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說完故作鎮(zhèn)定地大步回了老院,對凝香的勸阻置若罔聞。 “你收起來吧,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标懗勺ё∠矚g客氣的媳婦,笑著數(shù)落道。 凝香這才明白陸成的意思,看看老院,忽然失笑。 是啊,陸成陸定是親兄弟,平時哥哥照顧弟弟,哥哥遇事弟弟幫忙搭把手,客氣什么。 等陸成再使喚陸定去果園時,凝香就不覺得心虛了,但她特意多給陸定做了雙新鞋。 不過隨著沙果開始長大,為免有人半夜偷果子,果園得留人守夜了,陸成舍不得媳婦,也是惦記媳婦的肚子,隔兩天看不到就惦記,便與陸定一天接一天輪流著守園子,遇上地里有活計,需要拔草什么的,他就在家里多住兩晚。 到了六月下旬,凝香不再孕吐,胃口開始大了起來。 “后天回來多給你找倆果子。”早晨陸成要去果園換兄弟,笑著對媳婦道。 “帶上傘吧,今天可能要下雨。”凝香看看天頭,去屋里拿了兩把傘,“這把三弟回來時拿著,別半路上被雨淋了。” 天陰沉沉的,陸成點點頭,拿著傘大步出發(fā)了。 快到晌午時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到了后半晌大了起來,屋檐下被雨簾砸出了一排小坑。 下雨天涼快,凝香與三個孩子坐在灶房里待著。阿桃從北河撿了二十四顆圓圓的拇指蓋大小的石頭,黑白各一半,充當(dāng)棋子,用樹枝在地上劃出格子,她與阿木下五虎棋玩。這是村里孩子最愛玩的,勉強可以稱之為棋吧,但像阿桃這樣專門撿石頭當(dāng)棋子都算罕見了,一般都是用樹枝、葉子充當(dāng),想玩了就去折樹枝摘葉子,玩完了隨手一扔,方便極了。 阿南不會玩,坐在旁邊瞎看,姑姑吃了舅舅的棋子,他咧著嘴將黑石頭搶過來,舅舅吃了姑姑的,他也幫忙收著,一盤結(jié)束他抓著幾顆石頭不肯歸還,非要幫忙擺到格子里去。 孩子們玩得開心,凝香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右眼皮不知為何總是跳。 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凝香忍不住替陸定擔(dān)心起來。 自家大門開著,層層疊疊的雨簾里,突然沖進來一道清瘦的身影,正是陸定。 凝香終于松了口氣,趕到灶房門前喊他。 “大嫂?!标懚ò蛇蟀蛇蟛戎嗯芰诉^來,上面衣裳只有胸膛那里還是干的,兩邊袖子肩膀都濕了,褲腿上更濺滿了黃泥點。 “大嫂,我大哥說這兩天要是一直下雨,讓我等雨停了再去換他?!标懚ǔ虺蚋谀闵磉呥^來看他的小侄子,咧嘴一笑,從胸口摸了兩個沙果出來,遞給小家伙。 果子現(xiàn)在有鴨蛋大小了,稍微帶了點甜味,阿南阿木都喜歡吃。得了果子,阿南高興地跑去跟舅舅姑姑炫耀了。 陸定馬上又拿出一個,垂眸遞給凝香:“大嫂,我大哥說這個你自己吃,不用分給他們?!?/br> 凝香面皮發(fā)熱,惱陸成多此一舉,但還是接過了果子,勸陸定道:“快去換身衣裳吧,今晚咱們吃疙瘩湯,你多吃點暖暖身子?!?/br> 陸定嗯了聲,匆匆去了老院。 少年郎回來了,凝香心落回了肚子,雖然眼皮還再跳,卻沒有什么擔(dān)心的了。果園里搭著棚子,陸成有地方避雨,一日三餐去鎮(zhèn)上用就行。 吃過晚飯,凝香準(zhǔn)備去喂豬,被陸定搶了活兒,不讓她冒雨出門。 小叔子體貼,凝香進屋哄兩個孩子睡覺,外面陸定喂完豬把前后門都關(guān)上了,過來跟凝香說一聲,便去睡覺。凝香看著阿南阿木鉆進被窩,想去外面取夜壺,出了屋門卻見夜壺被人放在了灶膛前。 凝香不禁笑了,陸成心細,陸定也不比他大哥差。 關(guān)好前后灶房門,凝香拎著夜壺進了屋子,吹了蠟燭躺到了被窩里。 “娘,我想跟你睡?!?/br> 窗外大雨如注,雨聲有點嚇人,阿南松開舅舅,轉(zhuǎn)過來小聲跟娘親道。 凝香笑了,掀開被子接他,“來吧?!?/br> 陸成不在,她一個人睡也有點冷清。 阿南嘿嘿笑著爬了過來。 凝香抱住只穿著兜兜小家伙,手無意碰到了小家伙清涼的屁屁,然后腦海里就冒出了陸成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混話。鬼使神差的,凝香輕輕捏了捏阿南的小屁屁,剛想對比阿南跟自己身上的手感,阿南突然放了一個小屁。 凝香動作一頓。 阿南剛剛正往娘親懷里鉆呢,聽到自己發(fā)出的聲音,小家伙頓了頓,特別老實地仰頭告訴娘親,“娘,我放屁了?!?/br> “真臭?!蹦愎室馀牧怂幌?。 