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白鹿可憐巴巴地問，“我是不是說錯什么惹得師姐生氣了？”

    “沒事?！鄙蚯缒璋桶突卮稹！八巧业臍?，她氣我拿她和葉璟作比較，氣我不信任她，又不想沖我發(fā)火，便把氣撒在了你身上，委屈你了?！?/br>
    陸吹墨剛剛那一句質(zhì)問，讓沈晴如夢初醒，心中一直沉甸甸壓著的心事頓時煙消云散。

    白鹿眉眼彎彎，她注意到如今即便自己喊沈晴恩師，稱呼陸吹墨師姐，沈晴也不會有任何不適應(yīng)了，這是不是說明沈晴準備接受她了？白鹿心情瞬間飛上云端，笑容綻放得像是花一樣：“師姐一定是在鍛煉我的心性，我一點都不委屈?！?/br>
    走圣母風(fēng)格的蘿莉么……

    沈晴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乖?！?/br>
    沈晴看著緊閉的房門，微微一笑，叮囑了幾句：“墨墨，為師要閉關(guān)些時日。我會讓白鹿幫忙和你一起找陸昊。小日天是個很有福氣的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在原小說里，他可是跟葉璟死磕了大半本書呢。

    “啰嗦?！标懘的涞笱艿鼗貞?yīng)，“我不僅要找陸昊，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哪有空天天幫你帶小寵物?！?/br>
    沈晴胸口頓時又一陣心塞。

    ——寒風(fēng)飄逸灑滿我臉，吾徒叛逆?zhèn)次倚摹?/br>
    …

    葉璟行走在一人高的荒草沼澤之中，蛇蟻毒蟲離他很遠不敢近他身，他腳步虛浮無力，好像隨時都會跌倒一樣。

    他索性停下了步子。

    沼澤之上陰云密布，不一會兒就電閃雷鳴下起雨來，葉璟站在綿綿的雨水中央，撤去了周身靈氣，任憑被寒冷的雨滴打濕頭發(fā)和衣衫。

    他靜靜站在這里，陰雨過后，天邊放晴，日升月落，晝夜交替，他在這里站成了一具泥偶，遠遠看去，如同一段枯死的樹樁。

    葉璟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在遇到沈晴之前所受的苦難如同煙云散盡，如今已經(jīng)不甚清晰，唯獨他待在沈晴身邊那些時日，在他的記憶之中依舊是彩色的，那般明艷奪目。

    那年的千北門，宗門旺盛，弟子繁多，宗門各峰高聳入云，白云之間常常有身穿道袍的年輕人肆意御風(fēng)而行。

    而在偏僻的丹峰之中，他抱著膝蓋坐在陰影里，靜靜看著沈晴煉丹，心思深沉得誰也看不透。

    那年，他五歲。

    剛被沈晴帶回千北，他來不及感激她，就被生死存亡的威脅扼住了喉嚨，一刻不得喘息。他滿心想著的都是如何利用現(xiàn)有的資源，在千北門活下來，獲得更多的力量。

    第72章

    年幼的身體不能忍耐疲憊，葉璟很快沉沉睡了過去，待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柔軟的錦衾將他瘦弱的身軀覆蓋起來，不遠處還擺著一個火爐，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將他熏得四肢發(fā)軟，眼皮又沉沉地耷拉了下來。

    房間外有腳步響起，葉璟立刻一驚，他的手下意識去摸藏在腰間的利刃，但是卻摸了個空，沒有東西護身，他一顆心頓時懸起。

    進來的腳步輕柔，帶著一股濃重的寒風(fēng)和濕氣，門打開又被關(guān)上，葉璟從瞇眼看了一眼來人，悄悄松了口氣。

    是她。

    葉璟睜開眼睛，將輕柔溫暖的錦衾掀開，坐在了床沿。

    沈晴滿身風(fēng)雪氣息，見葉璟醒來，對他微微一笑，道：“吵醒你了？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用?！比~璟道，他抬眼看沈晴，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疊衣服，做工上乘，用料極佳，款式也精美，只是……粉紅、嫩黃、草綠無一不是鮮艷嬌嫩的顏色，而且盡是些累贅繁復(fù)的小裙子。

    葉璟臉色微變，這才想起他答應(yīng)了她暫時扮作女孩子。

    沈晴上前一步，要將一件粉色的襖裙給他換上，葉璟紅著臉別扭片刻，要她轉(zhuǎn)過身，而后才摸摸索索地自己換上衣服。

    沈晴還在一旁調(diào)侃他：“羞什么？剛剛我給你洗澡都沒有醒過來，你身上哪里我沒見過？”

