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七夕的晚上,注定有許許多多的男女偷偷跑出來相會,刺激又甜蜜,可對于剛從荊州馬不停蹄趕回來的長順來說,今年的七夕簡直就是他的噩夢。 鎮(zhèn)遠侯府。 日落黃昏,長順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素月。 素月正坐在院子里吃葡萄。 冷梅閣里主人不在,她這個大丫鬟就是天,整天悠閑得不得了,從后院葡萄架上摘幾串葡萄給老太太侯爺夫人二公子送去,再分冷梅閣眾人一些,面子活兒做過了,剩下的她每天摘一串,舒服自在。 老遠聽到長順喊她,以為裴景寒也回來了,素月一躍而起,將兩個小板凳疊在一起,再撿起果盤放到板凳上,抱起來貓著腰就跑進了耳房。板凳擺好,果盤放桌上,這才露出一個驚喜的笑,高興地迎了出去。 到了門口,只瞧見長順一人,風(fēng)塵仆仆的。 “世子呢?”素月望向他身后,疑惑地問。 “世子在荊州陪表姑娘過七夕,過兩天才開始往回走?!遍L順與素月凝香都很熟,繞過素月直接跨進耳房,端起桌上的茶壺就仰脖子往嘴里倒,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這大熱天的連日趕路,他容易嗎? 素月靠在門口,斜著眼睛看他,“瞧你這樣,好像三天三夜沒喝過水似的。世子為何打發(fā)你先回來了?因為凝香的事?” “你還好意思提凝香,她傻你也傻,怎么不攔著她?”長順咚的一聲放下茶壺,瞪著眼睛道。 素月嗤了他一聲,看得長順將瞪大的眼睛縮小了,她才揉揉額頭,無奈地道:“凝香家里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阿木是她的命根子,差點掉河里淹死,你說凝香能不急?正好世子臨走前還嚇唬她了,兩邊一起來,她堅持回家,我嘴皮子磨破了都不管用,你說我還能怎么辦?總不能搶了她的錢不讓她贖身吧?沒借她銀子我都愧疚地不行了,你說得容易,讓她跟你哭一哭,你保準(zhǔn)把攢了幾年的銀子都拿出來給她?!?/br> 長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凝香美,最美的還是那雙水亮亮孩子般干凈的眼睛,別說哭,就是皺皺眉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他都狠不下心拒絕凝香的要求。當(dāng)然凝香很少求他,他只是在世子身邊做事,碰到過幾次凝香求世子。 “行了,世子到底讓你回來做什么?”素月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 長順嘆氣,端起茶碗道:“世子擔(dān)心凝香趁他不在早早把自己嫁了,讓我挑個人去盯著她,等世子回來再親自找她算賬去?!?/br> 素月點點頭,好奇道:“那你打算派誰去?我告訴你,別派小廝去,鄉(xiāng)下人多眼雜,你弄個男人天天盯著凝香,一旦讓人發(fā)現(xiàn),凝香的名聲可就毀了,世子回來也饒不了你?!?/br> “放心吧,世子心里有數(shù)?!?/br> 回想世子說出那番話時咬牙切齒的樣子,長順苦笑著搖搖頭,“你說凝香,旁人遇到這種美事,早就高興地恨不得馬上伺候世子了,偏她躲狼似的躲著世子。世子對她多好啊,就說這回,世子讓我挑個會功夫的女暗衛(wèi)過去給她當(dāng)丫鬟,既盯著凝香免得她與別的男人來往,有人欺負凝香了,她也可以出手護住凝香,還特意提醒我挑個老實的,除了寸步不離地看著凝香,必須聽凝香的話,不準(zhǔn)給凝香委屈吃……哼,我要是女人,哪個男人肯這樣對我,我早對他死心塌地了。” 素月怔住,沒料到裴景寒會考慮地如此周全??上氲缴陷呑优峋昂驹谶h處偷看凝香的溫柔復(fù)雜神色,現(xiàn)在他這樣安排,也不是特別難以理解。不說凝香,裴景寒對她不也很好嗎?正因為裴景寒對她用了心,她才會自以為特殊,忽略了裴景寒可以對任何他喜歡的女人都同樣的好。 “死心塌地,你就不怕得罪表姑娘?”素月諷刺地道。 這回輪到長順愣住了,想到沈悠悠那些層出不窮的新鮮手段,短短一兩個月就將世子迷住了,明明不喜姑太太與沈家,卻依然愿意娶沈悠悠為妻,一旦將來嫁過來,會善待世子身邊得寵的丫鬟姨娘? 世子身在局中看不清楚,長順心里可明鏡似的。 這樣一想,長順突然替凝香松了口氣,隨即又捏了把汗。 出府容易,想徹底擺脫世子,就沒那么簡單了。 “話說回來,世子還有女暗衛(wèi)?”素月熟悉裴景寒的內(nèi)宅,對他外面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世子身邊什么樣的人都有?!