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冷風(fēng)習(xí)習(xí),謝瑤光縱然穿了披風(fēng)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蕭景澤嘆了口氣,靠近了她,輕輕握住冰涼的手,“阿瑤,我是皇帝。” “皇帝又怎么了,皇帝也是人啊?!敝x瑤光一如既往地笑,眉眼彎彎,似乎滿不在意。 盡管知道可能是因為少不更事阿瑤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蕭景澤還忍不住為這句話涌起一絲欣喜,他微微笑了笑,道:“可是皇帝和平常人不同,要擔(dān)負(fù)著天底下這么多人的生計,還要平衡文武百官的關(guān)系,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處理不完的政事……”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謝瑤光打斷,“那么累啊,看來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替你分擔(dān)一點嘍。” 其實這話要是給旁人聽到,十有八九會多想,畢竟只有不想要腦袋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話,但是蕭景澤知道,謝瑤光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得虧了這里沒有旁人,他笑了笑,忽然語氣蒼涼地開口道:“阿瑤,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吧?!?/br> 73.子立母死(修) 第73章子立母死 “我的母妃,你也知道,她是南方人,出身不算顯貴,按理說是不能進宮為妃的?!笔捑皾傻吐暤溃拔也恢浪袥]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父皇后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個,但是打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到過她開懷的笑容?!?/br> 蕭景澤鮮少在人面前提起他的生母,不少人都覺得皇帝寡情,可是謝瑤光知道,他對趙婕妤的感情并不比尋常人家中的母子之情少,沒有人會像他一樣,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依舊會早晚在母親的牌位前上一炷香。 謝瑤光坐在一邊,并沒有出聲,其實她對趙婕妤的印象并不深,蕭景澤繼位前趙婕妤就已經(jīng)死了,她亦沒有見過傳說中有著傾城之貌的寵妃,史書中寥寥幾筆,大多都在說她的美貌與溫婉。 “我少時念書頗為用功,母妃唯恐我遭人嫉恨,叫我莫要表現(xiàn)的那么出挑,那時父皇偶爾會來水云閣看我們,每次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應(yīng)對回話,心里就十分難受,她雖然沒有什么大見識,也不如其他世家出身的宮妃那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是她閑暇時會給我做衣裳,是南邊十分有名的蘇繡,整個皇宮都找不出那樣精湛好看的,可惜我鮮少將這樣的衣裳穿到外頭去,母妃怕招搖,我只有在水云閣里才能穿,才敢穿?!?/br> 蕭景澤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同趙婕妤相處的情形,眉眼中透著一股懷念卻又哀傷之感。 “人都常說我母妃寵冠后宮,其實并不是這樣,父皇生性風(fēng)流,后宮中有那么多妃嬪,他哪里能個個都記住,是我有一回生辰,沒留心將母親做的衣裳穿了出去,遇見了父皇,大抵是甚少見衣裳上的繡樣,他問我這衣裳是誰做的,我便老實說了?!笔捑皾蓢@了口氣,“其實我也記不清那會兒是什么心思了,也許是盼著父皇能重視我們母子,好能讓我和母妃喘一口氣,在這個皇宮之中不必那樣如履薄冰地做人?!?/br> 謝瑤光微微張了張嘴,想要勸他一兩句,可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她的皇帝,能如此平靜地說起這段往事,或許是已經(jīng)放下了。她知道,此刻,蕭景澤需要的,不是勸慰,而是她的傾聽。 “后來啊,果真如我所企盼的那樣,父皇對母妃越發(fā)重視了起來,即便還有其他寵妃,但也留了一分心思在水云閣,宮里的人是最會見風(fēng)使舵的,眼見母妃復(fù)寵,上上下下無不換了副面孔,曾經(jīng)克扣的份例一分不少的送來了,一同念書的子侄輩也不敢再當(dāng)著我的面說什么譏諷的話,父皇也夸我像他?!?/br> 蕭景澤同睿宗皇帝長得確實有幾分相像,尤其是他這會兒微微蹙著眉,露出幾分嚴(yán)肅的時候。 “可是母妃還是讓我藏拙,我雖然不明白她的苦心,但仍舊照做了,可有些事的藏不住的,父皇讓我做功課,我裝作愚笨的模樣,卻被他一眼就給看穿了,他偶爾得了空,便會親自教導(dǎo)我,阿瑤你知道嗎?在宮中這樣的父子親情著實不易,尤其是父皇母妃都圍著我轉(zhuǎn),我那會兒歡喜的好比春日里嘰嘰喳喳的麻雀?!闭f到這里,他嘴角微微上揚,但只有一瞬,那笑意便凝固住了。 “好景不長,母妃便生了一回病,打那以后身子便差了起來,宮人都瞞著我,結(jié)果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還是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病,而是吃了虧損身子的藥,藥就藏在王夫人送給我的糕點里,好像是夏天吧,我沒什么食欲,便推給了母妃,結(jié)果……” 謝瑤光能感覺到,蕭景澤的身子正在顫抖,她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他的手,脫口而出道:“不是你的錯?!?/br> 有些自責(zé),一輩子如影隨形,可怕的很,那樣的滋味,謝瑤光嘗過,她不愿蕭景澤鉆了牛角尖,陷入這樣的情緒中。 好在蕭景澤并沒有那般脆弱,他很快便緩了過來,冷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不是我的錯,這件事是陰差陽錯,王夫人娘家是定遠將軍府,尚算得是朝中大員,母妃怕我惹上是非,才將這事瞞了下來,可是我那會兒不懂她的苦心,斷定了是她膽小懦弱,一狀告到了父皇那里?!?