    年齡尚小的葉璟哪里是她的對手，她隨口調(diào)戲一兩句，他都羞得快從頭頂冒煙了：“閉嘴！”

    “好好，我不說了，一把骨頭瘦得可憐，也沒什么好看的?！?/br>
    “你——”

    沈晴看他真的要急了，連忙岔開話題：“這以前是我的房間，不過我這些年也鮮少用到臥房，就給你用吧，他日收拾好別的房間，你再搬走?！?/br>
    “嗯?！比~璟似乎沒什么意見，早熟的性格讓他不想住在女人的房間，之所以答應(yīng)下來，是因為難以啟齒的原因，他莫名地喜歡這個房間的味道，喜歡被褥之上沾染的淡淡氣息……

    他坐在圓凳上，皺著眉頭捋平裙擺上的褶子，努力回憶著大家閨秀的母親的姿容儀態(tài)。在他的心里，既然要做，就要做最好的，既然扮女人，他就必須賢惠溫雅得讓別人挑不出錯。

    雙腳并攏，鞋面不能露在裙擺外，脊背平直，視線下垂。若是忽略那睡得歪歪扭扭的發(fā)髻，真是十足十的淑女風(fēng)范。

    連沈晴都明顯一驚。她一開始還擔(dān)心葉璟這種天生的主角不能接受她的安排，會鬧一會兒小脾氣。沒想到他竟然這么快就適應(yīng)了下來。難道天生就更適合做女孩子？

    她促狹地沖葉璟笑了下。

    葉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看表情就沒什么好事，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晴在丹火邊烤了一會兒，有用靈氣逼退周身寒氣，這才靠近葉璟身邊，隨手給他扎了個小辮子。

    她身上暖烘烘的，葉璟悄悄朝她身邊靠近了一些。

    “過些日子千北外門弟子會被允許進入各峰拜師，你跟著他們一道——”

    沈晴話還沒說完，葉璟皺著眉頭打斷她，聲音雖然還稚嫩，帶著奶氣，可是語氣卻分外凌厲：“你要我拜誰為師？”

    “當然是我呀?！鄙蚯绲靡獾?。

    葉璟的不滿立刻煙消云散，他沉默地考慮片刻，淡淡道：“拜師可以，叫你師父不行?！?/br>
    “為什么？”沈晴頗為失落地透過鏡子去看他，葉璟低垂著眼睛，不跟她對視，沈晴威逼誘惑所有手段都用盡，葉璟依舊不問所動，她只好蔫蔫地離開。

    房門關(guān)上的下一刻，鏡子里模樣如同花骨朵的小女孩猛地抬起了眼睛，視線如同鋒利的利刃一般。

    ——并沒有什么原因，只是敏銳地覺得，自己不想叫她師父。那種差了一輩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若是她讓他叫她師姐，或者jiejie，他定然會如她所愿，他不舍得讓她流露出失望的情緒，但是師父這個稱呼，讓他覺得力重千鈞。

    …

    即使葉璟百般不情愿，這師徒的名分確確實實地套在了他的頭上，像是野馬被套上了轡頭，只是他素來心思沉，他不說，便沒人能看得出他的心事。他每日除了修煉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娛樂，也厭煩類似于講故事、做游戲的浪費生命的行為，完全沒有五歲的小孩子該有的活潑。

    沈晴有時候會擔(dān)憂地看著他，但是很快就會感慨：“這大概就是主角的與眾不同吧?！倍鬅o奈地放棄干預(yù)他的想法，蹲下身糾正一些他修煉過程中的不足。

    葉璟如同干癟的海綿一樣，孜孜不倦地學(xué)習(xí)著，吸收養(yǎng)分，而他又尤為喜歡好勇斗狠，沈晴一個輔助職業(yè)的丹藥師，哪里懂得那么多，很快沈晴就覺得教無可教，無奈之下去請教了夕照峰的峰主高昭，借了一堆書丟給葉璟，讓他自己琢磨。反正葉璟主角光環(huán)加身，沈晴也不擔(dān)心他能不能看懂。

    葉璟去對此有些不開心，他覺得沈晴沒以前那么關(guān)心他了，這讓他很不舒服。聽人說女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難道她也對他喜新厭舊了？

    葉璟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沒長開的面孔，有些黯然。

    直到門派內(nèi)部選拔到來。

    千北的門派選拔，分為外門和內(nèi)門，葉璟拜在丹峰，自然參加的是內(nèi)門的比試，但是他年紀尚幼，只有十歲，還是丹峰弟子，從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丹峰弟子的武力值一向低得可憐，所以頗被輕視，從未被他的對手放在心上。

