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葉璟沉默。 陸吹墨愛給人起綽號的毛病肯定是從她這里繼承的。 攏云別憋得咳嗽兩聲,連招呼都不打,突然甩甩袖子,有多快竄多快。 竄了一陣她覺得不太體面,放緩了腳步,扭頭對旁邊的侍從感慨道:“我來這地界多少年了,身邊來來去去,也有過不少男人,可這兩次這兩個人我真喜歡得緊?!碧岬竭@里,她就有些動氣,“可這兩人,一個有娘子,恩恩愛愛,我想去松松土,結(jié)果被他一眼瞧出真身,罷了,這我惹不起。好不容易又來一個,我當(dāng)老天憐憫我,結(jié)果這高興勁還沒過去,就發(fā)現(xiàn)他的師公正是我惹不起的那個……我委實心塞得緊。” 侍從連忙安撫。 攏云倒不介意一個兩個男人,她知道自己見一個愛一個,雖說她覺得對每個人都是真愛,但是這真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過兩天就能忘記。 … 沈晴同葉璟說了一會兒話,還沒提起關(guān)于毀滅之力的事情,葉璟便借口太累要去休息,沈晴便讓他去了。 回房看見殷紀(jì)望正無聊地在調(diào)琴弦,沈晴便隨口問起了他關(guān)于攏云的事情:“我看她被你嚇壞了,提起你名字都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聽。” 殷紀(jì)望看她好奇得緊,心腸一軟,招呼她坐過來,說道:“攏云并不像表面一般。你看她言談舉止,可能察覺到她是哪種修士?” 沈晴沉思片刻,茫然搖頭:“大道三千,條條可證道,這世間修士也種類繁多,劍修、體修、儒修、佛修亦或者佛道雙修,再加上妖修、魔修、鬼修,這可如何看得出來?!?/br> “你自然看不出來?!?/br> “咦,為什么這么肯定?” “攏云是功德證道?!?/br> “功德!”沈晴瞪大了眼睛,深覺不可思議,功德說白了就是做好事,做得好事多了,就能夠積攢功德。其實只要不是走歪門邪道的修士,平常都很愛惜羽毛,不做壞事,一方面是希望少沾因果,另外一方面是希望能夠積攢些功德之力,但是卻沒有一人想過去用功德證道。 因為積攢功德實在是太慢,也太難了,別的道修劍修體修甚至儒修都到元嬰期了,你還在練氣層掙扎,壽元耗盡也難有成就。于是大家都放棄了這種證道方法。 殷紀(jì)望懶洋洋理著琴弦,繼續(xù)告訴她一些關(guān)于攏云的事情。 攏云那些貪愛美色的毛病,都是先天從蛋里帶出來的,家族遺傳,她爹她娘她爺爺她奶奶都那德行,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多年前,攏云家里遭受了一場滅頂之災(zāi),整個家族無一幸免,殷紀(jì)望本也以為他們一族已經(jīng)死絕了,沒想到這里還有一條小家伙,只是被困作禁臠,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誰困了攏云?” “不知道。” 沈晴垂著眼睛,攏云已經(jīng)是分神期修為,大陸所屬的人界根本沒有人能困住她,那除非就是靈界,或者仙界的人了。沈晴不由得嘆息一聲,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插足的,于是換了問題:“那攏云究竟是什么妖?” “不知道。”殷紀(jì)望道。 “咦,你也不知道?” 殷紀(jì)望無奈地說,“她家祖上是螣蛇,但道攏云這輩,混的血脈太多,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妖?!?/br> “混血兒呢,怪不得長那么漂亮?!鄙蚯缰攸c明顯抓錯。 … 攏云連打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xù)悠閑地向前行了兩步,她眉頭突然緊緊皺起,閉上眼睛,腦海之中憑空浮現(xiàn)一些畫面。 