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難不成我沈嶠就長了一張好欺負的臉,被你當玩物一般把玩于股掌之間嗎? 沈嶠沉下臉色,這回是真生氣了。 但他也沒有當場發(fā)作,因為這樣一來未免會讓趙持盈他們難做,便頷首淡淡道:“晏宗主的確技高一籌,我實不如也,多謝賜教?!?/br> 又舉起杯子向趙持盈致意:“多謝趙宗主在我出門期間代為關照十五,我不善喝酒,便以茶代酒敬趙宗主一杯?!?/br> 趙持盈掃了晏無師一眼,后者面含微笑,看不出喜怒,有些難以捉摸。 她爽朗道:“沈道兄不必客氣,你于碧霞宗有大恩,彼此交情莫逆,區(qū)區(qū)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別說一個十五,就算再來十個,碧霞宗也還是養(yǎng)得起的,要說飯量,十五比夜雪還要小一些呢!” 十五臉紅道:“這怎么能比,周jiejie年紀比我大呢!” 眾人見他這模樣,都禁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小插曲頓時煙消云散。 酒席結束之后,沈嶠與趙持盈等人告辭,便帶著十五和宇文誦各自回屋歇息。 安置好他們,沈嶠回屋,卻見自己門前站著一人。 月色明亮,飛檐銜燈,將對方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沈嶠氣還未消,半句話也不想多說,心道我惹不起總躲得起了罷,一言不發(fā),直接轉身就走。 但有人動作卻比他更快,沈嶠才剛邁出一步,手臂已被握住。 沈嶠抽手立定,面無表情:“請晏宗主自重。” 晏無師笑吟吟:“生氣了?” 沈嶠不語。 晏無師:“我不過是逗你玩兒罷了,別無惡意,你若生氣,我向你賠罪就是?!?/br> 沈嶠悶聲道:“晏宗主這一聲賠罪,我實在是擔不起,先時你說不需要朋友,又說貧道沒資格當你的朋友,我也認了,后來救你,不過是因為你與宇文邕息息相關,周朝安定了,北方才能安定,所以自忖別無私心,更不曾要求你感恩或回報,你既已傷好無恙,那便該橋歸橋,路歸路,晏宗主有晏宗主的陽關道,貧道有貧道的獨木橋,貧道自忖兩袖清風,一無所有,不知究竟哪里值得晏宗主青眼有加,屢屢為難?還請晏宗主不吝告知,貧道改便是了!” 他受祁鳳閣影響甚重,加上生性仁厚大度,寬以待人,總不吝以最大的善意好意去與人相處,哪怕是再深的仇怨,如郁藹這般加害于他,沈嶠傷心憤怒過后,也不曾日夜咬牙切齒,想著要讓對方如何倒霉。 唯獨晏無師,打從落崖之后,兩人的命運就此糾纏不清,恩恩怨怨,并非誰虧欠誰能夠簡單說清,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沈嶠如今是真想避開他,眼不見為凈,豈料事與愿違,直到現(xiàn)在他也不明白,這天底下,比沈嶠出色漂亮的人千千萬,比沈嶠落魄悲慘的人也千千萬,晏無師為何獨獨就揪著自己不放。 長久以來的種種不愉快積壓疊加,心頭忽然涌出一股近似委屈的煩悶感,卻又無從說起。 沈嶠只覺身心俱疲。 這帶著委屈郁悶的神情在晏無師看來,卻是帶了十分的可愛,連帶他唇角原本興味盎然的弧度,此刻也不知不覺染上月華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微不可察,沈嶠自然也沒有瞧見。 “本座哪里有為難你,若真想為難,多的是更加狠辣的手段,又何必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 沈嶠薄怒:“這怎么叫無傷大雅,那眾目睽睽之下,你,你竟……” 他氣上心頭,一時有些口拙,話反而說不下去。 晏無師撲哧一笑:“好啦,我賠不是還不成么,不要生氣了,要么本座親自下廚為你作一碗羹湯賠罪?” 沈嶠撇過頭:“不必了!” 晏無師拉起他:“我從前說的那些話,縱是傷了你的心,那也沒辦法,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是永遠不可能收回來的,本座也做不來那些追悔莫及的小兒女姿態(tài),你是得道高人,難道也會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對前塵往事念念不忘,執(zhí)著不休?旁人都說沈道長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怎么獨獨對本座這般特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 沈嶠氣笑了:“是孽緣罷!” 