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呼了口氣，凝香隨著裴景寒拐進了百鳥居，只是轉(zhuǎn)身時，還是忍不住將余光投了過去。

    陸成腳步不停，還在向前走。

    凝香手心出汗，只能希望陸成要來的不是白鳥居。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陸成提著的玄鳳鸚鵡正是他三叔在百鳥居替女兒買的。月初鸚鵡送給了阿南，因為小家伙喜歡，恨不得天天抱著鳥籠玩，陸成兄妹四個照顧鸚鵡格外用心，但畢竟沒有養(yǎng)過，前天開始鸚鵡就不愛吃飯了，無論阿南怎么對著籠子喊，鸚鵡也都不再開口，急得阿南都上了火，每天陸成回家小家伙都要拽著爹爹去看鸚鵡，希望爹爹幫他治好玩伴。

    陸成會治果樹，對鸚鵡一竅不通，今日得空進城，三叔也不知怎么辦，讓他來百鳥園問問。

    然后陸成就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看見她與裴景寒下了馬車，兩人有說有笑的一路賞花。

    最開始，陸成告訴自己，她在裴景寒身邊做事，兩人熟悉，說說笑笑很正常。

    但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裴景寒在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她，才知道喜歡她的并非他一個。就在陸成還想自欺欺人告訴自己至少凝香不喜歡裴景寒時，他看見裴景寒親手摘了一朵牡丹，而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兒，低頭讓他幫她戴上。

    陸成心里著了火，卻又似乎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他挨她近些，她都要躲，扭著腦袋不肯給他看，現(xiàn)在卻肯讓裴景寒做那樣親昵的動作，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行人來來往往的街上。

    說她對裴景寒無意，誰信？

    陸成不信。

    他憤怒，憤怒自己被她騙了，以為她真是個不貪戀富貴的好姑娘，恨自己那么喜歡她。

    他想扭頭離去，再也不看二人一眼，可雙腿不受控制，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眼睛也不聽他話，一刻都不肯離開她。

    這不，一跨進百鳥居，他立即又尋找她的身影。

    為何還想看她與旁人親熱？

    陸成不知道，他就是要看她，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鋪子里面掛著大大小小的鳥籠，凝香站在裴景寒身邊聽他與掌柜說話，眼睛卻緊張地留意鋪子門口，瞧見陸成進來的那一瞬，她立即朝相反方向扭頭，心跳如鼓。

    ☆、第36章

    一大早就來了兩撥客人，百鳥居的竇掌柜迅速掃了一眼，親自招待身份尊貴的裴景寒，用眼神示意一個伙計去招待陸成。

    陸成將鳥籠遞給伙計，跟他說了鸚鵡這幾日的狀況，耳朵余光卻留意著兩丈外的人。

    “凝香幫我看看，送什么給二公子好?！迸峋昂⑽⒀鲋^，看鋪子里各種各樣的鳥，弟弟正是貪玩的年紀(jì)，裴景寒差事在身沒有多少時間陪他，就想送個活物給弟弟打發(fā)時間。地上會跑的這些年幾乎都送遍了，沒有一只活得長，這次他索性挑只鳥給他。

    凝香忍著不去看陸成那邊，環(huán)視半圈，小姑娘最先被一只羽毛鮮亮的黃鶯吸引了，小聲提議道：“那只黃鶯如何？”

    裴景寒看了眼，搖頭，“老太太有只黃鶯，二公子并不喜歡，換個?！?/br>
    凝香很快又看中了一只朱頂雀，灰撲撲的身子，額頂一撮紅毛。

    裴景寒依然不喜歡，“都太小了，換個大點的?！?/br>
    一旁竇掌柜連忙提議道：“世子養(yǎng)只鸚鵡如何？二公子年紀(jì)小，養(yǎng)只鸚鵡陪他逗趣，他肯定喜歡。”

    凝香心虛地沒有吭聲，其實她也想提鸚鵡著，可陸成就在那邊，手里拎著只鸚鵡，她怕陸成多想。

    此時裴景寒恰好注意到了陸成，但他早就忘了曾經(jīng)只在果園有過一面之緣而他還沒正眼瞧過的一個小管事，目光直接落在了他手里的鳥籠上。

    竇掌柜適時介紹道：“那是玄鳳鸚鵡，羽毛雪白漂亮，最得公子姑娘們喜歡。”

    見裴景寒面朝自己這邊，陸成本能地將腰板挺得更直。

    鳥籠里的鸚鵡卻沒有主人的志氣，蔫巴巴地臥在那兒，雙眼無神。

    裴景寒皺了皺眉，側(cè)頭同竇掌柜道：“你這里可有雛鷹？鸚鵡畫眉那等都是姑娘家養(yǎng)的，男人就該養(yǎng)鷹，否則容易玩物喪志，只知道逗鳥為樂?！?/br>
    他只是說出了自己對養(yǎng)鳥的看法，并非針對陸成。

