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祁言伸出中指蘸了一些液態(tài)香水,從襟口一路抿下去,撫平所有褶皺。那香水的味道不濃,不是花香,有點淡雅,能給人留下極為舒適的印象。 繼而,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副銀框細邊眼鏡,緩緩戴上。見一切妥當,祁言最后別上深黑西裝最中間的一枚紐扣,徐徐走出門去。 到了俞曉魚房門前,他抬手,屈指,輕敲三聲,靜候。 “咚咚咚。” 俞曉魚還在賴床,她懶懶地臥在被子里,聽到敲門聲,反倒還往被子底下鉆了進去。 在敲完三聲,如果沒有主人家的回應,根據(jù)禮節(jié)來說,管家是可以推門進屋的。 祁言深受英國管家學院的禮儀課程影響,此刻也按部就班,按照傳統(tǒng)慣例來行事。畢竟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照特殊情況,可以依照侍奉的主人喜好來改變禮節(jié)。 他推門而入,見床上鼓起小小的如同山丘一般的小包,頓時啞然。 俞曉魚聽到門被推開了,她從被窩里鉆出一個頭,眼睛里還迷迷蒙蒙的,含著星點霧氣。 這姑娘還沒睡醒呢。 俞曉魚清醒過來,她紅著臉,囁嚅地說:“我……我馬上就起來?!?/br> “早安,大小姐?!逼钛酝衅鹚氖郑\地印上一吻。 俞曉魚整個人都被炸在原地,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大……大小姐?” 祁言開口,聲音不復昨日的溫柔與親昵,畢恭畢敬說:“請您原諒,昨日太過于匆忙,我隱瞞了您的身份。直到昨天深夜,和您的家人取得聯(lián)系以后,這才告訴您有關于身份的事情?!?/br> 俞曉魚說:“祁言,你是誰?你一開始就認識我嗎?” 他回:“我是您的貼身管家,被俞老先生從英國特聘回來照顧您已長達四年?!?/br> “那我是誰?” “俞氏集團千金——俞曉魚。” 她沒回過神來,就是覺得震驚。 她是失去記憶的人,所以一直以為自己大概就是那種最平凡的草根階級。但現(xiàn)在,她原來是俞氏集團的千金小姐,一直屬于上流的人。這樣的反差真叫人難以置信,不過,這真是……太好了? 俞曉魚還是呆呆傻傻,睜著一雙碩大而明亮的貓瞳注視著祁言。她還在消化之前的訊息,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傷心。 不不,不對,她沒什么好傷心的。 那么,不就可以說明,祁言一直會待在她的身邊嗎? 俞曉魚深吸一口氣:“不過,我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br> 她曾經和祁言有著長達四年的回憶?難怪她會這么依賴他,而祁言也了解她的全部喜好。 祁言走近一步,驀然間鼓起了什么勇氣。他垂頭,在俞曉魚額上印下一吻:“英式禮節(jié)?!?/br> 俞曉魚錯愕地捂住額頭,低語:“是……是嗎?” 這是主仆間必備的禮儀吻? “是的。還有,歡迎回來,大小姐。” 他唇角微勾,那一層矜持的假面仿佛被瞬間擊潰,落入了俞曉魚的眼中。 但很快的,祁言又恢復了疏離的態(tài)度。 就連遲鈍的俞曉魚都有所察覺,是因為祁言討厭她嗎? 她笨拙地想和祁言說些什么,但自從他開始驅車行往俞家,就變得話少冷淡,甚至一言不發(fā)。 好像是……在刻意避開她。 俞曉魚想了種種,最后篤定了一個原因:那肯定是因為她以前對祁言不好,非打即罵,所以他才一直對她客套冷淡。然后之前得知她失憶了,看她可憐,所以才對她好一些,現(xiàn)在知道要回俞家了,就開始下意識保持之前的態(tài)度。 祁言也的確說過,之前他是在同情她,所以才會讓她在他家叨擾這么久的。 這樣一想,俞曉魚不免有些挫敗了。 大約過了近兩個小時,他們才開入市中心的佳燕花園,花園里都是獨立的復式樓型別墅。 進去轉了一圈,才在一間外觀精致又色調淡雅的別墅前停下,開入偌大的地下車庫。 俞曉魚緊跟在祁言身后,剛進門,她就察覺到了某種熟悉感,心下安定。 很快的,他們來到客廳。 客廳里有一名穿著花團紋飾唐裝的老人家,他精神奕奕,不過是雙鬢斑白,看見祁言笑了一下,等察覺到他身后的俞曉魚,更是眼前一亮。 老人開口:“曉魚?你可算回來了?!?/br> “……”俞曉魚不怕他,只是沒有印象,下意識望向祁言。 祁言介紹:“這位是俞老先生,您的爺爺?!?/br> 俞曉魚低聲:“爺爺?!?/br> “曉魚怎么了?”俞老先生擔憂地上前,直到看到她額上包扎的傷口,算是全明白了。 他皺眉,方才和藹慈祥的樣子全部消失了,只擺手喚來一個垂眸旁觀的男人,低聲:“再給我去查鴻雁酒店,查不到,就給我挖后面的臺子是誰,總之給我收購過來?!?/br> 祁言畢恭畢敬:“大小姐是被水勢沖到下游,正巧那時我在附近,就將她帶回去養(yǎng)傷。也已經檢查過傷勢,沒有大礙。” 他頓了頓,接著說:“至于失憶……可能是受到某些沖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暫時性失去記憶,醫(yī)生說可以恢復,但是具體恢復期限不知道多久。只要好好照顧她,應該不久就會恢復?!?/br> 俞老先生嘆一口氣:“祁言,當初將你聘回國是我的私心。但是現(xiàn)在,你也看到了,要不要考慮再回英國。