阿南還沒聞到味兒,腦袋縮進被窩里聞,過了會兒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不知為何咯咯地笑。 凝香假裝被熏得往東邊跑,阿南笑得就更大聲了,清脆無憂的笑聲,聽得人舒心。 “阿木過來,jiejie也抱你睡?!迸惆⒛萧[了會兒,凝香柔聲喚弟弟。 “我不去,阿南放屁了。”阿木與外甥睡了這么久,夜里已經(jīng)沒那么依賴jiejie了,更何況阿南還在jiejie被窩里放了一個屁。 男娃會嫌棄人了,凝香湊到阿南耳朵跟前,悄悄道:“舅舅嫌棄阿南,阿南快去跟舅舅一個被窩,放屁崩他?!?/br> 阿南壞著呢,立即被娘親的壞點子慫恿了,泥鰍般鉆回舅舅被窩,無論阿木怎么攆他小家伙都不肯出來,笑得幾乎快要岔氣了。聽他咳嗽了,凝香趕緊打斷孩子們的玩鬧,柔聲哄他們睡覺。 這次阿木阿南很快就睡著了。 凝香挺希望阿南黏黏她的,但小家伙跟舅舅玩得開心,忘了要跟娘親睡。 自己睡就自己睡吧,凝香低頭親親阿南,重新躺好了。 雨下了一天,聽習(xí)慣了,并未影響入眠。 睡著睡著,院子里陡然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像無數(shù)的小石頭從天而降,砸在地上,砸在窗棱上,也砸在了屋頂上。如果說先前的雨聲催人入夢,此時的聲響瞬間就將人從夢里拉回了現(xiàn)實。 凝香打了個激靈,醒了。 “jiejie?”阿木也醒了,揉揉眼睛,不懂發(fā)生了什么。 但沒等凝香開口,前面一條街不知誰家男人高聲喊了一句,“下雹子了……我的天,這雹子怎么這么大,你快出來瞧瞧,都快比上雞蛋了!” 隨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多的村民起來了,黑夜陡然熱鬧起來。 “jiejie,什么叫雹子?”阿木茫然地問。 凝香沒有回答,她腦袋里亂糟糟的。 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六月里也下了次雹子,當(dāng)時她住在侯府,對雹子的理解就是雹子砸壞了侯府幾塊兒琉璃窗,砸傷了院子里放養(yǎng)的鹿,也砸傷了幾個冒著雹子忙碌的仆人丫鬟。因為那個月得罪了裴景寒,裴景寒沒有放她的假,后來七月底她回家,大伯母跟她念叨今年收成肯定不如去年了…… 然后八月初她就被賣了。 或許就是因為下雹子前后她都遇到了事,重生后就忘了這次天災(zāi)。 可是記得,她又能做什么?她可以阻止弟弟不去北河,她能阻止老天爺別刮風(fēng)下雨嗎? 但,為何總覺得心慌不安? 凝香絞盡腦汁想,卻怎么都抓不到頭緒。 而留仙鎮(zhèn)上,吳老爺披著外袍站在屋門前,看著地面積累的一層雹子,心疼地?zé)o以復(fù)加。 他的沙果啊,完了,今年全完了! ☆、155|99 鄉(xiāng)下人都靠莊稼活著,而莊稼收成如何,就靠老天爺了。 每年百姓們都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但老天爺不會年年保佑他們,大雨大旱大寒大風(fēng),都會影響莊稼長勢,而雹災(zāi)就是百姓們最怕的天災(zāi)之一,砸了莊稼不說,人和牲畜不小心也會受傷,特別是這次的冰雹,塊兒頭太大了。 吳老爺整晚沒睡,若非家人阻攔,昨晚雨停時他便想去果園看看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點胃口都沒有的老人家拄著拐杖就要去果園,吳家大爺、二爺領(lǐng)著媳婦孩子們紛紛來勸說,請他等天徹底干了路好走了再去,老爺子不聽,非要現(xiàn)在去。 勸不住,總不能讓老爺子自己去,吳家大爺、二爺囑咐各自的妻子照看家里,換上靴子準(zhǔn)備陪老爺子過去,吳家大姑娘吳婷也很喜歡家里的果園,飛快換了靴子,追到了長輩們身邊。 吳老爺喜歡這個孫女,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握住了孫女的手。 一家四口,身后跟著幾個小廝,走到果園對面的坡上時,就見一人正推著一車綠油油又沾了泥點的枝條往北走,枝條底下隱約可見一顆顆青果子。再看推車的人,一身灰色的衣裳,搖擺以下幾乎全都是泥,背上肩頭濕淋淋的,應(yīng)該是被枝條上的水弄濕的。 他前面通向北邊的土路上,車轍腳印凌亂,也不知他走了多少趟。 “陸成你干啥去!”吳大爺揚聲喝道。 陸成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立即放下手里的木車車把,轉(zhuǎn)身趕了過來。 等他走近了,十二歲的吳婷忍不住攥緊了祖父的手。 