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樓上幾人齊齊一頓。 子桑瑜換了件淡藍色長衫,慢慢邁上最后一節(jié)臺階:“我去買了幾個饅……頭……”他的目光快速與祁真對上,嘴角的笑容瞬間一僵。 祁真:“……” 暗衛(wèi):“……” 子桑瑜:“……” 祁真眨眨眼,又眨眨眼,有點發(fā)懵。 子桑瑜臉色漲紅,沒理會親人的一大堆問題,而是越過他們走到祁真面前,干巴巴道:“楊公子這……” 祁真回神,心里特別茫然,但表情很鎮(zhèn)定。子桑瑜被他靜靜注視,越發(fā)無地自容,余光掃見親人追了過來,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將祁真叫到了他們房里,先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對親人說了一遍,告訴他們楊公子是好人,接著歉然地望向祁真。 “楊公子對不住,在下方才不得已說了謊,但我們確實是子桑家?!?/br> 祁真剛剛邁進來就望見了屋里被布蓋住的東西,估摸是機關,心里已經(jīng)信了幾分,正要細問,卻見子桑瑜一把被中年人拉了過去,對方雙目赤紅,抓著他的肩膀道:“你怎會被乞丐欺負?還穿得破破爛爛?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想出去討飯?” 子桑瑜張了張口:“二叔,我……” “我就知道是這樣!你……你……”中年人的嘴唇抖了抖,眼眶更紅,接著放開他后退,開始脫衣服! 祁真:“……” 暗衛(wèi):“……” 祁真更加發(fā)懵,默默向暗衛(wèi)縮縮,忽然覺得回房睡覺是個不錯的選擇。子桑瑜和青年沒心思關注他們,齊齊上前按住中年人的手,青年勸道:“爹,您就這一件能穿的了,當了明天穿什么啊?” 中年人聲音嘶吼:“不當難道要看著你們餓肚子,讓小瑜為咱們討飯么?!” 子桑瑜急忙道:“二叔,這不是有饅頭了么?您看,有饅頭!” 中年人動作一頓,立刻雙目赤紅望向祁真。 “……”祁真不由得又向暗衛(wèi)縮了縮。 中年人大步?jīng)_過來,拱手深深地拜下去:“多謝公子相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無妨,小事而已,”祁真終于找回一些狀態(tài),看看他們的樣子,懂了,“你們盤纏難道被偷了?” 子桑瑜和青年同時沉痛點頭,中年人亦是點點頭,沙啞道:“其實也沒被偷多少……” 祁真詫異不已,簡單問了問,聽他們說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當即吩咐暗衛(wèi)出去買點好菜好酒,坐在椅子里望著中年人啃饅頭,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尷尬道:“就是盤纏被偷了而已?!?/br> “又遮遮掩掩?這一路也不嫌個累!”中年人怒斥,“我看楊公子是個好人,有什么不能說的?” 祁真急忙擺手:“不,若有難言之隱在下便不問了。” “沒什么難言之隱?!敝心耆顺缘麴z頭,喝了口水,娓娓道來。 十年前子桑家遭逢大變,五位長老一夜之間全部暴斃,家主不知所蹤。當時族里便由長子接管,只是長子生性怯懦,害怕也會被莫名其妙殺了,心驚膽戰(zhàn)等了兩個月也不見父親歸來,覺得對方兇多吉少,于是急忙變賣家產(chǎn)帶著一群人遠走他鄉(xiāng),自此退出江湖。 他知道兄長愛賭,以前有父親管著還能收斂,如今父親不在恐怕要肆無忌憚,所以在外地定居后,他便與兄長分家了。 他是個世家少爺,大手大腳慣了,一開始錢花得有點多,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樣不行,便做起了買賣,可惜運氣不好賠了,后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卻聽說大哥快把家里敗干凈了,族人紛紛求他庇佑,他自然是收了,再后來大哥開始賣女兒賭錢,嫂嫂一氣之下更是懸梁自盡,他不忍侄女落在外面,便花錢贖了回來,而后又過了不久,大哥竟把唯一的兒子也賣了,他只得再次去贖。 “他賣的錢很快輸光,便也自盡了,”中年人目光悲傷,摸摸子桑瑜的頭,“這孩子我便一直養(yǎng)著了?!?/br> 十年,他要養(yǎng)這么一大家子,尤其做生意又賠了錢,漸漸捉襟見肘,近幾年他們已經(jīng)開始種地了。 