遍L順也是公私分明,能說的會告訴素月,不該素月知道的,他也會閉緊嘴巴,起身道:“我先去挑人了,明早就得派過去?!?/br> “等等,你,你挑好了,能不能讓我看看?”素月?lián)鷳n地攔住長順,推心置腹地道:“凝香什么脾氣,我最清楚,也最清楚她能接受什么樣的人。你想,世子如此費心,最終還是想哄好凝香,讓她心甘情愿地回來,你若是挑錯了,那人過去后惹凝香反感,她豈不是更抗拒世子?而且女人更了解女人,狡猾的也會裝老實,我怕你看不出來?!?/br> 長順想了想,點點頭,邊往外走邊道:“你等著,我先挑好三個,再喊你過去。” 素月輕輕嗯了聲。 這一等就等了半個時辰,天都黑了,長順才派小丫鬟過來請她去前院書房。 素月緊張地往前院走,替自己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姐妹緊張。 到了書房,素月最先注意到長順對面立著的三個黑衣人,全是男裝打扮,模樣中等偏上,膚色白皙,不知是本來人就白凈還是被那身黑衣裳襯托的。三人側(cè)影背影相似,就連冷漠的神情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對素月的到來恍若未見。 “這,這就是你挑的,老實的?”素月難以置信地問,眼睛還盯著三個女暗衛(wèi),就這模樣,哪是去當(dāng)丫鬟的,分明是去當(dāng)門神的啊。 “少廢話,你覺得哪個合適?”長順趕時間,雖然他印象里的凝香很本分,但萬一凝香就在今晚下半夜跟旁人跑了,世子回來還不殺了他。至于暗衛(wèi),長順在專門派出去盯梢的一隊人里選的,個個沉默寡言,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素月盯著三女,實在無法根據(jù)她們的神情判斷什么,有些忐忑地道:“你們,都叫什么?” 沒人理她,三女眼皮都沒抬。 長順忍笑,揶揄地看了素月一眼才道:“說吧。” 三女這才依次報了姓名,個子最高的叫管平,稍微胖點的叫管寧,最好看的叫管竹。 長順再次看向素月。 素月咬咬牙,點了管平。這個最高,名字也不像姑娘,凝香應(yīng)該最容易懷疑。 誰料她才說完,長順就打發(fā)落選的二女下去了,然后當(dāng)著素月的面將一紙契書遞給管平,冷聲道:“這是你的賣身契,明早你假裝逃荒之女昏倒在凝香家門口,見到她后暗中稟明身份,再將賣身契給她,就說世子送你去伺候她,她不留你也得留,但不能讓徐家其他人懷疑你的來歷。此外,你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如果凝香與外姓男子來往,你不必阻攔,事后盡數(shù)報給世子知道便可?!?/br> “屬下遵命?!惫芷絾蜗ス蛳拢焓纸舆^自己的賣身契。 長順最后囑咐道:“明日起,凝香便是你的主子,除了世子要你辦的,其他事事都要聽凝香的吩咐,不得對凝香不敬?!?/br> 管平目不斜視,聲音朗朗,“屬下明白?!?/br> 長順嗯了聲,這就讓她走了,素月急了,快跑幾步擋在管平身前,朝面無表情的女暗衛(wèi)露出自己最真誠的笑,“管姑娘,凝香心思簡單,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世子的禁忌,萬一她辦錯了事,你先提醒她,別著急稟報世子行嗎?” “主子犯錯,我本該提醒?!惫芷嚼渎暤溃粤T繞過素月,連夜離去。 素月轉(zhuǎn)身目送她,直到看不見了,她才煩躁地抱怨長順,“就她這樣,徐家人不懷疑才怪!” 長順倒不擔(dān)心,笑道:“如果管平連幾個鄉(xiāng)下人都糊弄不了,那她早就死了?!?/br> 死了? 素月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 ~ 漆黑的夜里,有人連夜趕路,有人沉浸在旖旎的夢境,時間一點點流逝,天再次將明。 柳溪村東北角,嘹亮的雞鳴里,徐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打開了灶房門??绯鲩T檻痛痛快快地伸了一個懶腰,往茅房那邊走時,他隨意瞥了一眼西院,見那邊的門緊關(guān)著,就知道堂妹堂弟還沒醒。 解了手,徐槐先去開自家大門。 開了,免不了出去轉(zhuǎn)一圈,結(jié)果一扭頭,就見堂妹家門口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蓬頭垢面地低著腦袋,儼然睡著了。 徐槐皺皺眉,一大早碰上乞丐堵在家門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折回灶房,從廚子里拿一個昨晚剩的糙面饅頭,再撿起兩個巧果,徐槐大步走了出來,到了堂妹家門口,用腳輕輕踢了乞丐小腿兩下,“醒醒,給你飯吃?!?