,手上握著簪子和那片葉子側(cè)身望去。卻見不遠(yuǎn)處站著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年輕婦人,透過雨簾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上神色。婦人手中撐著把打了大補(bǔ)丁的傘,不停移動著的腳步透露出滿心的擔(dān)憂與焦急。男童一路跑過去,猛地?fù)溥M(jìn)她的懷中,抱住她的腰撒嬌:“阿娘,您當(dāng)心點(diǎn)兒,別淋到雨啦。” “你這小崽子。”婦人舉起拳頭輕輕地敲在他的頭上,男童佯裝疼痛唉喲叫了一聲,婦人一下便心疼的停下了動作,轉(zhuǎn)而替他揉了揉腦袋。過了一會兒,她一手牽過男童的手一手仍舊撐著那把傘,向著城門口便走了過去,“下次可別再一個人跑這么遠(yuǎn)了,你阿爹在城里找,我來城外找,再找不到你,我可就要報(bào)官去了?!?/br> “知道啦。阿娘我跟你說,我方才遇到一個……一個奇怪的殘廢哥哥……” 嘩嘩的雨聲混合著說話聲,漸漸地便聽不見了。沈寂站在雨中望著那兩人遠(yuǎn)去的方向,眼前恍惚的閃過了另一名婦人的臉。 那婦人總是郁郁寡歡,臉上帶著溫柔又飄渺的神情。她從不出門,也不喜歡說話。下雨天他若是被雨困在外邊回不了家,也是不會有人來找他回去的。他總得自己冒著瓢潑大雨,腳踩在積了水的泥坑里,鉆了急著收攤的小販的空子撿了他們落下的菜葉,然后喘著氣跑回家。填飽自己的肚子,也填飽那人的肚子。 他叫那人娘親。誠惶誠恐的叫著,小心翼翼的叫著,最后變成跪在墳前心如死灰的叫著。 光腳踩在泥水里那種冰涼和滑膩,總是叫人忘不掉的。更何況……他現(xiàn)在就站在一片泥濘里。以后大約永遠(yuǎn)也沒有再□□的機(jī)會了。 沈寂像個傻子一樣的站在雨中,茶水鋪就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甚至他的手中還拿著男童給的那片葉子,可他就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謝青芙來時本來已經(jīng)走到了茶水鋪外,聽他說到自己父母雙亡起卻又退了回去。她藏在角落里心中疼得幾乎窒息,終于在望見他淋雨后從角落里跑出來,握住他冰涼的手,想要將他拽入茶水鋪中。 沈寂沒有反抗,直到被拉進(jìn)茶水鋪,相握的手放開了,鼻間嗅到雨水沖刷稻草腐朽的氣味,他才動了動眼睫,像是從什么幻覺中回過神來般抬眸看著眼前的人。 他久久的盯著謝青芙,終于還是沒有說話。 看了好一會兒,他依舊沉默著,將手中滴著雨水的葉子扔到了地上,被雨水沖刷干凈的簪子被極慢的放入懷中,順帶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手帕來。 謝青芙盯著沈寂的每一個動作,他的動作讓她覺得心中酸澀,于是她和他一樣沉默著,整個茶水鋪除了雨聲便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沈寂的動作停住了,因?yàn)樗l(fā)現(xiàn)他的手帕全都被雨水浸透了。謝青芙的發(fā)絲濺到了雨水,但他渾身濕透連幫她擦上一擦都做不到。 謝青芙難受的看著他重新將手帕收了回去,取下自己的包裹,開始在里面翻找能替她擦拭的東西。她想叫他住手,告訴他自己并不需要,但她不敢開口說話,仿佛害怕兩個人之間只連接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東西,只要一開口便會將這層?xùn)|西打破。 沈寂終于還是沒能找到能替謝青芙擦拭的東西,他將他的包裹翻了個遍,里面除了他常穿的洗得干干凈凈的衣裳之外,別無他物。 “……不必了。”謝青芙終于忍不住開口對他說道。 沈寂于是停了停,將那些東西重新放回了包裹里,然后他艱難的將包裹背了回去,用凍得僵硬的手指系上包裹的結(jié)。 他不再看她,沉默的退了一步撿起地上的那片葉子,轉(zhuǎn)過身便要走進(jìn)漫天的雨幕里去。謝青芙眼看著他要離開,手上一松,手中的傘輕飄飄的便落在了地上。 她抓住他的手。 彼此都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謝青芙握緊沈寂的手,聲音因?yàn)榱芰擞?,和他一樣是微微沙啞的?/br> “等等?!彼龥]有底氣的說道,“天冷,你沒有傘……你再等等。” ☆、第50章 荼白·(三) 沈寂渾身濕透轉(zhuǎn)過身來望著謝青芙,冰冷的雨滴順著頰邊的發(fā)絲淌落。謝青芙?jīng)]敢去看他的雙眼,只是微微顫抖著抓著他的袖子,被剎那之間襲來的冷意激得沉重的喘息起來。 “你出城來辦事?”他問。