祁真忍不住問:“為何不賣機關?” “我們也想過,但我對這個不感興趣,大哥倒是很有天賦,可惜偏偏沾了賭,”中年人嘆氣,“當時父親一門心思地培養(yǎng)大哥,對我基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沒學什么東西,何況家里那些重要的書籍都被父親收著,我們走時一本也沒翻出來,自然做不了這個生意。” 祁真詫異:“那現(xiàn)在?” “這還要從兩年前說起……”中年人道,那時他們機緣巧合下回了趟老宅,屋里的家具已經(jīng)爛了,他們從腐爛的木頭里翻出一個盒子,里面恰好放著一本書。中年人指著青年與子桑瑜道:“這兩個孩子在機關方面很有天賦,于是我們就想到了機關會?!?/br> 他們研究了兩年,弄了些盤纏上路,不求問鼎,只求占一席位便可,但他們以前到底是機關世家,架子得撐起來免得被人小瞧,所以各做了件新衣服,穿著來了,不過因為盤纏不多,他們一路上都盡量省吃儉用,能湊合便湊合,甚至還在破廟睡過。 祁真更加不解:“那賊怎會盯上你們?” 中年人默默把眼淚壓回去,沉痛道:“他們以為……我們有錢。” 祁真:“……” 暗衛(wèi):“……” 這確實挺悲慘。 祁真想了想:“盤纏丟了,你們其實可以當點機關?!?/br> “我也是這么想,但兩個孩子說每家做的機關風格不同,若將來讓人看出這是子桑家做的,影響不好。” 祁真了然,嗯了一聲。 買飯的暗衛(wèi)不過多時便回來了,興許是都已說開,子桑家的三人不再顧慮,道了謝便開始扒飯。祁真默默看著吞虎咽的人,回想一下被傳得好厲害的、來勢洶洶的機關世家,再次覺得有點玄幻,暗道江湖中怎么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中年人喝了點酒:“這一路兩個孩子寧愿自己吃苦也不讓我受累,我知道他們是怕被我輕看,被輕視后人家就不重視我們了,小瑜出去討飯也是怕我們餓著肚子明天臉色會不好看,但我這心疼啊,心疼……”他望著祁真,感動得雙眼發(fā)紅,伸手拍肩,“幸虧遇見楊公子了,你是好人,將來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提!” 祁真扶住桌子,笑道:“不過一點小事,何足掛齒?!?/br> “不,這哪是小事,這是再造之恩!”中年人不由得再次拍肩。 暗衛(wèi)見小王爺差點被拍散架卻還在微笑硬撐,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急忙找個借口想辦法隔開了中年人的手。 夜?jié)u漸深了,祁真知道他們明日還要忙,陪他們吃過飯便告辭了。 子桑瑜親自送他回去:“楊公子……” “我明白你有苦衷,”祁真打斷,對他笑笑,“回去吧,明日見?!?/br> 子桑瑜張了張口,最終點點頭。 機關大會要一直辦二十天,前三天各家都會將東西擺出來買賣,三日后才是正式比賽,祁真覺得新鮮,轉(zhuǎn)天一早也跟著去了。 風雨樓在這里有負責觀察的人,自然重點看了看機關世家,當天便將消息傳了出去。消息三日后才經(jīng)過各種渠道交到莫惑的手里,這時他還在柳家堡處理問題,慢慢打開衛(wèi)玄遞來的紙條,目光瞬間一頓,只見機關世家那行里寫著一句話。 這次機關大會,子桑家共來了三人,一位家主兩位少爺,此外還有位姓楊的少年,約莫十五,身邊跟著四名手下,具是高手,來歷不明。 莫惑:“……” 第38章 沐城十里4 那一刻,莫惑簡直想讓手下把那小東西綁到面前來,但他也知道某人太能折騰,何況身邊還有四名高手,路上指不定會出什么事,而他這里馬上要結(jié)束,不如親自過去抓人。 他站起身,開門出去。 “莫樓主?!绷诱诓贿h處站著,快步迎了上來。經(jīng)過一場大變,他比以前更加清冷,眉宇間僅有的一絲稚嫩盡數(shù)褪去,越發(fā)成熟沉穩(wěn)。 這段日子,隨著事情從簡單到撲朔迷離,他將幾大世家的嘴臉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就只會湊在一起動動嘴皮,實際半點進展全無。他知道真心幫他的沒有多少,可又不能把人請走被罵一句不識好歹,眼看要陷入僵局,莫惑卻忽然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繼而幾大世家的態(tài)度都隨之一變,事情也開始明朗了。 他原本就一直很佩服這個男人,如果說以前還有些看不慣這人偶爾與邪道做生意,現(xiàn)在則半點偏見都沒了,只剩抑制不住的敬畏。 莫惑簡單對他點頭,看向走過來的衛(wèi)玄,問道:“花笑言呢?” “還在審問昨夜抓來的人,估計最遲今晚就會有結(jié)果,”衛(wèi)玄道,“樓主若想找他,屬下這就把他叫來?!?