晏無師不以為意:“孽緣也好,良緣也罷,左右都是緣,你們道門講緣法,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卻不知道順其自然了?!?/br> 沈嶠:“依我看,你不該叫晏無師?!?/br> 晏無師:“那叫什么?” 沈嶠冷笑:“叫總有理,橫豎都有理!” 晏無師哈哈大笑。 沈嶠被強拉到灶房,下午廚子剛剛用過這里,食料還剩一些,也都是新鮮的。 晏無師:“等一刻鐘?!?/br> 沈嶠蹙眉:“我不餓?!?/br> 晏無師頭也不回:“那是,你方才氣都氣飽了?!?/br> 沈嶠一噎。 晏無師動作的確很快,一身內(nèi)力用來煽風點火倒是事半功倍,熱水很快燒開,魚rou與生粉蛋液攪拌均勻,揉捏成丸狀,過水煮熟,撒上小蔥鹽末,兩碗熱騰騰的魚丸湯就此出爐。 武林高手也要吃飯睡覺,哪怕晏無師身份再尊貴,出門在外總不可能帶著仆從隨行,必然還是要有自己生火做飯的時候,兩人在外頭逃難那會兒,沈嶠已經(jīng)見識過他的廚藝,此時倒也沒有格外吃驚。 沈嶠舀了一顆丸子送入口中,發(fā)現(xiàn)味道的確還不錯,雖說自己余怒未消,可總不能昧著良心說不好吃,便不聲不響埋頭開吃。 這時對方將自己的湯匙遞過來。 沈嶠:“作甚?” 晏無師:“不是給你賠罪嗎?” 沈嶠莫名:“那為何給我湯匙?” 晏無師笑道:“方才我喂你,你不高興,現(xiàn)在讓你喂我,一人一次,不就公平了么?” 沈嶠:“……” 他現(xiàn)在更想做的是將這碗魚丸湯倒扣在對方頭上。 …… 碧霞宗的生活平淡溫暖卻過得飛快。 在趙持盈等人的見證下,沈嶠讓宇文誦正式行了拜師禮,他自己在教導徒弟的同時,也沒有放下武功的修煉,日復一日,內(nèi)力正漸漸往從前的水平靠攏,甚至隱隱還有突破的趨勢。 趙持盈雖然擔心碧霞宗人才青黃不接,但她也知道,眼下更重要的,還是教好范元白周夜雪等弟子,以免良才美玉沒找到,就先荒廢了原來的樹苗。 有晏無師和沈嶠這兩位高手在,她對門中弟子的期許難免就更高了些,要求也更嚴格,大家叫苦不迭,只能向岳昆池求助,老好人岳昆池在師妹與弟子之間左右為難,每日都焦頭爛額,雞飛狗跳。 晏無師似乎就此在碧霞宗生了根,也不提告辭離開的話,碧霞宗總不能主動趕人走,更何況晏無師時不時還能指導一下他們的武功,即便這種指點是伴隨著比刀子還刻薄的冷嘲熱諷,碧霞宗眾人也只好痛并快樂著地度過。 山中無日月,山外卻發(fā)生了許多變化。 宇文赟掌權之后,奉雪庭禪師為國師,大力扶持佛門,又借為母親祈福之名,廣修佛寺,在宇文邕時期曾經(jīng)遭受沉重打擊的佛門勢力,隱隱又有崛起之勢。 另一方面,宇文赟則重用合歡宗,模仿先帝重用浣月宗的形式,允許他們的勢力滲透朝中,監(jiān)視百官,又讓合歡宗與佛門各自在江湖上收攏勢力,為己所用。 在這種情況下,佛門與合歡宗趁機大肆擴張,從長安開始往整個北方蔓延,許多中小門派在他們的威壓威逼之下,不是投靠了佛門,就是被并入合歡宗。 靈隱寺,渡緣齋等,原本在江湖上名聲不顯的佛門宗派,悄無聲息地被朝廷接管,由國師直接統(tǒng)轄。 而像桃花塢,平山堂這樣的小門派,紛紛被合歡宗所滅。 甚至連終南派這樣不算籍籍無名的門派,也因為掌門的死而分崩離析,最終被迫歸順合歡宗。 仿佛一夜之間,佛門與合歡宗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擴充勢力,變成龐然大物。 晏無師昔日的假設,在半年多之后,便成為了現(xiàn)實。 第95章 清晨的泰山腳下,出現(xiàn)一名不速之客。 對方提著劍一路上山,腳步輕盈,如履平地,不一會兒便已經(jīng)到了半山腰的碧霞宗門外。 趙持盈正帶著眾弟子練劍,聽見當值的范元白來報,說青城山純陽觀來了人,正在外頭候見。 碧霞宗與純陽觀的關系還算不錯,有來有往,但伴隨著碧霞宗的沒落,純陽觀的壯大,從前幾輩積攢下來的交情漸漸變淡,雖說純陽觀沒嫌棄碧霞宗廟門小,但雙方畢竟離得遠,像上回碧霞宗遭遇大變,遠水救不了近火,若非沈嶠從天而降,等純陽觀那邊受到消息再趕過來,黃花菜也都涼了。 山下的情況陸陸續(xù)續(xù)傳來,趙持盈沒有晏無師知道的多,但合歡宗與佛門勢力急劇擴張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碧霞宗山高皇帝遠,一時半會還能獨善其身,但純陽觀這時候派人上門,必然是有要事。 