/br> “然后呢?先帝處置了王夫人?” “并沒有?!笔捑皾傻溃骸澳菚r母妃多受寵啊,父皇待她好到,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大抵也會想方設(shè)法的摘給她,我原以為母妃受了這么大的委屈,王夫人那樣的歹心,父皇即便不會殺了她,也會將她打入冷宮關(guān)起來的??墒遣]有,父皇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便打發(fā)我回去?!?/br> “那大抵是我第一次沖撞父皇吧。即便話說得很婉轉(zhuǎn),但話里話外的確是在暗指他是非不分、昏聵無能,旁邊的內(nèi)侍冷汗都下來了,我猶不自知,那天,父皇禁了我的足。即便是后來知道,因為定遠將軍在外同匈奴打仗,父皇才不得不將這件事壓下,我心里依舊怨氣難平?!?/br> 蕭景澤長嘆一口氣,“皇帝眼中,難道就只能有制衡之術(shù),不能有是非黑白嗎?” 謝瑤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睿宗皇帝駕崩的那一年,大多數(shù)宮妃都被送往護國寺出家,只有王夫人在內(nèi)的幾個人陪葬,難不成…… 大抵是看出謝瑤光心中所想,蕭景澤點了點頭,“后來我做了皇帝,自己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讓王夫人給父皇陪葬?!?/br> “那……那你母妃突然暴斃也是因為王夫人……”謝瑤光并不覺得他賜死王夫人有什么不對,市井俚語都曾道,莫欺少年郎,可惜王夫人竟然不知這樣的道理。 蕭景澤似乎怔住了,過了好半晌,當(dāng)謝瑤光以為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終于開口道:“不是的。我母妃,是被父皇賜死的。” 什么! 謝瑤光滿臉的不可置信,她活了兩輩子,自詡對國事知之甚詳,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一段。 就像史書上所記載的那般,睿宗皇帝寵信婕妤趙氏,為博其一笑,耗費巨資修建玲瓏塔,又因其是江南人,還在江南一帶招攬名廚入宮,專供趙氏驅(qū)使。太史令還曾寫過一件小事,有一回,趙婕妤失手用指甲劃傷了睿宗皇帝的臉,皇帝不僅沒有怪她,還親自為她修剪指甲。 這樣的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又怎么會殺了她呢? 難不成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提前賜死了趙婕妤,好在陰曹地府重聚? 謝瑤光覺得不對,睿宗皇帝駕崩后,是與周皇后合葬的,而且趙婕妤死之后,睿宗皇帝還曾遣道士入宮,尋找長生之法,又怎么會抱著在地愿做連理枝的想法呢? 蕭景澤并沒有沉默太久,很快便解決了她的疑問,“你還記得我父皇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嗎?” 熟讀史書的謝瑤光自然對這段事情再清楚不過,先帝的父皇孝宗皇帝駕崩時,時任太子的睿宗皇帝正在兼修黃河水道,并不在長安,杜太后軟禁了太子生母段氏,又讓人向太子隱瞞了孝宗的死訊,假造圣旨,企圖以兄終弟及的說法推她的小兒子晉王上位,后來是太子心腹冒死將消息送了出去,睿宗皇帝才能及時趕回長安,接任皇位。 太后杜氏卻以其年少為名,垂簾聽政數(shù)年,提拔母族,霍亂朝綱,后來睿宗皇帝暗地里培養(yǎng)起自己的班底,才在文武百官的支持下,將杜氏一族處置了。 “父皇深受杜后之禍,所以平生最恨外戚弄權(quán),他覺得我年幼無知,容易為人所cao控,賜死我母妃,就沒有人能再影響我了。這種事兒在前朝也有先例,還將其作為傳國法令,子立母死。”說到最后,蕭景澤輕輕笑了聲,哀戚而又悲傷地道,“他從沒問過我,愿不愿意做皇帝,也沒問過我,如果要在做皇帝和母妃死之間選一個,到底會如何選擇。” “阿瑤,你雖然在宮里住過幾年,見到的卻只有它光鮮亮麗的一面,正如敬夫人所言,皇宮就是這樣一個污穢、骯臟、可怕、沒有任何情誼可言的地方,阿瑤,你確信你要來嗎?”蕭景澤看上去表情幾位平靜,可微微顫抖著的手卻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想法。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一個人面前,說出這樣的秘密,他以為做了皇帝,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情緒,就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阿瑤不是別人啊,是他心悅的女子,是他…… 具體要怎么描述謝瑤光和自己的關(guān)系,蕭景澤說不上來,如果可以,他當(dāng)然希望阿瑤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可是理智些來說,他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太自私了,他的阿瑤,怎么能像他母妃那樣,變成一個小心翼翼地在宮中掙扎生存的婦人呢。 他的愛,不是去抹滅她的驕傲,她的瀟灑,她的天真和良善。而她的愛,也許終有一天會化作對他的怨懟。 這些都是蕭景澤最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半晌之后,他聽到了謝瑤光的回答。 74.寒夜(修) 第74章寒夜 “為什么不?”謝瑤光莞爾一笑,握緊了蕭景澤的手,她很想同眼前這個人說,就算皇宮是龍?zhí)痘ue,但是他在里面,自己就愿意去。 蕭景澤盯著她的眼,黝黑發(fā)亮的眸子,燦若繁星,嘴角邊的笑意,溫暖的讓人忍不住想觸碰,他目光灼灼地與謝瑤光對視,少女不閃不避,似乎是在用行動告訴他,我說得是真心話。 可正因為是真心話,蕭景澤才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點頭,他內(nèi)心的掙扎和苦痛不足以用語言來描述,他待謝瑤光,亦如謝瑤光對他那般,恨不能將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所以他說:“可是我不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