/br> “不用,我自己過去?!蹦笳f完離開,很快見到了花笑言,將紙條交給他,吩咐道:“回信讓他們看好人,但別驚動他?!?/br> 花舵主不明所以接過看了看,立刻知道是件大事,急忙點頭:“是!” 莫惑望著這人嚴肅認真的樣子,神情依然很淡,心里卻滿意極了。他知道花笑言是如何看待他與某人的關系的,所以不需要他明說,這人便會把事情辦得非常漂亮。 花舵主見他眸子冷淡,完全摸不準他的心思,問道:“樓主不去么?” “去,他是我書童,這樣在外面亂逛像什么樣子,”莫惑冷冷道,“今天處理完這邊的事,明早動身,你讓他們先把人看住?!?/br> “樓主放心,屬下知道該怎么做!” 莫惑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ǘ嬷髂克退哌h,當即回信說那是樓主夫人,不僅要保護好,還要注意別讓野男人拐跑了,整個風雨樓的希望就交給你們了——于是當三天后那些手下接到信,頓時就深深地震驚了。 當然此刻他們還不知情,仍在盡職地觀察大會盛況,這天沐城的機關賽終于正式開始。 子桑家抽的簽靠后,暫時還輪不到他們,便坐在下面觀看,而祁真這三日時常與他們在一起,幫了不少忙,家主感激得無以復加,所以便找人多要了幾把椅子,讓少年坐在他們身邊,這里是專門給參賽的機關師準備的,位置靠前,看得很是清楚。 祁真并不推辭,乖乖坐好:“怎么比?” “人數(shù)太多,所以先是兩兩一組刷下去一批人,”子桑瑜指了指中央的區(qū)域,“你看,那里坐著的是京城工部的人、兩位名望很高的已經(jīng)隱退的老機關師、本地的知府老爺和三位對木工很有研究的老先生,他們會決定去留。” 祁真望過去,發(fā)現(xiàn)里面有工部侍郎,略微沉吟一下便懂了,且不說一些大型的投石車是攻城利器,單就務農(nóng)和陵墓等方面也都是要用到機關的,朝廷會重視并不奇怪。他不由得問道:“那些老師傅德高望重,不會被收買對吧?” 子桑瑜笑道:“嗯,他們都是很有威望的,再說這么多人看著呢,不會有假,放心吧。” 祁真點點頭,余光一掃,忽然見那邊來了一個穿紅衣的年輕公子,所過之處許多機關師都起身問了聲好,猜測恐怕是沐家少主。他打量幾眼,見這人器宇軒昂,氣勢沉穩(wěn),暗道果然如他先前所想,并不是那個瘋子。 子桑瑜也看見了他:“那是沐家少爺吧?” 祁真嗯了聲,很快見對方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對子桑家主打招呼。子桑家主畢竟是世家出身,自然撐得起場面,便笑著與他寒暄起來。沐少主很快注意到祁真:“這位是?” 子桑家主笑道:“是小侄的朋友?!?/br> 祁真適時露出微笑,沐少主便禮貌地對他點頭,又與子桑家主聊了聊,這才去位置上坐好。這時抽簽已經(jīng)結(jié)束,第一組的人先后登臺將機關擺出來,臺下的人頓時伸長脖子望過去,順便加幾句評價。 子桑瑜也急忙看著,神色立刻專注起來。 子桑家主并不擅長這些,其實更想去守著攤位賺錢,只是他們退隱十年才剛剛回來,第一天就不出面總有些不太好,只得將攤位交給兒子,與小瑜一起過來,裝作了然于胸的樣子含笑看著,而他長得本就忠厚老實,這樣并不會給人自大的感覺,反而有一種親和的味道。 祁真看他一眼,想起幾天前這人雙目赤紅啃雞腿的畫面,默默轉(zhuǎn)回了視線,暗道有些真相真是不如不知。 他詭異地又想到了莫惑,那人對外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冷淡得不行,誰知私下里卻惡劣得很,不過若江湖上的人得知他們忌憚仰慕的莫樓主被他下過瀉藥,不知會作何感想。他不由得愉悅地瞇起了眼。 “小真你看,那個就是宋家,也是機關做得很厲害的家族,他們肯定能進到最后的?!弊由hさ吐曢_口,喚回了某人的神志。他比祁真大一歲,二人都是少年郎,很容易玩到一起,經(jīng)過三日的相處,他們早已不用公子相稱了。 “哦,是么?”祁真望了過去,他對此一竅不通,會來這里純粹是想看看有沒有合心的機關,因為比賽的東西都不會擺在攤位,要另外交易。 子桑瑜若有所覺,問道:“是不是很無聊,反正今天輪不上我們,不如我陪你去玩?” 祁真笑著搖頭:“不用,挺有意思的?!?/br> “那你若覺得無趣,隨時喊我?!?/br> “嗯?!?/br> 子桑瑜還有些不放心,看的過程時不時掃他一眼,見他先是捧著小紙袋嗑瓜子,片刻后又開始乖乖啃點心,不禁無奈:“你真不會無聊?” 祁真把糕點咽下,接過暗衛(wèi)遞來的茶喝一口,笑道:“挺好的,我還看上了一件東西?!?/br>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