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jié)
廊角依稀的燈光將人的臉映的朦朧柔和,重陽不羈的笑也沾染了幾分少見的和煦,眼角眉梢都是與雨夜不同的溫柔。 石心沒說話,定定看著他。半晌,突然就笑了。 春雨細(xì)密,燈光熹微,石心是被重陽逗笑的,唇邊勾起的弧度依舊養(yǎng)眼。 她跟重陽說,總是開這種玩笑,小心哪天哪家姑娘當(dāng)真,讓你負(fù)責(zé)呢! 重陽緩緩眨眼,燈下的光在他眼皮上輕輕跳躍了一下。收了不羈的笑容,重陽用很認(rèn)真的表情看著石心。 輕風(fēng)將檐下的燈籠吹的搖搖晃晃,光影明暗,在兩人臉上飄搖交錯。但重陽深情依舊無比認(rèn)真,以至于那雙眼睛都在不住的閃光。 重陽說,還真被你戳穿了……不過,你是不愿意接受我?還是放不下誰啊? 最后一句話他低著身子湊近石心耳邊,聲音像此時的風(fēng)一樣,有些涼,有些啞,低伏沉沉,讓石心渾身一震。 當(dāng)她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重陽已經(jīng)大步走進(jìn)了雨中,直接進(jìn)了對面他的屋子。 淅瀝的雨一直下到第二天。 早起還有薄霧,皎白的紗層一樣籠著院子,而細(xì)密的雨就如薄紗掩藏下的少女的熱淚,蜿蜒且柔美。 秦玥起來還沒洗漱就干嘔了一回,本來是要第一時間去看看鄭斌是否醒來的,但被周恒攔下了。 芝娘既然一直都在,定會將鄭斌照顧好,以秦玥昨天篤行的診斷和手術(shù),鄭斌肯定能醒來。他們此時去,還會讓芝娘尷尬呢。 秦玥那雙眼都被干嘔沖的濕紅,小臉有些白。周恒再開懷愿意讓她著手自己的事,也不愿她撐著疲弱的身子出去,傷了誰都不能傷了她! 為了讓她吃上飯,周恒每日都比秦玥起的早,耐心給她熬粥做菜,弟妹們的飯還都是紫葉做的。 但是今天,秦玥坐在餐桌前,眼簾微落,神情明顯懨懨的。 阿正剛拿到勺子,看秦玥呆呆瞧著飯碗沒動手,又放下勺子,“嫂子,你受涼了嗎?怎么不吃飯?” 秦玥緩緩看向他,淡笑著:“不是,嫂子穿的很多呢,怎么會著涼。我就是覺得……”她瞟了下周恒,不好意思道,“覺得我好像吃不下飯了……不想吃?!?/br> 周恒溫煦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昨夜跟一條胳膊的腐rou對視了許久,現(xiàn)在吃不下飯,意料之中的事。 周恒抬手倒了杯熱水,推到她手邊。 “先喝點水,一會兒若是餓了,就吃點棗和核桃……中午再看看能不能吃下?!?/br> 秦玥笑著點頭捧上那杯水,指尖因為剛起床而生的涼意漸漸消散。 就知道相公了解她! 雨雖然一直下著,但是天色明顯比昨天要明朗很多,不是陰沉沉的了,此時倒像是一塊未被打磨的璞玉,透著淺淡的光。 看來,今天雨就能停。 院子里是堅實的泥土,饒是被細(xì)雨擊打了一天一夜,也沒有多大的泥濘,只是踩上去軟軟的。 若是再軟一點,再彈一點,就能當(dāng)蹦蹦床了。 秦玥想著,輕輕笑了一下,笑容淺薄如霧,風(fēng)吹即散。 芝娘睡著那一刻很安穩(wěn),但一夜的睡眠卻是昏沉沉有些暈的。雜七雜八的夢要將人都滅頂一般襲來。 烈日下周順滴在地里的汗水串成串兒,晶亮的閃著; 鄭斌高大的身軀筆直的站著,一手擎著良生,將他舉到綠葉繁密的樹邊,讓他去抓葉子; 婆婆笑意婉婉坐在陰暗的屋里,窗邊有些明亮,她將一根針和一條白色的線頭舉在眼前,聚精會神的穿針,可是,明明外面的太陽大好,亮堂堂一片; 自己忽然又走到一片空曠里,濃墨般的暗黑將前路全部掩埋,腳抬起來如同綁了生鐵,步步沉重,她一直走著,不知要走到何處,但卻不想停下。 