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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千秋在線閱讀 - 第38節(jié)

第38節(jié)

    白茸思及自己的練功途徑,不知怎的心情忽而有些慘淡,自嘲道:“他們的道,我修不來,我的道,他們也不屑修。”

    沈嶠:“大道三千,只分先后,無有高下?!?/br>
    白茸嫣然一笑:“你方才還對我生氣,說不理我,現(xiàn)在不就又與我說話啦?”

    沈嶠:“你好好說話,我自然也好好回答?!?/br>
    白茸將細(xì)發(fā)拈至耳后,便是這個小小舉動也帶著無盡嫵媚風(fēng)流,可惜旁邊是個半瞎,無人欣賞。

    “看在你方才指點奴家的份上,奴家也投桃報李,先前我和你說,讓你離晏無師遠(yuǎn)些,沈郎可要聽進(jìn)去了,千萬別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否則到時候死都死得冤枉,像你這樣的人,若是還沒體驗?zāi)信畾g愛滋味便英年早逝,那多可惜呀!”

    沈嶠蹙眉:“你能否說得清楚些?”

    白茸笑嘻嘻:“不能,奴家可是冒了大風(fēng)險來提醒的,你若是不放心上,我也沒辦法啦!”

    她哎呀一聲:“他們打完了?”

    說話間,兩道身影倏地分開,各自落在削壁上的某處突起。

    白茸看得有些迷糊:“這是不分勝負(fù)?”

    如果連她都看不出來,在場更少有人能看出來,四下觀戰(zhàn)者竊竊之聲驟起,都在議論一同一個問題:是汝鄢克惠贏了,還是晏無師贏了?

    或者說,許多人更傾向于:汝鄢克惠到底能不能打贏晏無師?

    第41章

    白茸見沈嶠不出聲,不由歪過頭去看他:“沈郎你也看不出來嗎?”

    沈嶠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片刻,汝鄢克惠的聲音遙遙傳過來,聲徹十里,震得整個山谷連同所有人的耳膜都微微一震。

    “某許久不曾這么與人酣暢淋漓地交過手了,今日與晏宗主一會,甚是盡興圓滿,多謝晏宗主賜教!”

    “長久偏居一隅,只能看見自己頭頂上的東西,正如井底之蛙,管中窺豹,汝鄢宮主在南朝稱王稱霸慣了,驟然遇上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自然覺得驚訝,本座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后多討教幾回,也就習(xí)慣了?!?/br>
    晏無師一開口,那種自帶嘲諷的語調(diào)就又出來了,聽得人牙癢癢,然而他站在削壁之上,負(fù)手而立,袍袖飛舞,又令人不禁仰望,這樣的成就武功,這樣的強橫實力,許多人明白,他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達(dá)到,人性慕強,對這位狂妄且有足夠?qū)嵙裢匿皆伦谧谥?,若說這些人內(nèi)心沒有一絲仰慕,那必然是假的。

    不過汝鄢克惠倒還是好氣度,只哈哈一笑:“好的,那等改日有機(jī)會,某一定親自去討教!”

    汝鄢克惠的聲音并無異常,晏無師也與先前一般,旁觀者從聲音里聽不出兩人受傷的跡象,忍不住暗叫古怪,心說難道兩人浪費大半天的經(jīng)歷,竟都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勝負(fù)之分么?

    這一場千載難逢的高手交鋒,難道竟要以平局結(jié)束?

    在場也有人曾至半步峰觀戰(zhàn),親眼目睹沈嶠被昆邪打落山崖,雖說匈奴人獲勝,讓在場許多人心生兔死狐悲之感,難免有些不愉快,但那樣激烈的約戰(zhàn),也該有激烈的結(jié)果才是,如今汝鄢克惠與晏無師的武功境界似乎更勝一籌,然而以這樣的形式告終,難免令人意猶未盡。

    但晏無師也好,汝鄢克惠也罷,他們做事從來無須向任何人交代,寥寥幾句對話結(jié)束,二人便從崖上飄然下來,一人落在溪邊,一人落在距離沈嶠他們不遠(yuǎn)的石灘上。

    汝鄢克惠朝晏無師拱了拱手:“晏宗主遠(yuǎn)道而來,某本該盡地主之誼,不知晏宗主打算在建康城逗留幾日,我也好讓臨川學(xué)宮下帖子,請晏宗主前往作客?!?/br>
    晏無師淡淡道:“不必了,你臨川學(xué)宮的水我喝不慣,只怕到時候又要帶著一肚子的仁義道德回來,那些東西你還是留著去騙騙愚夫愚婦罷!”