遍地污血,再沒有一絲靈氣的攏云宮,以及攏云宮山下庇護(hù)的十萬毫無修為的普通人,皆橫尸遍野,無一幸免,尸體被野狗啃食,靈魂擠在六道輪回卻不能入內(nèi),都成了孤魂野鬼。 修士在修行天道的時候,能窺測到天機,比如對于天劫的感應(yīng),比如偶爾能窺測到未來。 攏云非常清楚那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腦中的那幾幅畫面意味著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氣,鎮(zhèn)定下來。她從不懼怕死亡,在被束縛在攏云宮這個方寸之地,永遠(yuǎn)不能踏出一步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活著跟死了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死亡并不讓她害怕,她害怕的是她所在意的人都死掉,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奪走,她卻還活著,茍延殘喘,得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第36章 沈晴每天例行修煉完畢,從蒲團(tuán)上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殷紀(jì)望不在,她開門去看望葉璟,葉璟房門大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晴覺得奇怪,恰好路邊有個形色匆匆的侍從跑過,沈晴拉著他一詢問,發(fā)現(xiàn)整個攏云宮都亂套了。 攏云趕走了她所有的男人,不愿意走的也被她施展神通直接送出去,而后她下令讓宮中所有人最快速度離開,否則殺無赦。 沈晴有些疑惑。 她其實并不清楚攏云宮是否有其他劇情,她看小說喜歡跳著看,一回神攏云就已經(jīng)散盡了自己的美男后宮,跟在葉璟身后一副深愛無悔,不離不棄的樣子。她以為是原作者為了劇情,故意讓攏云智商下線。 沒有去細(xì)想,她四處轉(zhuǎn)著繼續(xù)找徒弟。 天色不太好,她還未踏出山門,天上陡然下起了大雨,沈晴撐起靈氣罩躲避,無意間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這雨水帶黑紅,如同血垢,腳踩上去濃稠黏滑,嗅起來一股惡臭。不遠(yuǎn)處青蔥翠綠的樹木,經(jīng)這黑雨一澆,枝葉立刻枯萎掉落,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攏云山便沒有了一點綠色。 此時此刻。 攏云站在攏云宮的最高點,并沒有使用任何手段遮擋黑雨,她以功德入道,功德之力至純至善,是這種邪物最畏懼的,黑雨滴落在她身上,立刻化作白煙散入空中,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攏云將神識外放,發(fā)現(xiàn)周圍萬里全部被這黑雨所籠罩,宛如山洪暴發(fā)般的黑雨迅速彌漫,山下她所庇護(hù)的人類不停地被黑色山洪卷走,青蔥翠綠的良田頃刻被淹沒。攏云宮有護(hù)山大陣守護(hù),卻也奈何不得這古怪的黑色濁雨,靈草瞬間成了毒草,山澗鳥獸蟲魚成片的死亡。 “哈哈哈哈,小長蟲,別來無恙???”一聲陰森森的笑聲突然從正高空出現(xiàn),只見一個頭戴羽冠的白臉中年修士從茫茫黑色之中翩然而至,身后跟著五個身著道袍的年輕人,頭上,耳朵上具以羽毛作為裝飾。 這六人身法詭異,眨眼間便從天邊來到了攏云身前,攏云看著他們,神情陰沉無比。 “我這次來,是想問你借一樣?xùn)|西?!?/br> 攏云冰冷地看著他,并不說話。 那羽冠修士也不以為意,他指了指山下:“我要你庇護(hù)的這十萬人性命,祭我萬魂幡!” “做夢!” 