她記得玥娘說過,女人想做什么,只要合情合理,盡管去做,現(xiàn)在的世道將女人束縛的太緊了,她們應(yīng)該找出一條路來,為自己! 她想走,想走到那一頭,盡管看不見前路,但她依然抬著僵硬冰涼的腿,一點點挪著,直到,看見一絲光亮…… 她欣喜若狂,拼命朝那光亮處走著,恍恍惚惚聽到盡頭處有人在喊自己,低啞的,深沉的,nongnong眷戀,深深不舍。 “芝娘,芝娘……” 芝娘皺眉,又有些急惱,她分不清了,這聲音…… 這到底是在夢里,還是在…… 她猛地抬頭,鄭斌覆在她頭上的手臂一下被甩了出去,男人驟然凜了眉,眉間夾了一條淺淺的溝,忍耐的抽搐著。 “對不起對不起!” 鄭斌這樣子將芝娘嚇住了,手忙腳亂站起又坐下,護(hù)住他綁著繃帶的胳膊不敢亂動,不知是羞愧的還是怎么的,眼里霎時就冒出了淚。 女人無助的聲音顫抖著,鄭斌晃神間就將手臂上的疼痛忍住了,半笑著:“沒事沒事,別著急,我沒事……” 他抬起左手在芝娘眼前晃晃,低啞的聲音呵呵抖動著:“渴了,能倒杯水喝嗎?” 芝娘忙點頭,跑到桌邊一摸,茶壺已經(jīng)涼了,她抱起來,“水涼了,你等一下,我去打水來!”沒等鄭斌說話,芝娘就跑出了屋子。 鄭斌瞧著結(jié)實的屋頂灰白的墻,這不是芝娘家…… 他這次出去靠近重城的一個鎮(zhèn)子送貨,貨是安全送到了,回來的時候卻是出了事。臨近重城,皆是高山低凹,春天里處處新綠,高樹密集,他只想著盡快送完貨回來,芝娘說回來就能成親。 不料剛走進(jìn)一處低山,就被一群劫匪重重圍住,要求交錢過路。鄭斌心急回來,毫不猶豫就給了錢,劫匪卻看他一點不害怕,以為有詐,抬手就砍。中楚人皆知一月前西涼進(jìn)犯重城,哪里想到這附近的小鎮(zhèn)還會有流亡出來的匪徒。但偏偏就讓他們遇見了,可想而知是一番惡戰(zhàn)。 鄭斌的人雖無死亡,但皆負(fù)傷,一路狂奔總算是逃離了那幫人的糾纏。出了群山連綿的地界,鄭斌讓手下的人先找地方住下穩(wěn)住傷情,因為自己掛心芝娘和良生,日夜兼程往回趕,沒有注意胳膊上的傷,雨又不停,到了周恒家門口就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他依稀記得周恒家的大門在眼前一晃,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這不是芝娘,就該是周恒家了吧。 思及上次秦玥給良生看病,鄭斌挪了挪自己比之前疼了數(shù)倍的胳膊,該是被秦玥整治了一番的。他們一家子,還真是自己福星,不僅讓他遇見了芝娘,還能給自己和兒子看病…… 芝娘端了茶壺和早飯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鄭斌瞧著那綁的慘白的胳膊傻呵呵的笑。 聽見動靜,鄭斌又扭頭對芝娘笑,冷峻的面上瞬間就暖熱起來。 他傷在胳膊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自己就坐起了身,發(fā)現(xiàn)衣服也變了,走到芝娘跟前。 “周恒家的服務(wù)真是周到,不僅幫忙看病,還給衣服穿!” 芝娘被他突然冒出的不著邊際的話說的愣愣的,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是他不著痕跡的安慰自己不要擔(dān)心呢!一片擔(dān)心都化的綿軟起來,芝娘輕聲道:“吃飯吧!” 阿正去學(xué)堂之前塞給秦玥幾個板栗,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的像白天遇見黑夜,“嫂子,餓了一定要吃東西……”探探頭,周恒在沙發(fā)上拈了本書,看的認(rèn)真。他大膽的伸手,迅速在秦玥的小腹上撫了兩下,“小侄子要乖,不能鬧嫂子!” 