    汝鄢克惠笑了一笑,也沒有勉強:“那克惠就先告辭了!”

    他袍袖一甩,轉(zhuǎn)身離去,舉步之間看似尋常,卻轉(zhuǎn)眼就出了七八丈遠(yuǎn),單是這神鬼莫測的身法,就足以令人瞠目結(jié)舌,望塵莫及。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歌聲,那是汝鄢克惠在吟誦《離sao》,他以南地的調(diào)子唱詠出來,響徹山谷,原本的悲涼變成了豪邁,聞?wù)邿o不為之精神一振。

    看來與晏無師一戰(zhàn),并未讓汝鄢克惠的實力有所減損,許多人想道。

    竇燕山先前還在城中當(dāng)眾發(fā)話,主動提出要與晏無師一戰(zhàn),但此時見過二人交手之后,卻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開。

    有些看不慣六合幫一幫獨大的好事之徒,忍不住就道:“竇幫主不是要約戰(zhàn)晏宗主么,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竇燕山停步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后者被他看得心頭一顫。

    “過江龍李越,我也許不敵晏宗主,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你信不信?”竇燕山似笑非笑。

    李越?jīng)]想到他還能叫出自己的名號,那里還敢多說一句,趕緊灰溜溜地走了。

    晏無師注目汝鄢克惠飄然遠(yuǎn)去的背影片刻,直接飛掠到竹林樹梢,又借著細(xì)長樹枝落腳之勢,落在方才削壁立足之處,一直往上攀登,身姿飄逸,形如鷹隼,不過幾個呼吸來回,就不見了蹤影。

    正主既然都走了,再留下來也沒什么意思,圍觀者陸續(xù)離去,心中猶有些可惜,也不知可惜的是今日平局,還是可惜往后不知何時再能看見這樣層次的交鋒。

    此戰(zhàn)之前,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晏無師再厲害,汝鄢克惠應(yīng)該也是更勝一籌的,畢竟一個是天下十大,另一個卻是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但今日之后,他們卻不敢再這么說了,晏無師的聲望必然更上一層,而這一戰(zhàn)也將為人津津樂道,若無意外,應(yīng)該是近幾年來江湖上最精彩的一戰(zhàn)了。

    原本站在沈嶠身旁的白茸,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了人影。

    她來去無蹤,走了也不告別。

    沈嶠沒有去追人,也沒有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他瞇著眼端詳半天,卻是沿著另外一條小道離開。

    此時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之后山風(fēng)更冷,雖是四月天,卻還不算正式入夏,山壁之間的罅隙受風(fēng)力激蕩,呼嘯號叫,宛如鬼哭。

    這座山峰有點像當(dāng)日沈嶠和昆邪約戰(zhàn)的半步峰,不過沒有那么高,山上立足之地狹窄,只有寥寥幾顆樹木,在夜風(fēng)中沙沙作響,別說遮蔽夜風(fēng)取暖,怕是連倚靠的地方都沒有。

    但在山崖稍稍往下的另一面,卻有一個凹進(jìn)去的洞xue,足夠容納三四人在里面,背靠石壁,頭頂也有石崖遮擋,是一處天然的避風(fēng)之所。

    而在這個洞xue里,正有一道人影盤膝而坐。

    李越走進(jìn)去的時候,對方一動不動,猶如死人一般。

    “晏宗主?”他開口試探。

    若有旁人在此,聽見他的稱呼,只怕要嚇一大跳。

    晏無師明明與汝鄢克惠一樣早就離去,緣何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山洞里?

