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周焱叫了聲:“媽?!?/br> “怎么又打電話?” “你來接我吧?!?/br> 那邊頓了一會兒,才道:“你把我說的話當(dāng)放屁?” 周焱坐在甲板中央,搓了搓小腿,說:“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昨天一天沒吃東西,求了人才有一個睡覺的地方?!?/br> “不用跟我裝可憐,你不是挺橫的?” “媽!” “我不可能去接你,汽油不要錢?耽誤了演出不用吃不用喝了?你怎么跑那邊就怎么回來?!?/br> 周焱大聲:“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我倒希望你是撿來的!” 周焱一抹眼睛,咬著嘴唇瞪著河,不掛機(jī)也不說話,胳膊直打哆嗦。 那邊同樣無聲,半晌,才說:“周焱?!?/br> 周焱聽明白了,這語氣不是平淡,而是毫無感情。 “你說要回學(xué)校,好,我給你一個機(jī)會,開學(xué)前,你自己賺到學(xué)費生活費,我就讓你回學(xué)校?!?/br> 周焱一張口,喉嚨堵著,她清了下嗓子,說:“我沒錢沒身份證?!?/br> “自己想辦法?!?/br> “……你不能這樣?!?/br> “你不按著我指的路走,你就自己走。你有骨氣,本事大,那就別吃我的喝我的,你的錢是我給的,你的身份證是我給你辦的,你衣服鞋子書包都是我的,你這手機(jī)也是。你有骨氣,就把所有東西都換下來,別拿我一分一毫?!?/br> 周焱又抹了下眼睛:“……我哪錯了?” “……你沒錯,只是我不待見你。” 周焱不吭聲,她把頭埋進(jìn)胳膊里,蹭了幾下,復(fù)又抬頭,嗓子眼堵得慌,她胡思亂想,要不要請個和尚道士回去,看看母親是不是鬼上身,否則這兩年,為什么這樣對她。 那邊又說:“我在這兒巡回演出到八月份,你賺夠了學(xué)費,自己回來?!?/br> 周焱先她一步掛機(jī)。 她又把頭埋進(jìn)了胳膊里。 船艙里的人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李政下午起床,伸著懶腰開了門,聽見那姑娘問他:“什么時候靠岸?” 李政說:“晚上?!?/br> 周焱點點頭,看見他又下掛面吃,猶豫了一下,道:“吃午飯了啊?!?/br> 李政瞥了她一眼,在鍋里留了幾筷子,指指湯鍋:“唔!” 周焱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走進(jìn)船艙,端起湯鍋,用鍋鏟撈來吃。 一個吸溜吸溜吃得麻利,一個吭哧吭哧吃得費力。 周焱嚼著面,舔了下嘴唇,說:“三哥哥,你什么時候回去?” 李政瞟了她一眼,說:“一個月。” 周焱又舔了下嘴唇:“三哥哥,能不能……借我點錢?” 李政看也沒看她,自顧自地吸溜吃面。 周焱攪著鍋子道:“一點車費就好,回去我就還給舅公?!?/br> 李政哼了聲,似乎在嘲諷。 周焱臉熱,低著頭。 吃完了,李政跟大爺似的把碗扔水池里,眼看就要走出去,周焱趕緊道:“三哥哥!” 李政止步,手插|進(jìn)口袋。 他穿著件寬松的運動中褲,淺褐色,泛白脫線,兩只手再伸出來,翻出兩個干干凈凈的口袋,左口袋還破了一個洞,洞口邊都毛了。 李政說:“沒錢?!?/br> 周焱顯然不信。 李政踢了踢地上那堆蔬菜:“錢都在這兒。” 一個冬瓜,兩個土豆,三個洋蔥。 李政又加一句:“愛信不信啊,不借你我也不欠你的?!?/br> 說話,擦著她出了艙,去前面開船了。 傍晚時分,運輸船抵達(dá)西滬碼頭。 數(shù)不盡的船只成排的靠在岸邊,車輛來來往往,貨物一箱一箱被吊卸來去,人潮涌動,東一聲吆喝,西一聲吆喝。 夕陽橫斜,炊煙裊裊。 