這孩子…… 秦玥嘴角的笑還沒完全溢出,阿正就小老虎一樣竄了出去,生怕周恒看見他的動作會說他…… 阿正跑得清淺似風(fēng),但門邊的光影變化之后,周恒就淡淡抬了眉眼,默默看著秦玥。 她就知道他知道! 秦玥坐回到周恒身邊,聲音在雨滴中顯得十分幽靜,“你都給阿正留下心理陰影了。” 周恒將書放下,習(xí)慣性的摟住秦玥,并拿了毯子蓋在她小腹及以下部位。 “是阿正自己太小心了,其實他方才真的動手了,我不也沒怎們樣嗎?” 聲音溫和如他清雋的面容,沉靜的眉目,卻讓秦玥無話可說。 “真的吃不下飯?廚房里還有你的份,如果餓了隨時都可以吃。” 他在秦玥肩頭摩挲了幾下,看著她消瘦的更加小巧的下巴。 “不用啦,以前我也不怎么吃早飯,沒關(guān)系的!”秦玥笑笑。 是真的吃不下啊,按她自己的知覺,這勁頭得幾天才能緩過來。 “相公。”秦玥翻翻他手中的文言文書,微蹙眉,“你不去學(xué)院真的可以?一個人學(xué)總是沒有集體學(xué)習(xí)有效的?!?/br> “沒關(guān)系,我心里有數(shù)?!敝芎阌撵o含笑的雙眸如湖,繾慻著柔和的光,“玥玥……應(yīng)該相信為夫的?!?/br> 他含笑的聲音,清新微甜的氣息,都讓秦玥的心臟微微緊縮了一下,仿佛蝸牛的觸角被人類碰到,倏的就縮了回去。 “好啦,我信你。但是如果有弄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回去學(xué)院請教夫子。你這么多年的學(xué)習(xí),中途暫停最終還是重回學(xué)院,我可不想你前功盡棄?!?/br> 周恒面上一片明朗,高聳的鼻梁如玉管,米分唇彎起,“玥玥真的不用擔(dān)心我,養(yǎng)好身子才是你要做的事!” “嗯嗯,知道呢!”秦玥扁嘴點頭,她的腰好像只比以前粗一點,還有八個半月呢,什么時候小家伙兒才能出生呢? “什么時候出去看看我的病人呢?”她瞅瞅門縫下濕漉漉泛光的地面,拽拽周恒的袖子,小動物一樣瞧著他。 周恒很是淡然:“等我覺得你休息夠了的時候?!?/br> “……”好霸道! 倆人過去前院的時候,鄭斌已經(jīng)死皮賴臉纏著芝娘幫自己洗了手和臉,并且吃光了兩碗飯三個饅頭,芝娘也已經(jīng)跟林秀英知會一聲自己今天請假,并且回了趟家跟婆婆報平安,把良生帶到了鄭斌的客房。 良生瞅著鄭斌裹的像粽子的胳膊,好奇的想去摸,一再被芝娘制止。 進(jìn)到屋子里,秦玥就聽見周恒溫和的聲音。 “良生隔幾日不摸你爹的胳膊,他就能再抱你起來?!?/br> 秦玥笑彎了眼睛,拽著他的胳膊將人輕捏了幾下。 “真的?” 良生揪著鄭斌的袍子角,仰頭望周恒。他也很是奇怪,爹爹這次見到自己竟然沒有抱抱。 娘不抱他,他想讓爹爹抱! “真的?!?/br> 秦玥:“早上可有喝藥?” 鄭斌牽著良生坐下,“喝過了,多謝你了?,F(xiàn)在身上沒多少銀子,之后就將治傷的銀錢拿給你。” “那倒不急?!?/br> 秦玥將手放到桌子上,鄭斌馬上伸手。 把過脈秦玥說情況很好,芝娘才算真的松了氣。 “好就行!”鄭斌大手?jǐn)堉忌?xì)弱的肩膀,看芝娘,“那咱們回家吧,秦玥都說了我沒事,可以離開人家家了吧?” 他剛才就一直說要回家里去,芝娘非不讓,說一會兒秦玥會回來看他的。 “你……”芝娘一提勁兒看他,沒說出來什么。 他說的家還不是自己家?只有兩間屋子,他去了,就只能在自己屋里歇著…… 雖然自己剛才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傷好了成親,可現(xiàn)在到底是沒有名分,讓人家知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