    李越連續(xù)叫了數(shù)聲,對方都沒有動靜。

    他的膽子大了起來,一步一步悄聲接近,又從懷里摸出火折子點亮,就著火光朝晏無師那里端詳,后者猶如高僧坐化一般,穩(wěn)如磐石,雙目緊閉,連火光的動靜也沒能令他睜開眼。

    李越心頭竊喜,雙手甚至忍不住激動得微微顫抖起來。

    他武功只能稱得上二流,眼力卻很是不錯,因祖上是捕役世家,他從小在父祖的熏陶下,也養(yǎng)成觀察入微的習(xí)慣。

    大家都覺得汝鄢克惠與晏無師二人實力相當(dāng),對平局的結(jié)果有些可惜,他卻不這么看。

    一場從白天打到晚上的戰(zhàn),雙方不說拼盡全力,起碼也出了八九分的力,這都是騙不了人的,兩人交手最激烈的那個地方,山石全部化為齏粉,半人高的石頭瞬間被真氣蕩為石礫,河水一時逆流,四周樹木俱被摧折,在這樣的龐大氣勢下,觀戰(zhàn)者尚且不敢運起內(nèi)力抵抗,可見當(dāng)時威力之大,難道交手的二人,反倒半點損傷都沒有?

    即便是絕世高手,到了祁鳳閣那種境界,依舊會有死期,只要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就不可能不會受傷。

    雖然汝鄢克惠與晏無師都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但李越直覺事情并沒有這樣簡單結(jié)束。

    他的武功必然追不上兩人,但別人走了,他卻還沒走,留在周圍打轉(zhuǎn),甚至還攀上峭壁想去上頭看看,因為那會兒兩人交手時,曾有片刻時間停留在山峰上,誰也不知道那片刻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李越百無聊賴,尋了半天,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意義的東西,心里也覺得自己委實想太多了,誰知正待要走,卻在此處發(fā)現(xiàn)洞xue。

    以及里面的晏無師。

    這真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大驚喜,李越一直讓自己冷靜下來,卻總按捺不住微微顫抖的手,連帶火折子也跟著顫動起來,火光在洞中搖曳不定,多了一絲莫名詭譎的氣息。

    他心中認(rèn)定晏無師必然是受了傷在此療傷,而且傷勢還不輕,否則不至于自己來到跟前,對方還無所察覺。

    若是……若是自己能殺了晏無師,將他的尸首公諸于眾,那自己無疑將一夜成名天下知。

    到時候天下人都會知道,殺了魔君的人,不是臨川學(xué)宮宮主汝鄢克惠,而是自己,過江龍李越!

    心情激蕩之下,他甚至沒有去考慮后續(xù)那些接踵而來的麻煩。比如說他萬一真把晏無師殺了,要如何應(yīng)付浣月宗門人的追殺,又如何讓世人相信,他一個二流人物,能殺得了連汝鄢克惠都?xì)⒉涣说年虩o師?

    但李越?jīng)]有想到更多,功成名就的誘惑在剎那間淹沒了他的腦海,讓他忍不住抽出腰間的劍……

    劍尖一寸寸遞進(jìn),白天還意氣風(fēng)發(fā)的魔君,此時就在自己眼前,無知無覺,任由擺布。

    因為激動,李越的神色甚至有些扭曲。

    突然間,他的表情凝固了。

    李越睜大眼睛瞪著驟然出現(xiàn),擋在劍尖處的竹杖,脖子僵硬而緩慢地抬起,望向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竹杖主人。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你這樣,武功一輩子都不會有寸進(jìn)?!鄙驆届o道,“走罷?!?/br>
    李越忿忿:“你懂什么!我自十五歲入江湖,少年時也曾被認(rèn)為天生好資質(zhì),誰知二十五歲之后,武功就一直止步不前,若能取下晏無師的首級,我定然能名動江湖!”

    沈嶠搖搖頭:“殺了他,你武功就能有所長進(jìn)?這不過是弱者對強者的嫉妒,忽然有了左右強者性命的機(jī)會,所以覺得激動難忍,不要被你的心魔左右了,否則終其一生你也難在武道上再有提升?!?/br>
    李越被他徹底激怒:“你一個瞎子,過來摻和什么!沈嶠,別以為沒人認(rèn)識你,江湖上誰人不知,你跟晏無師勾結(jié)在一起,連玄都山都將你逐出門墻,祁鳳閣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什么天下第一人的弟子,我呸,不過是個出賣色相博取魔君歡心的佞幸之徒!你是當(dāng)奴子都當(dāng)出樂趣來了是嗎,你怕我殺了晏無師,以后就沒人庇護(hù)了?是男人就挺起腰桿來,別成天總想著依附別人!”