    直到他如同地獄修羅一般，將一群修為比他高，法寶比他多，資質(zhì)比他好的師兄弟一個不留地全部擊敗，這才被人重視。臺上的喧嘩和榮譽讓他平靜，他更期待的是，臺下的陰詭。

    又是一日比試結(jié)束，葉璟孤身一人返回丹峰，身后有靈氣波動傳來，葉璟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頭也不回頭地繼續(xù)朝前走。

    所謂門派選拔，即便贏了，又能帶給他什么好處？

    筑基丹？沈晴疼愛他，他要多少筑基丹都有，嗑一顆扔一顆都沒問題。靈石？靈石倒是有點用處，可是他并不稀罕。換師父，他更是從未想過。

    身后的陰森殺氣越來越重，他輕輕勾起唇角。

    再走往前一百步，就有個絕佳的打家劫舍，黑吃黑的地點，非常僻靜，鮮少有人過來。只是他答應(yīng)沈晴午時回去，辦完這件事，說不定會遲一些。不過她素來一沉迷在靈草丹藥之中就忘了時間，說不定根本就不在意。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葉璟突然停住步子，他眉頭皺起，回頭仔細看了看。

    咦？人呢？

    都跑哪里去了？

    放棄了？

    他四下尋找了一番，原路返回，只見那三個跟蹤他而來的少年正跪在低頭，雙手抱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沈師叔我們錯了，師叔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放過我們吧嗚嗚嗚嗚?！?/br>
    葉璟冰山般的小臉明顯一陣呆滯。

    沈晴回頭看見他，有些吃驚：“小葉子怎么回來了，是不是沒有找到師父父所以不開熏，寶貝乖，快回去，師父父馬上就好?！?/br>
    葉璟打算黑吃黑的計劃被徹底破壞，他轉(zhuǎn)身，淡淡應(yīng)一聲好。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有溫暖的小情緒升騰起來，慢慢地泛濫成災(zāi)。

    他以為沈晴不在意他，原來竟是因為她一直以來把他保護得太好，所以他才會有時間胡亂地悲春傷秋。

    他難得抱著沈晴撒了個嬌，放縱自己享受了一會兒那軟乎乎的懷抱和愛撫。

    第二天早上，他驚慌地從旖旎的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端坐在蒲團上，桌案上檀香嫋嫋，掩蓋了空氣中令他心驚的氣息。

    葉璟近乎于驚慌地和沈晴辭別，說要出去歷練，沈晴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沈晴以為他叛逆期到了，厭煩了自家?guī)煾傅墓芙?，只能如他所愿?/br>
    葉璟在外歷練如魚得水，對于突破困境，收服小弟，他總能得心應(yīng)手，雖然經(jīng)歷過幾次困難，但是都被他化險為夷，而且在小輩弟子們中間威望越來越高。他也沉浸在升級打怪的劇情之中，偶爾回去看望沈晴，都一副躲閃的樣子。

    直到有一次，他聽見了兩個小弟子談話，得知了夕照峰峰主高昭和沈晴在一起了，興許過些時日就要對外宣布，他渾身都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知道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在了沈晴身后。

    沈晴正忙著打開丹爐，看見葉璟回來，頗有些驚喜：“怎么今年這么早就回來了？”

    葉璟沒有回答，他只是展開手臂從后邊抱住了沈晴，她身上有靈藥的苦澀味道，他把頭埋在她身上，任憑她怎么喊都不肯抬起來。

    沈晴以為他在撒嬌，只能無奈拖著他繼續(xù)忙活。

    恰逢此時，房間外響起了高昭的聲音，他弄到了些罕見的靈草，邀請沈晴前去辨認。

    葉璟雙臂又緊了些，小少年力氣頗大，這一收緊，險些把沒有防備的沈晴勒得喘不過來氣。好在他很快覺察到自己時空，又松開了手臂，聲音悶悶的：“趕走他?！?/br>
    “……就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鄙蚯缑黠@對那所謂的罕見靈草非常感興趣。

    “你要什么靈草，我也可以給你找，你趕走他好不好？”葉璟聲音更悶，聽起來竟像是委屈地要哭出來一樣。

    “好好好，這就趕走他，寶貝沒有掉豆豆吧？不許哭啊?！?/br>
    “不要叫我寶貝?！?/br>
    “可你就是師父的寶貝啊。”

    葉璟渾身郁氣終于消散，熱氣卻上涌到臉上，他知道自己臉紅了，把頭抵著沈晴后背，不許她扭過臉來看。沈晴以為他真哭了，嚇得哄了又哄。

    葉璟垂著眼睛，悄悄勾起笑容。

    ——你要什么，我都想給你，靈草可以給你找來，笑容只給你，懷抱只給你，甚至我整個人都可以給你，只要你不離開。

    第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