羽冠修士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小長蟲難道你還要反抗我不能?讓我想想怎么反抗,是甩甩尾巴,還是呲呲毒牙?今日你同意,我便省事地等你取來那十萬魂魄給我,你若不同意,只待這冥河污血下個夠,那些凡人自然一個都活不了,魂魄還是我的,只不過收集起來繁瑣一些?!?/br> 羽冠修士嘲笑起來毫不留情,因為他知道,攏云被囚禁在山峰,修為也被廢得只有人界的出竅期水平,雖說這些年積攢了些功德之力,可卻也只勉強到了分神期,在人界可能頂天了,但是一只被囚禁的龍,即便是再兇狠,也掙不脫順著她的繩子。 “難為你想出這個辦法來鉆規(guī)則之力的空子?!睌n云道?!拔乙泊_實反抗不了你?!?/br> 羽冠修士露出得意之色。 她卻不看他,站起身來,張開雙手,黑雨觸及她的身體就化作白霧蒸發(fā),讓她周身形成了一道白色光圈,像是神光籠罩一般,顯得分外圣潔?!暗俏覅s知道,你的萬魂幡,今日是祭不得了!” 她閉上眼睛,一團(tuán)純粹干凈的金色光芒從她頭頂涌出,頃刻光芒大盛,刺目地讓羽冠修士和他身后五人不得不伸手遮擋。 攏云站在原地,滔天靈氣洶涌不斷地從她身上涌出,呈水波狀朝周圍擴散開來,腳下的地面開始出現(xiàn)震動,不遠(yuǎn)處高大的山峰上不斷有巨石剝落,而后被攏云向外擴散的靈氣激打成齏粉。片刻后,攏云宮所在的山谷間,濃郁的靈氣竟然慢慢散去,而且越發(fā)淡薄。 世間福地難求,尤其是像大陸所在的人界,先天福地非常罕見,一般都是后天形成的,就比如這里,就是攏云依靠功德之力,將周圍的靈氣匯聚在這一處,從而形成的福地。 而現(xiàn)在,她的舉動竟然是要親手毀了這片難得的福地! “你要干什么!”羽冠修士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攏云嘲諷地看他一眼,大聲道:“散!” 隨著她堅定的聲音,她頭頂耀眼明亮的金色光芒瞬間碎裂成無數(shù)個小顆粒,飛快地向周圍擴散,它們所到之處,污濁的冥河雨水頃刻被凈化,滿天金色碎光彌漫,仿佛無數(shù)金色的螢火蟲,這無數(shù)碎熒之光和天上傾涌而下黑雨相對抗,僵持在了半空中。 功德金光像是一道金網(wǎng),將傾瀉而下的污濁腥臭冥河水盡數(shù)過濾凈化。攏云宮下,許多凡人看見了這般景象,紛紛跪地拜謝攏宮主恩德。 不一會兒,黑色雨水漸漸停歇下來,而這滿天的金色光芒則緩緩落下,融在了土地,河流和孩子的身上。 羽冠修士無法理解:“你不可理喻!就為了這些像螞蟻一樣凡人,你竟然散去你全部的功德之力!蠢貨,簡直是蠢貨!” “是!我功德雖散,卻與山川同在,日月同輝,便是你的師祖想打這里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因果業(yè)力!”攏云立在廊檐上,看著山下依舊污濁一片的景象,凜然道,“而如今,我只很我功德太少,不能將這污濁連同你盡數(shù)除去!” 殺死以功德之力庇護(hù)的人,會多承受幾倍的因果業(yè)力,羽冠修士雖然是邪修,不怕所謂的業(yè)力,可是卻也得掂量掂量業(yè)力太重,以后有沒有能耐扛過天劫。 此刻的攏云,因為沒有了功德之力維持,她修為暴跌,連最基本的人形都維持不住,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樣,背上有一對翅膀,大體像是書中能騰云駕霧的螣蛇的樣子,只是攏云模樣比書里畫的螣蛇古怪一些,尾巴像魚,頭上還頂著一對金燦燦的角,有點像龍角,她雖然還保持著人的臉和手臂,但是雙腿卻成了蛇尾,盤成一個圈。 羽冠修士冷笑一聲:“你既然散去渾身功德之力,我殺你也不必忌諱什么,不如今日就先拿你祭我萬魂幡!” 攏云笑了下,坐在自己的尾巴上,垂眸閉上了眼睛。 冷漠的殺氣撲面而來,攏云聽見了面前一陣破風(fēng)聲傳來。她不想死,可是她卻沒有躲避,恍惚之間,她想起很多年前,重傷的母親背著她輾轉(zhuǎn)逃亡,她蹭著母親的脖頸,怯弱地哭泣起來:“娘,好難受,好想家,好痛苦?!?