因為她看見了陸成臉上的傷,右邊額頭眼眉上面一點有道傷口,不知何時傷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從眉峰蜿蜒到側(cè)臉,左邊臉頰也有擦傷,破皮了,不知是沒有流血,還是被陸成擦汗似的抹了去。 而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傷,到了跟前撲通跪下,朝他們重重磕了一個頭:“老爺,陸成有罪,沒能守好園子,果子都掉地上了,果樹枝條也斷了……師父說下雹子必須盡快將果子枝條弄出去,不能爛在園子里,讓果樹染病,我就將果子都運去了北邊的荒地,等最后一起燒了,運完果子再修剪果樹……” “人禍可防,天災(zāi)降下來咱們rou體凡胎有什么辦法,別說你一個人,就是再來幾十幾百人,也沒法保住那些果子?!睊吡搜勖鎺芍懗傻膬蓚€兒子,吳老爺平靜地寬慰陸成道。兒子們喜歡鋪子不愛果園,就像李伯的兩個兒子似的,喜歡吃果子,卻對打理果園一竅不通,遇到事最先想到責(zé)罰管事,可這是陸成的錯嗎? 不是,陸成非但沒錯,大災(zāi)過后不是懊惱自責(zé),而是迅速想到了如何挽救剩下的果樹,這才是一個好果農(nóng),李伯當(dāng)年挑徒弟時沒有看錯人。 “好了,我們?nèi)ス麍@看看,你先去醫(yī)館包扎一下,一會兒我派人來跟你一起收拾,不急這一時半刻。”彎腰將陸成扶了起來,吳老爺拄拄拐杖,對著前面被風(fēng)雨摧殘的果園嘆了口氣,略顯渾濁的眼里滿是悲傷,好像在看一個被人欺負得一蹶不振的子孫。 “一點小傷,不礙事,那老爺先去吧,我繼續(xù)收拾園子。”陸成看了眼天邊已經(jīng)開始刺目的日頭,神色凝重去了。今年的果子注定白搭了,但他不趁早清理好院子,再將被雹子打斷的枝條修剪一邊,果樹將元氣大傷,損了根本。 吳老爺望著陸成高大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 吳家大爺看向自己的兄弟,吳二爺不自覺地摸了摸左臉,摸到了一條疤痕,那是他小時候來果園玩耍,不小心被樹枝刮到的,自那開始他就厭上了這片果園,如果不是老爺子當(dāng)家,他早將果園賣了。 爺幾個進了園子,只見地上未化的雹子與青果子堆了一地,果樹就像被人打斷了手臂的,不少枝條都耷拉了下來,再看那些還掛在樹上的果子,身上也是瘀傷累累,日頭一曬肯定得爛。吳大爺繞著旁邊的果樹繞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幾個毫發(fā)未損的果子,其中一個還是長在斷枝上,沒法要了。 “父親,今年果園肯定沒進項了?!眳谴鬆攪@息著同老爺子道。 吳老爺沒理他,彎腰撿起一顆果子,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 酸,酸得老人家臉上的褶子更多了。 就像孩子才長到七八歲,就沒了。 “祖父別難過,果樹還在,今年不行明年還會再結(jié)果子,到時候?qū)O女陪您過來摘果子?!笨吹嚼蠣斪訚M臉悲傷,吳婷體貼地勸道,家里不缺錢,她清楚自己的祖父是對這片果樹有感情,而非惋惜損失的進項。 吳二爺哼了聲,伸手扯了一個傷果子下來,扔到了地上:“婷婷嘴挺巧,可誰知道明年會不會再來一次冰雹?要我說咱們家又不缺錢,何必留著這片果園cao心,不如趁早賣了,賣了,往后就是年年砸雹子,父親您也不必傷心?!?/br> 說句難聽的,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就該待在家里享清福。 吳老爺視線追著被二兒子扔掉的還在打滾的果子,沉默不語。 吳大爺見了,以為老爺子心動了,忙附和道:“是啊父親,您喜歡果樹,果樹好好的,我們也不勸你賣了園子,畢竟咱們家不缺錢花,可這園子晦氣,開春李伯出了事,如今又下雹子,您看您昨晚一晚沒睡,身子哪受得???” 吳老爺花白的眉毛終于皺了起來,正要開口,前面果樹后傳來了腳步聲。 眾人齊齊看了過去。 是嚴敬,瞧見幾個東家,嚴敬愣了愣,再看看這片園子,懂了,不由得替陸成求情:“老爺,昨晚雹子太大了,我的傘都被砸壞了,陸成他……” 吳老爺擺擺手,望向栗子園道:“那邊如何?” 嚴敬嘆道:“栗子小,沒怎么落,就是斷了些枝條,我這兩天抓緊撿了,收成影響應(yīng)該不大?!?/br> 栗子比沙果開花晚,現(xiàn)在還小的很,倒是免了一劫,嚴敬只是替陸成可惜。換成是他,辛辛苦苦伺候一年的果子都沒了,簡直比在身上挖了兩塊兒rou還疼,不是疼銀子,就是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