    陸成臉色難看極了，想要辯解，骨子里卻不得不承認，裴景寒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提著鸚鵡的男人，論威風(fēng)氣勢，怎么可能比得過肩立雄鷹的男人？

    不受控制的，陸成也看向了竇掌柜，然后意外發(fā)現(xiàn)裴景寒身邊的姑娘仿佛在看他。陸成心頭一跳，視線轉(zhuǎn)過去，就見她滿眼擔(dān)憂地望著他，目光相對，她受驚般低下頭，很快又躲到了裴景寒另一側(cè)。

    但那雙為他緊張的杏眼卻深深地印在了陸成腦海里。

    她是怕他因為裴景寒的話生氣嗎？

    如果她真的口是心非貪慕虛榮，在被人撞破后，應(yīng)該不會還在意他的心情吧？

    疑惑一起，陸成胸口忽然沒那么堵了。

    竇掌柜也在此時開了口，朝裴景寒笑道：“有，剛有一窩雛鷹準(zhǔn)備拿出來賣，世子來的真是巧了，您稍等，我這就是提過來?！?/br>
    裴景寒點點頭，見旁邊小丫鬟臉色不太對，想必是因為自己否定了她兩個提議，他微微一笑，柔聲道：“凝香喜歡黃鶯？那我送你一只?！?/br>
    溫柔寵溺的語氣，聽得陸成攥緊了拳頭。

    凝香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陸成的臉色，連忙搖頭拒絕，“不用了，素月最討厭這些，我養(yǎng)鳥她肯定不喜歡?！?/br>
    裴景寒有心哄她開心，想了想，又道：“那我讓長順養(yǎng)，你想看了隨時讓他提到院子里?！?/br>
    凝香還想拒絕，裴景寒突然握住她手，牽著她朝黃鶯那邊走去，“就這樣定了，挑一只吧?！?/br>
    凝香就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蛇纏住了一樣。

    可短暫的猶豫后，她沒有掙扎，也沒有看陸成是什么神情，順從地由裴景寒牽著，直到停下來裴景寒還想攥著她手，她才低頭掙扎。裴景寒知道她怕羞，輕輕撓了撓她手心就放開了，幫她選黃鶯。

    凝香僵硬而麻木地看著那些黃鶯鳥，只盼陸成誤會她后，會氣得忘了她。

    陸成是挺生氣的，如果胸膛里的怒火真能燒起來，這會兒裴景寒已經(jīng)被他燒成灰了，但他沒有氣到失去理智，所以他看出來了，凝香被裴景寒牽著走時，側(cè)臉蒼白，而不是怕被人看見兩人親昵之舉的羞澀。

    她并不愿意裴景寒這樣對她。

    可她是丫鬟，她沒有能力拒絕。

    憤怒過后，陸成突然生出一種挫敗感。

    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沒有本事將她從裴景寒手里搶回來。

    心思都在凝香身上，以至于身前伙計喊了他兩聲他才回神。

    伙計見他眼里終于有自己了，沒好氣地道：“我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陸成根本沒聽見，怕裴景寒察覺他的異樣，胡亂點點頭。

    伙計就朝他伸出手，“藥錢兩錢，我給你拿藥去?！?/br>
    陸成看看手里的鸚鵡，正好那邊竇掌柜回來了，他攥了攥拳頭，為難地同伙計道：“能不能便宜點？”

    伙計打量他一眼，態(tài)度還算和善，卻不容商量，“這已經(jīng)是最便宜的，別怪我沒提醒你，早出錢早治好，耽誤久了吃藥也救不活了，白搭的就是幾錢銀子了。這只玄風(fēng)鸚鵡特別聰明，會說很多話，你三叔買走時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br>
    陸成面露猶豫，低頭看看鳥籠，小聲道：“您先忙，我再想想?！?/br>
    伙計轉(zhuǎn)身就走了。

    陸成悄悄聽竇掌柜那邊說話。

    “世子，這窩共五只蒼鷹，去年七月孵出來的，這四只養(yǎng)得最結(jié)實，您瞧瞧喜歡哪個？”

    竇掌柜命伙計抬了一座黃木鳥架出來，上面用腳絆子綁著四只塊頭差不多的蒼鷹，深褐色的鳥羽，只有脖子下面一片灰白斑駁。堅硬的鳥喙鋒利如鉤，看起來十分兇悍。別看只有十個月大，一出來，就把其他鳥籠里的鳥都比下去了。