/br> 乞丐毫無反應(yīng)。 徐槐加大了力氣,乞丐依然沒動靜。 該不會死了吧? 徐槐心頭一驚,揣著饅頭巧果蹲了下去,伸手搖了搖乞丐肩膀,“醒醒!” 大概力氣用大了,乞丐直接朝地上倒了下去,徐槐以為這人真死了,沒有扶,眼睜睜看著對方歪倒在地,看著那遮掩了乞丐臉龐的臟污發(fā)絲落到兩側(cè),露出一張有點臟的姑娘家的臉龐,細長的眉毛秀挺的鼻梁,雖然狼狽,卻也能看出這姑娘長得不錯。 徐槐沒想到這是姑娘,不由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壓下心中慌亂,俯身去探她鼻息。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她白皙未染灰塵的人中時,地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犀利的目光,如早就瞄準(zhǔn)靶子的羽箭,直接撞上了他。 徐槐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就像大冬天開窗遇到迎面吹來的冷風(fēng),完全不受控制。 等他開始覺得丟人,等他抱著一絲僥幸希望地上的姑娘沒發(fā)現(xiàn)他的失態(tài)看過去時,卻見對方又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儼然昏迷了過去。 救人要緊,徐槐暫且將吃食放到一旁的石頭上,彎腰,穩(wěn)穩(wěn)地將人抱了起來。 男人急著往家里走,沒發(fā)覺懷里姑娘眉尖微微蹙了起來。 ☆、第82章 十四歲的小姑娘連續(xù)被心上人欺負了好幾次,凝香這晚真的累到了,早上免不得睡了會兒懶覺,還是聽到弟弟往夜壺里噓噓的動靜,凝香才醒。 她背對弟弟躺著,小家伙噓噓完了鉆回被窩,凝香再轉(zhuǎn)過身,捏了弟弟鼻子一下,“下次不許在屋里噓噓?!?/br> 晚上天黑沒辦法,哪能大白天在屋里弄? 阿木嘿嘿地笑,往被窩里縮了縮脖子。 “起來吧,今早你去倒夜壺。”聽到東院大伯母等人好像都起來了,凝香馬上起身穿衣裳。 出門前又喊了賴在被窩里的弟弟一次。 這邊她打開灶房門,剛走出去,旁邊徐秋兒就小步跑了過來,低聲道:“jiejie,有個姑娘昏倒在咱們家門口了,我大哥將她抱進了屋,剛醒不久,說是遼東那邊逃荒過來的?!?/br> 凝香震驚地看著堂妹。 她怎么不記得上輩子有這樣一回事? 還是說那位逃荒的姑娘醒了就走了,大伯母一家沒放在心上,月底她回家就沒跟她提? “她人在哪兒?”凝香看向東院三間房,同樣小聲地問。 徐秋兒牽著她往東邊走,“在我屋里躺著呢,還沒力氣走動,長得倒是挺好看的?!?/br> 肯定沒有jiejie美,其實也沒她好看,但跟其他村里姑娘比,這位姑娘臉特別白凈,所謂一白遮百丑,更何況人家本就眉清目秀,瞧著冷漠不愿與人交談,反而更襯得她的好看與眾不同。 “等等,我還沒洗臉呢。”凝香確實好奇堂兄抱回家的姑娘,但她得先收拾好自己啊。 “那你先去洗吧?!毙烨飪褐缓盟砷_了堂姐。 屋子里面,管平默默地躺著,將屋檐下姐妹倆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等那位凝香姑娘的腳步聲遠了,管平再次打量這間農(nóng)家小屋。 南面三扇大窗戶,此時都高高吊了起來,躺在炕上,一眼就能望見窗外湛藍的天空,還是挺拔的楊樹樹梢。墻壁都是黃泥墻,大部分都很平整,有的地方有細細的裂紋,顯然屋子有了些年頭。地上陳設(shè)更是簡單,西面靠墻擺著三個齊高開始掉漆的紅漆矮柜,柜面上整整齊齊擺著各種日常東西,剪刀梳子鏡子之類的,還有茶壺茶葉干果袋子等等。 北面空著,墻壁上開了扇窗戶,東北角擺著一個同樣有了年頭的衣柜。 剩下就是幾個木板凳。 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七歲后就再沒住過這樣的農(nóng)家屋子,熟悉是因為七歲前她也是個農(nóng)家孩子,然后父親賭錢輸了,賣了她這個家里的次女。大姐已經(jīng)會幫忙干活了,得留著,弟弟是傳宗接代的,所以只能賣她。 閉上眼睛,管平收起了這些觸景生情。 灶房里婦人在燒火,她丈夫在商量要不要去鎮(zhèn)上請個郎中,婦人不太愿意,抱她進來的男人堅持要去,好像馬上就要走似的。 管平睜開眼睛,開口道:“伯母,我沒受傷,你們不用請郎中了,我,我只是有點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