/br> 母親用沾著血污的衣袖擦掉她額頭的細(xì)汗,恍惚看著她發(fā)呆,嗓音格外沙啞:“小云兒知道這世間最痛苦的滋味是什么嗎?” “……不知道?!?/br> “是希望啊?!?/br> 母親死后數(shù)百年來,她懷揣著希望,在每次理當(dāng)死掉的痛苦之中茍延殘喘,在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中自得其樂,即便經(jīng)歷百倍的艱辛,卻又甘之如飴地活著。 可是這次,真的沒有希望了。 攏云低垂下頭顱。 她等了片刻,似乎過去了上千年,可是預(yù)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裹挾著殺氣的寒光從她身側(cè)過去,隨后傳來轟隆隆的巨響。 打歪了? 攏云皺了一下眉頭,她聽見了刺啦一聲,像是什么東西燃燒起來,周圍空氣都帶著躁動的溫暖,攏云睜開眼睛,看見面前懸浮著一朵的藍(lán)色火焰,在暗色壓抑的天地之間,像是希望一樣干凈的光芒。 第37章 攏云知道自己身陷死劫。 面前這羽冠修士并非人界之人,他乃靈界修士。上界修士進(jìn)入人界,修為會自動壓制,而且不能隨意殺害下界修士,否則定遭規(guī)則之力無情捻滅??墒菙n云卻并非此界修士,羽冠修士欲殺她,并不在規(guī)則之力的懲治范圍內(nèi)。 攏云必死無疑。但是,這世間偏偏沒有絕對的事情,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凡事皆有一線生機。 藍(lán)色火焰出現(xiàn)的瞬間,攏云意識到,在這山中,確實是有一個人能夠救下她,亦或者說,有一樣?xùn)|西能救她。 既然如此,那就再拼一把! 她修為雖然散盡,但是上古妖獸的血脈還在,立刻身軀一抖,現(xiàn)出原形,那羽冠修士見此,連忙示意身后的五人退到空中,五人有些奇怪,但是還是聽從羽冠修士的吩咐后退,等在空中站穩(wěn)腳步,向下一看,頓時驚得一身冷汗。 那是何等巨大的一條大蛇! 即便是靈界,也從沒見過這般個頭的蛇妖!她身軀粗壯如同一座山一樣堆在那里,攏云宮的亭臺樓閣在她的游動下,頃刻變成一片碎石亂瓦,此處山巔經(jīng)受不住她的重量,她所經(jīng)過的地面都會緩緩地下陷。 “嘶——”一聲吐信聲傳來,只見那蛇拱起身體,用力地朝他們猛撲過來,兇狠的視線讓他們后背一陣發(fā)寒。 嘭的一聲巨響,蛇頭似乎撞在了什么透明的屏障上,她在距離他們一丈遠(yuǎn)的地方停住,不甘地落在地上,摔得群山猛地一震。 羽冠修士一副預(yù)料之中的神色:“這里有師祖布置下的禁制,控制她不能踏出一步,你們且放心?!彼D了頓,朝身后五個修士說道,“她已經(jīng)修為盡喪,如今只能以身體來做最后一搏,因為她是上古螣蛇血脈,所以皮糙rou厚,宰殺起來會很困難,你們幾個來練練手?!?/br> 這五人缺少歷練,生在了靈界,一出生就是合體期修為,但是真正比拼起來,尤其是在人界修為被壓制的情況下,他們甚至不如人界的元嬰期修士,羽冠修士帶他們來這里,也是存了鍛煉他們的心思。幾人連忙領(lǐng)命去攻擊攏云,一時間靈氣肆虐,法術(shù)橫飛,而攏云依靠皮rou硬撐。你來我往幾招下來,兩邊都毫發(fā)無損,山頭倒是被削平了丈余。 兩邊打得熱鬧,羽冠修士和他身后那五人眼中只有面前攏云,將剛剛那個以海中火偷襲他們,欲救下攏云的小修士忘到了腦后。畢竟她的修為太低,在這種場面下,實在是不夠看。 “靠譜嗎?”沈晴躲在攏云頭頂亂毛里,在高階修士劇烈的靈氣波動中幾乎抬不起頭。 ——這就是力量的壓制。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陰謀詭計都是枉然。她一個金丹期修士這般算計這群上界修士,真的有勝算嗎? “靠譜?!睌n云朝她傳音,她似乎看破沈晴心思,輕笑了一下,“你都跳出來救我,這會兒又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