低啞的聲音劃過謝青芙的耳朵,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卻教她恨不能閉上眼睛尖叫起來。她忍了又忍,將心間那種刺痛得讓她痛不欲生的情緒壓下去,更加用力的抓緊他的袖子。 “我是來辦事,順便……”她張了張嘴唇,卻說不出編好的謊話。沈寂仿佛感覺到了什么,沉默著將目光慢慢的從她的臉上移開了。他仿佛是躊躇著等了她一會兒,才重新開口道:“你如果不想同我說話,也就不必理我?!?/br> “我替你送傘來!”仿佛被什么東西重重的砸在心上,謝青芙脫口便說出了實(shí)話。話說出口后卻又覺得自己有些虛偽和可笑,眼睫極快的顫了顫,“因?yàn)椤愕臄啾?。不能淋雨……我只是想到此事,所以……?/br> 聲音漸漸地便低了下去,謝青芙的頭也深深的低了下去。她本以為沈寂聽到她這樣戳他的傷疤,按他很久之前的脾氣大約會拂袖而去。但她等了許久,卻聽到一聲勉強(qiáng)的吸氣聲,仿佛是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謝青芙聽他言語間比起方才來還要有氣無力,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卻見他用力的閉著雙眼,臉色霜白。他的表情太隱忍平靜,竟讓人看不出他現(xiàn)在只是渾身冰冷還是已被疼痛折磨得幾乎窒息。謝青芙覺得自己的手指上也附上了一層冰,僵冷得毫無知覺。她將他抓得更緊,似乎只要她一個松手,他便會從此消失在她的面前。 “沈寂,你怎么了?”她更加慌亂的伸出手去摸他的斷臂處,他連避開的力氣都沒有。濕透的衣袖緊緊地貼在他的斷臂處,但謝青芙觸摸到的感覺卻是冰涼的,仿佛是在摸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我沒事,你去辦你的事吧?!彼f著還張開眼來看了她一眼。那種清寒似蕭蕭落雨,又似被他用指尖輕撫一般溫暖的目光,謝青芙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見到過了。她鼻子一酸,明知道他是以為她要走所以強(qiáng)撐著看她最后一眼,面上卻只能強(qiáng)裝著不知。 “我?guī)慊刂x府!”她說罷便一手下滑握住他的手,彎下腰去另一只手撿起那把傘。他被她拽得一陣眩暈,臉色更加蒼白,卻只強(qiáng)忍著開口道:“不必?!?/br> 謝青芙不肯聽他的話,咬牙便將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沈寂不欲讓她太艱辛,被她拽著勉強(qiáng)走了兩步,終是堅(jiān)持不住停下了腳步。 他痛苦的皺緊眉頭,喘息出聲,聲音啞得像是忍耐了一百年那樣久,再次拒絕:“……不必。”想到方才那婦女說過的話,他抬起頭看向屋檐外漫天的雨,想繼續(xù)說話卻感覺腦海里仿佛充滿了窒悶難挨的東西,壓抑得他幾乎無法開口。但謝青芙已是望向了他等著他繼續(xù)說話,于是他勉強(qiáng)的退了一步避開她的肩膀,以免自己身上的雨水將她的衣裳也浸濕了。他抓緊身側(cè)的柱子對她低聲道,“今日景陽城會早一些關(guān)城門。你回去吧,再晚趕不上關(guān)城了。” 謝青芙聞此一言,眼眶剎那間便一紅。她吸了口冷氣,維持著被他推開的動作沉默了許久,終于道:“你不隨我回去?” 沈寂聽她語氣不對,遲疑了片刻,終是抿緊雙唇答道:“你自己回去吧?!?/br> 謝青芙聞他冷言,泛紅的眼圈又紅了幾分。心中卻更加倔強(qiáng)的堅(jiān)定不愿離開他。她將傘撐開來,重新抓住沈寂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接著便硬拽著他向雨里走去。沈寂不愿因掙扎而讓她淋到雨,終究是閉了眼,任她攙扶著走。 一邁出茶水鋪便是鋪天蓋地襲來的冷雨,謝青芙只覺得自己面上濕冷一片。雨水打在傘上的力道太大,她的手腕本已有些搖晃,但想想若是被沈寂發(fā)現(xiàn)她的勉強(qiáng),大約又會掙開她。謝青芙忍了又忍,整只手似要折斷一般,卻扔堅(jiān)持著攙扶著沈寂向前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泥沙味,沈寂隨著走了不過幾步,便壓抑著疼痛低啞道:“這不是回城的方向?!敝x青芙不答他,只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沈寂腳步慢了下來,似是在躊躇著要推開她。謝青芙終于咬牙道:“你要是推開我,我便把傘扔到一邊去。你想淋雨我陪著你一起,你想生病我也陪著你,總之今日我必定不會放開你的手,你可以試試。” 沈寂身體一僵,重重的吸了口氣,終是不再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