正思量著,來者已在范元白的帶領下走進來。 面容冷峻,儀表堂堂,步履平穩(wěn),伴隨著他的腳步,握劍的手卻很穩(wěn),并未出現(xiàn)半絲顫動。 看來純陽觀后繼有人了。趙持盈默默嘆道,有些羨慕。 “純陽觀弟子李青魚拜見趙宗主。” 趙持盈:“你便是易觀主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不愧青城雙璧之名,易觀主真是好福氣!” 李青魚:“趙宗主過獎了?!?/br> 趙持盈:“我閉關許久,自出關之后,便未再見過易觀主,他的武功境界想必更勝往昔了?” 李青魚顯然不是善于寒暄閑聊的高手,他道:“實不相瞞,在下此番前來,是代琉璃宮傳信,為了試劍大會一事?!?/br> 試劍大會? 趙持盈與岳昆池相望一眼。 “若我沒有記錯,試劍大會十年一回,今年算來,也才第九個年頭?” 李青魚:“雖然如此,不過前些日子琉璃宮的人找上純陽觀,說今年想借純陽觀之地提前舉行,師尊答應了,所以讓我前來送信,邀請趙宗主前往?!?/br> 方丈洲位于海外島嶼,常人尋之不至,島上只有一個門派,就是琉璃宮,他們自給自足,很少參與中原武林各種廝殺爭斗,但他們卻很喜歡為中原武林記史載名,像“天下十大高手”這樣常常被人掛在嘴邊的排名,就是琉璃宮排出來的,十年一度的試劍大會,也由他們舉辦。 琉璃宮弟子或許武功不高,也沒什么名氣,卻因這一傳統(tǒng),江湖人若是碰見,都會給三分面子,畢竟人家跟中原武林沒有什么利益瓜葛,用不著廝殺得你死我活,若是有人對排名不服,自可上門去找那個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沒必要為難人家琉璃宮。 如果十年內(nèi)武功大進,十年后榜上名次自然也有變化,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功這種事情,不是想蒙混過關就能蒙混過關的,誰天下第一,誰的武功更高,一目了然,哪怕伯仲之間,只要比上一場,也能知道個勝負高低。 試劍大會是武林排名譜上的衍生物,十年一回,廣發(fā)邀約,誰都可以去參加,彼此切磋武藝。琉璃宮地處偏遠,會借一處中原門派的場地來舉行,被借場地的門派能夠趁機揚名,自然樂意萬分。 負責排名的人,武功可以不高,但眼光卻不能不犀利,琉璃宮這個排名譜之所以能夠服眾,正是因為他們排出來的名次,幾乎沒出過差錯,像祁鳳閣,十年前他還未過世,但試劍大會他卻并沒有參加,可即便這樣,他依舊名列第一,當之無愧,沒有人不服氣。 這些年隨著琉璃宮的出名,也不乏有許多高手榜的名次紛紛出爐,祁鳳閣與崔由妄等人相繼去世之后,試劍大會又還未舉行,大家等不到琉璃宮的排名,便自作主張排了新的“天下十大”,沈嶠這種原本從未在江湖上出現(xiàn)過的,也因為接任了玄都山掌教而名列其中,后來沈嶠與昆邪一戰(zhàn),敗而落崖,又有好事者將昆邪和郁藹的名字放了上去。 但這些都不是琉璃宮排出來的,試劍大會提前舉行的消息一出,必然令許多人心潮涌動,躍躍欲試,因為除了“天下十大”這樣的排名之外,琉璃宮還會排出諸如“劍譜”“刀譜”這樣的名次,劍乃百兵之首,天下練劍的人太多,所以劍道排名,也成了許多人關注的焦點。 真正的宗師級高手,到了祁鳳閣,易辟塵,雪庭禪師這樣的境界,他們根本不必通過琉璃宮的排名來增加自己的名望。不管上面有沒有他們的名字,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名聲,琉璃宮的排名僅僅是錦上添花。 至于沈嶠,就更不會在意這些了,假如他現(xiàn)在還執(zhí)掌玄都山,假如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生郁藹暗算他的事情,就算得到試劍大會的消息,他約莫也是不會派人參加的。 但除此之外,許多人都需要借琉璃宮來揚名,琉璃宮也需要這樣一種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存在,兩相得利。 趙持盈不熱衷名利,但為了門派的長遠發(fā)展,碧霞宗現(xiàn)在需要招納更多的新弟子,如果自己或岳昆池能夠在試劍大會上有所斬獲,肯定會有許多人慕名前來拜師學藝。 “多謝易觀主讓你前來知會,碧霞宗地處偏遠,若等外間消息傳來再動身,只怕真會趕不及?!?/br> 李青魚:“趙宗主若是準備好了,在下可以陪同前去,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