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等人原本就是窮苦出身，自然也不會(huì)看衣裳待人，只是心里不免詫異，曹姑娘看著相貌甚是普通，又是粗手粗腳的，伯爺為什么千里迢迢帶這么個(gè)人回來？

    既是帶了來，看著又不十分上心的樣子，連給夫人見禮都要等了明日。

    著實(shí)有點(diǎn)奇怪。

    思忖間，已到了翠景園。

    先頭趕來的小丫鬟已要來鑰匙，開了門通風(fēng)，兩人攥著抹布在擦桌椅。

    冬雪笑道：“沒想到姑娘來，不免倉促了些，姑娘且寬坐，一會(huì)兒就收拾齊整了?！?/br>
    曹姑娘點(diǎn)點(diǎn)頭，忽地?cái)]起袖子，伸手奪小丫鬟手里的抹布，“我來擦。”動(dòng)作倒是麻利，轉(zhuǎn)眼間將桌椅擦得干干凈凈。

    小丫鬟沒了差事，眼巴巴地望著冬雪。

    冬雪嗔她一眼，“去找薛嬤嬤要幾張紙把窗子重新糊一下，還有燈油火燭什么的一并領(lǐng)了來。”

    小丫鬟歡快地應(yīng)一聲提著裙子就跑。

    不大工夫，俞樺帶了幾個(gè)小廝抬著土坯白灰等物進(jìn)來，四處打量下，在東耳房壘了個(gè)灶臺(tái)，安置了鍋?zhàn)樱瑔柕溃骸安芄媚?，你看這還使得？”

    曹姑娘打量下，開口道：“新鍋?zhàn)拥孟冗^了油才好，要不怕生銹，且用不長久?！?/br>
    俞樺笑道：“稍候我讓人將柴火木炭送來，正趕年根外頭店鋪都關(guān)了，家伙什正讓人湊，趕明兒定能備齊了，今兒除夕，就讓廚房那邊送菜過來。”

    曹姑娘又落落大方地道了謝。

    冬雪愈加不解，難不成以后這院子還要自己開伙？

    這曹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瀚如院的正房里，水氣氤氳。

    杜仲坐在盛滿熱水的浴桶里，正提到曹姑娘，“……十六歲，一家七口，上頭有個(gè)生病的祖母，底下有三個(gè)弟妹，大的是女孩今年十二，小的是雙生男孩，八歲。臘八那天下大雪家里房子塌了，父親被屋梁壓斷了腿，現(xiàn)今欠了不少醫(yī)藥錢，打算賣了長女……許了她家二十兩銀子，沒要身契，只說給找了個(gè)婆家……先在家里住陣子，等顧大嬸搬到京都來見個(gè)面，要是滿意就定下來，要是不成，再將人送回宣府?！?/br>
    “你跟曹姑娘說過顧大哥的情況嗎？”易楚凝神聽著，一邊用手將澡豆抹在他烏黑的長發(fā)上，輕輕地揉搓，少頃，舀了水當(dāng)頭沖下來。

    溫?zé)岬乃樦橆a淌下，杜仲舒服得深吸口氣，續(xù)道：“提過了，她家里人都沒當(dāng)回事，曹姑娘也說愿意?！?/br>
    易楚“嗯”一聲，“回頭我再跟她說說，顧大哥不難相處，只要?jiǎng)e冷著餓著，幾乎不怎么鬧騰。”而且，也不可能說些知情知意體貼人的話。

    想至此，不免感慨地嘆了口氣。

    聲音雖輕，杜仲卻聽了個(gè)一清二楚，側(cè)頭瞧過來，對上易楚明媚溫柔的眼。

    視線交著，便似不能移開。

    伸了手尋著她的，緊緊地扣在指間，目光里極快地漾出濃情來，聲音低啞如同嘆息，“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心頭顫一顫，垂了頭俯過去，guntang的淚水瞬即湮沒在他濡濕的發(fā)間。

    少頃，收了淚，柔聲道：“水涼了，我喚人抬水過來?！?/br>
    杜仲牽住她的手不放，“不用了，反正夜里也得再洗?！?/br>
    話語間，幾多旖旎與纏綿。

    易楚了悟，禁不住紅了臉，轉(zhuǎn)身便走，想一下，又從屏風(fēng)上扯過棉帕扔了過去。

    也只是沐浴的工夫，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

    院子里點(diǎn)了紅燈籠，被風(fēng)吹著一搖一晃，那紅色的光影便隨著搖搖晃晃，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屋里也多了幾分紅色。

    因燃了火盆，杜仲?zèng)]穿夾袍，松垮垮地穿了件鴉青色道袍，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從凈房走出來，極自然地將手中棉帕遞給易楚。

    易楚懷胎已是第六個(gè)月，身子比往日豐腴了許多，不方便跪著，只能坐在炕沿上。杜仲則半蹲在地上，方便她絞發(fā)。

    看著他別扭的姿勢，易楚忍不住笑罵：“以往我不在你不也是能自己絞頭發(fā)，這樣蹲著也不嫌累？”

    杜仲不答，越發(fā)往前湊了湊，將臉俯在她腿上，低啞著再說一遍，“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愕然，相識(shí)以來，好似她還不曾見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大街上，鞭炮聲次第響起來，有淡淡的硝石味兒混雜著飯菜香氣飄過來。

    冬雨跟冬雪靜靜地站在廊下。

    小丫鬟忍不住，悄聲問：“冬雪jiejie，廚房里飯菜都好了，再不擺怕放涼了?！?/br>
    冬雪輕輕掀了簾子往里瞧，暗紅色的光暈下，易楚仍是坐在炕沿上，而杜仲半跪著偎在她懷里。

    就這樣靜靜地依偎，已經(jīng)好一段時(shí)間了。

    冬雪驀然感覺眼眶有些濕，這是不是就叫做天荒地老，天長地久？

    飯菜溫過一遍后，屋里終于掌了燈。

    年夜飯是易楚老早就定好的，因杜仲說過會(huì)回來，所以盡都依了他的口味。十二個(gè)菜，擺了滿滿一桌子，還特地燙了壺上好的竹葉青。

    杜仲倒了滿杯，又給易楚倒了半盞，“總是過年，嘗一口?！?/br>
    易楚自不會(huì)拂他的意，輕輕與他碰杯，“祝伯爺來年順?biāo)烊缫??！毙】诿蛄讼?，不意這酒酒勁十足，連連夾了好幾口菜才止住那股辛辣。

    雖是不勝酒意，易楚仍是勉力陪著杜仲將那小半盞酒喝了下去。

    這兩個(gè)月，她養(yǎng)得確實(shí)好，皮膚細(xì)嫩紅潤，被大紅燈燭映著，加上有了三分酒意，言語行止比往日更多幾分嬌媚與慵懶，只是望著杜仲的眸光仍是溫柔，水草般癡癡糾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