    聽竇掌柜說最好喂它們吃活鼠活鳥，凝香看看蒼鷹犀利的眼睛鋒利的鳥喙，忍不住往裴景寒身后躲了躲。

    裴景寒朗聲笑，仔細端詳一番，選了最威武壯實的那只，根本沒問價錢。

    竇掌柜也沒問，熱絡(luò)地教他馴鷹之法。

    裴景寒頗有興致的聽，最后讓他稍后將蒼鷹送到侯府，他領(lǐng)著凝香去別處逛了。

    凝香垂眸跟在他身后，自始至終沒再往陸成那邊看。

    陸成目送她出門，見竇掌柜要將鳥架抬回去了，忙開口問道：“竇掌柜，這蒼鷹怎么賣？”

    竇掌柜看他一眼，眼里閃過遺憾，倒沒有流露出嘲笑之意，和善道：“五十兩，小兄弟想必也喜歡蒼鷹的威風(fēng)吧？不過我實話跟你說，蒼鷹養(yǎng)起來并不容易，也就那等大富大貴的人才有閑暇折騰，咱們尋常人家養(yǎng)養(yǎng)鸚鵡打發(fā)時間，輕松又解悶，挺好的?！?/br>
    并不建議陸成買鷹。

    陸成確實也買不起。

    可想到裴景寒那番話，陸成不甘心。

    再看一眼鳥架上的四只蒼鷹，陸成心中一動，疑惑道：“方才聽竇掌柜說，這窩一共五只蒼鷹，另一只怎么沒有拿出來？”

    竇掌柜笑道：“每窩雛鷹里都有只最結(jié)實的，也有只最弱的，那只個頭最小，跟這幾只完全沒法比，倒現(xiàn)在也沒法自己殺死活物，只能吃兄弟們剩下的殘渣，就算馴養(yǎng)了也無法帶出去狩獵……”

    “那那只多少錢？”陸成非但沒有失望，反而生出了希望，鷹不夠好，價錢才會低。

    竇掌柜聽出了他的意思，摸摸下巴，直言道：“雖然那只差了很多，養(yǎng)大了還是可以裝點門面的，價格依然很高，小兄弟真想買，看在你們是我們鋪子的老主顧上，給我二十五兩吧。”

    陸成頓了一下，誠懇道：“竇掌柜，我只能拿出二十兩，您看能不能再便宜些？”

    “沒錢就別買，磨磨蹭蹭做什么?！币粋€伙計看不下去，小聲嘀咕道。

    陸成恍若未聞，直視竇掌柜道：“竇掌柜，世子是替他弟弟買的，我買蒼鷹是想送給我兒子，我也盼著那小子長大了有出息，而不是跟我一樣一輩子都跟莊稼地打交道。您就再便宜我五兩吧，要不我先打個欠條，等將來我手頭寬裕了再補給您？”

    竇掌柜聽了，意外地挑了挑眉，再次端詳陸成一番，摸摸胡子道：“罷了，今早你與世子遇上，能聽到世子那番話就算是緣分，既然你誠心要買，我就二十兩賣你。不過丑化說在前頭，買鷹貴，養(yǎng)鷹更貴，哪天你養(yǎng)死了，可別來我這里鬧著賠錢。”

    陸成大喜過望，忙道：“您放心，陸成絕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之人，剛剛聽伙計說這只玄鳳鸚鵡值二十兩，兩錢銀子就能治好現(xiàn)在的病，您看我再貼您兩錢銀子，然后用玄鳳鸚鵡換那只蒼鷹可好？”

    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提議過于荒唐，陸成尷尬地笑了，一雙桃花眼卻真誠地望著眼前的老者。

    旁邊看熱鬧的幾個伙計都發(fā)出了嘲諷的笑。

    竇掌柜也笑了，伸手點了點陸成，“你這小子，比我還會做生意，罷了，我看你投緣，就便宜你一次吧。那兩錢銀子我也不要了，只希望將來你兒子真的飛黃騰達了，別忘了再來光顧我的生意?！?/br>
    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不甘貧窮胸懷大志，兒子肯定也差不了。

    竇掌柜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成，自信沒有看錯人。

    再說了，即便看錯，這筆買賣他也只是少賺了點，并沒有虧。

    ☆、第37章

    陸成是個很堅定的人，一旦他決定去做某件事，就會全力以赴。

    譬如聽說吳家果園招學(xué)徒時，知道埋頭種地不會有大出息的陸成就去果園了，靠著周正的容貌和天生的能說會道順利成了沙果園大管事李老頭的徒弟，后來迅速學(xué)會李老頭所有本事，成功將另一個學(xué)徒擠掉了，工錢也從原來的五錢漲到了一兩，只等李老頭干不動了，他便會接任大管事，每月拿二兩工錢。

    莊稼地一畝地一年也就一兩出息，而果園每年只有幾陣忙碌，陸成不必天天都待在果園，領(lǐng)了這份差事還不耽誤種地，不知羨煞了多少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