你已經耽誤了四年,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正好放手離開……” 祁言打斷他的話,語氣依舊恭敬:“俞老先生放心,照顧俞小姐這份工作我很滿意,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談不上耽誤不耽誤?!?/br> ☆、chapter 5 “你啊你……”俞老先生突然笑了起來:“和你爺爺一樣,犟脾氣。哎,那個刨木頭的,走的比我還快,老咯老咯,我也不行了?!?/br> 祁言說:“爺爺去世那年,曾和我說起您。他說他還記得和你合資創(chuàng)建的第一間沙發(fā)公司的名字,叫做旗魚,正好取了祁姓和俞姓,寓意兩家之好?!?/br> 俞老先生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想說些什么,搖搖頭,復而又笑起來。 他說:“我最虧欠的就是他了,要不是我當時也手頭緊。如果能再幫他周轉資金,說不定現(xiàn)在也不會……” 俞老先生抬頭,視線與俞曉魚對上,還是嘆了一口氣,說:“祁言,等明年那個時候,你就回英國去。你答應過我的,可別欺負我一個老人家。” 祁言彎唇,說:“好?!?/br> 他當然知道明年的哪個時候,只要他親眼看著她成了別人的所屬。 祁言不自覺握拳,手背青筋畢露,復而,又松開。他的眼底一片淡然。 可……怎么甘心? 俞曉魚聽不懂,只乖乖坐在沙發(fā)的一角,下意識看看地面。 她還沒有那么多印象,但是直覺告訴她,她與爺爺?shù)年P系也極好,甚至極為親昵。 她下意識又喊了一句:“爺爺?!?/br> 俞老先生轉頭看她,慈祥的“噯”了一聲,打趣:“就算想不起來,和我還是一樣親,比你哥那個野猴子好,都半年不來看我了。” “那我常常來看您?!?/br> “好,好,乖了?!庇崂舷壬苁菨M意。 祁言啟唇:“俞先生可能還不知道消息?!?/br> 俞老先生哼了一聲,拄著拐杖狠狠砸了一下地磚,厲聲:“這個逆子!” 而很快的,祁言的手機就顫動著響了。 他在工作時并不會打開音量,而是調成振動以防不時之需。 祁言朝俞老先生點了一下頭,得到允許以后就點開手機,以手掩唇,低語:“您好,我是俞小姐的貼身管家——祁言。” “我是俞小姐的父親?!睂γ?zhèn)鱽碇袣馐愕穆曇?,語調平穩(wěn)微啞。 祁言聲音弱了下來,說:“俞先生,請問有什么事嗎?” 俞父怒不可遏,厲聲說:“有什么事?你還有臉問我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馬上辭職,立刻!馬上!” 祁言并未被對方的言語所激怒,他是俞小姐的私人管家,只聽命于俞小姐一人。 他低聲回復:“抱歉,辭職事宜,請允許我請示一下俞小姐。按照合同來說,她才是我的直屬上司,而您,只是上司的家屬?!?/br> 俞父語塞,他縱橫商場數(shù)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是他孤陋寡聞了。 俞老先生早就在旁邊連喊了三個好,輕聲笑開。 而祁言無動于衷,反倒真誠向俞曉魚請示:“大小姐,您想要辭去我嗎?” 俞曉魚現(xiàn)在最熟悉的人就是祁言了,聽到電話那頭的怒聲呵斥,反倒對這個印象里并不熟稔的父親產生了一絲懼意。 她連連搖頭,說:“不要?!?/br> 俞父在電話那頭也聽到了俞曉魚的聲音,他欣喜地喚:“曉魚?” 祁言澆他一頭冷水:“俞先生,大小姐現(xiàn)在失憶了,可能不記得您,您確定要和她通話嗎?” 俞父一聽到祁言的聲音就哪都不舒服,他震怒之余,又無奈:“祁先生,我不知道你給我父親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那樣袒護你。但是你要清楚,我女兒是我的命,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頭,我一定會讓你不得好死。沒錯,是不得好死這樣嚴厲而殘酷的詞,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br> 祁言抿唇,并不出聲。 俞父怒極反笑:“我不聽你那些花言巧語,我只告訴你。我女兒和沈暢兩情相悅,都已經訂婚了,希望你不要做出毀壞她名譽的事情,那些照片我也看到了,我希望那只是你所謂的英式禮儀,但我們中國不吃那套,希望你不要有第二次,如果又下次,我會讓我女兒同意和你解除主仆關系。就這些,祁先生務必銘記于心?!?/br> 祁言的神色仍是淡淡,聲音波瀾不驚:“好的,那么……再見?!?/br> 他擅自掛了電話,將手機收入懷中。 俞父險些跳腳,他在那頭深吸幾口氣,還是沒回過神來,直接喊了秘書訂下回國的機票。 俞老先生很頭疼:“我這孩子就這個脾氣,祁言你別和你伯父置氣?!?/br> “我知道?!彼廊贿M退有度。 俞老先生又說:“還有學校的事情,我會幫曉魚安排一下,你既然知道她的人際關系。我會特地和校方申請一個監(jiān)護人的權力,讓你陪她在校學習?!?/br> 祁言點點頭,不再多言:“那我們先回去了,老先生早些休息,有什么事記得打給我。我二十四小時開機,私人號碼。” 俞老先生被逗笑了,心下舒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說什么,你自己處理。你一向比你父親有主意,可惜他們倆……要是你父母看見你現(xiàn)在是這個樣子,怕也是會高興?!?/br> 祁言微笑,和俞老先生辭別,帶俞曉魚回到她在失憶之前最起初住的那所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