    沈嶠沒有因為這些話動怒,自從他的身份在蘇家被段文鴦道破以來,許多人看著他的目光都帶上了異樣,他們嘴上沒說,心里未必不是跟李越一樣想法,更難聽的話,沈嶠也聽過。

    但實際上,這些話不過都是嘴上的刀劍,只要自己不當(dāng)回事,別人就不能傷害你分毫。

    李越見他沒說話,只當(dāng)自己的喝罵奏效了,當(dāng)下冷笑一聲:“沈道長,你若不擋路,殺了晏無師,他身上有什么好處,我們還能分一分……”

    一邊說著,劍也遞了出去。

    劍光一閃,去勢極快,這是李越頗為得意的一招,入木三分,直取后心!

    錚——!

    聲音綿綿作響,劍尖沒有刺入晏無師的身體,劍卻已經(jīng)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直接落在地上。

    李越只覺手腕一痛,不由啊了出聲,他的身體反應(yīng)也算迅速了,見竹杖朝自己腰間掃過來,沉住下盤,整個人往后折,避過橫掃而來的竹杖,又猛地直起身,手抓向竹杖,飛起一腳踢向沈嶠下身。

    但對方的身形往后飄開,又隨即出現(xiàn)在他身后,快得令人不敢置信,李越還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被后背一掌拍得撞向旁邊石壁,直接暈死過去。

    李越之?dāng)?,不在于他小看了沈嶠,因為他即使不小看對方,今日肯定也是注定這個結(jié)果。

    沈嶠與段文鴦在蘇府的那一次交手,并沒有流傳開來,而在他手上吃過虧的白茸蕭瑟等人,又不可能到處嚷嚷自己的敗績,許多人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半步峰上那一戰(zhàn),更兼之后來道聽途說的種種傳言,導(dǎo)致大家對沈嶠的觀感一落千丈,最初有多看重,如今就有多看輕,一夜之間,沈嶠的名字與晏無師連在一起,更成了喪家之犬的代名詞。

    沈嶠沒有再去理會李越,而是走向晏無師,他一碰到對方,便覺一股冰寒之氣從手掌肌膚直刺皮rou,幾欲侵略蔓延四肢百骸,驚得他立時松手,饒是如此,手上冰寒的感覺也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消失。

    他發(fā)現(xiàn)晏無師的身體非但堅硬如冰,而且看似活氣全無,似乎已將五感封閉,所以方才就連李越和他在旁邊說話動手,晏無師也無知無覺。

    沈嶠想了想,忍住那股蝕骨的冰寒,將對方的手從袖子里抓出來探脈。

    脈搏還在跳動,鼻下也有氣息,但脈象隱隱紊亂,似乎有幾股不同的氣流在對方體內(nèi)交織,彼此看不順眼而互相沖撞。

    換而言之,晏無師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武功越高的人,在武道上走得越遠(yuǎn),難以避免會有各種更高的追求,不愿意循規(guī)蹈矩,所以出現(xiàn)走火入魔的機(jī)會也就越高。

    像祁鳳閣,崔由妄,狐鹿估,這些驚才絕艷的宗師,若他們肯老老實實活到壽終正寢,再過幾十年也沒什么問題,但他們不愿意在武學(xué)追求上就此止步,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而到了他們那個境界,再往上一步難如登天,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甚至危及性命。

    晏無師這件事,其實沈嶠早就發(fā)現(xiàn)端倪了。

    魔心與道心的區(qū)別,根源在于兩者走的是不同的路,就像一天一地,一黑一白,永遠(yuǎn)沒有交集,千百年來,沒有一個人嘗試將魔心或道心交匯,就連當(dāng)初的魔宗第一人崔由妄也沒這么做過,但晏無師的性格,注定他在武道上的追求永無止境,別人覺得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他卻偏偏要去做,所以閉關(guān)十年,他不僅將朱陽策殘卷里的武功都練了,還試圖以朱陽策真氣為自己鑄造一個新的根基,也就是道心——一個人不管多厲害,體內(nèi)的根基只能有一套,但晏無師卻希望自己體內(nèi)同時能容納魔心和道心,道心鑄就,魔心也不會消失。

    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一個人體內(nèi)怎么可能同時有魔心與道心的存在,所以十年里晏無師沒有成功,他雖然武功大進(jìn),已經(jīng)成為能與祁鳳閣媲美的高手,卻無法克服這個難題,而且還給自己留下了隱患,平時也許不顯,但今日與汝鄢克惠動手,雙方不能不出盡全力,一下子就把那一點隱患給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