李政跟人打了個招呼,接過對方遞來的煙點上,大笑著話。 “你小子,今天說什么也要跟我喝兩盅!讓他們裝貨!” 李政笑著:“喝了酒還怎么開船?!?/br> “明天再走!” “耽誤事兒!” “耽誤了什么我給你擔(dān)著!”這人正說著,往李政身后望過去,“喲,這一陣子不見,有情況嗬,什么時候找的?” 李政回頭,見那小丫頭背著書包,在他后頭站得筆直,他轉(zhuǎn)回來,朝后撇了下頭示意:“哪跟哪兒啊,順路捎的!走走走,不是要喝兩盅嗎?!?/br> 周焱看著他走遠(yuǎn)。 碼頭人多,男人多,眼神直往她身上瞄,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周焱走遠(yuǎn)了一點,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等。 等日落,等月亮,等滿天繁星,等人潮遠(yuǎn)去。 一個男人走過來,笑嘻嘻地說:“小meimei,晚飯吃了嗎?” 周焱換了個地方。 那男人又過來:“小meimei,是不是沒地方去?跟哥哥去吃飯怎么樣?哥哥家就住那邊?!?/br> 周焱抱著書包極力奔跑,后面的男人追著她,她的腿像灌了鉛,沉得直打顫,跑到了人多的地方,那男人才悻悻的走了。 周焱撞到了一個正捧著飯碗吃飯的孩子,孩子的碗落了地,一個女人跑來,指著周焱大聲嚷嚷,說的是方言,她聽不懂,想來也是罵人的話。 周焱連聲道歉,聲音出口,嘶啞發(fā)顫,不像她自己的。 她拖著兩條腿再往碼頭走,哆嗦著摸出手機(jī),打母親電話,被掛斷,打芳芳電話,被掛斷,打吳叔電話,關(guān)機(jī)。 周焱藏到了一個黑漆漆的角落,一直等一直等,入眼是黑色的世界,無窮無盡的墨色望不到邊,一種絕望的情緒涌上心頭。 突然,遠(yuǎn)處有一個黑點。 黑點移動著,越來越近,走向碼頭,是船的方向。 周焱站了起來,雙腿發(fā)麻,她向他跑去。 那人跳上了船,還差百來米,周焱喊:“三哥哥——” 那人回頭,朝她這個方向看了眼。 還差一百米,那人進(jìn)了駕駛艙,周焱喊:“三哥哥——” 還差五十米,船似乎在挪動,周焱喊:“三哥哥——” 還差十米,周焱整個人撲過去,摔在地上,她爬起來,追著船跑。 夜風(fēng)中,她一聲一聲地喊:“三哥哥——” “李政——” “李政——” “李政——” 船愈行愈遠(yuǎn),最終再也不見。 第4章 空曠碼頭,夜闌人靜。 周焱抱著胳膊,站了十分鐘,夏夜里,她遍體身寒。 她呼出口氣,仿佛這樣能讓身體產(chǎn)生熱量,這種熱量凝聚在她雙腿,拖動她離去。 西滬派出所,值班民警剛剛出警回來,一個小年輕說:“現(xiàn)在老年人倚老賣老,打不得罵不得,連勸也勸不得,手還沒碰他,他就開始嚷嚷警察打人,這種氣您還讓我憋著!” 中年民警笑道:“你要是在這里再呆上半年,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五彩斑斕,千變?nèi)f化。” “什么?” 中年民警說:“每天受的氣全都不打重!” 小年輕好笑地“嘁”了聲,中年民警道:“嘿,你還別不信,就剛剛那老頭,三更半夜往陽臺外面潑水潑到了人,反而倒打一耙的這種事兒,你以為多稀罕?你有本事多留一年,我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稀罕!” 小年輕給對方倒了杯水,打趣道:“您這是舍不得我呢?” “你才看出來呀?”中年人喝了一口,指著他說,“基層派出所呆久了是不行,什么脾氣棱角都磨沒了,你有能耐,還是往上爬得好。什么時候走來著?” “下個……”小年輕剛說了兩個字,突然頓住了,看著大門口問,“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