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好白膩粉嫩的肌膚,摸上去不知是什么感覺,傅望舒突然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熱。 傅望舒推開沈梅君,大步進(jìn)了內(nèi)室。 他拿出一把剪子,咔嚓一下剪斷帶子,也剪斷了剛起的那一點(diǎn)綺念。 沈梅君沒有跟進(jìn)來,傅望舒無聲地笑了,心道算你聰明,若跟進(jìn)來,傅府里便不會再有你容身之地。 將身上的團(tuán)花箭袖大紅束身錦袍脫掉,換了雪青廣袖休閑松身袍子,傅望舒走了出去。 “大少爺,梅君有一事相求?!鄙蛎肪÷暤馈?/br> “什么事?”不會是想求自己收她為姨娘吧?她難道就這點(diǎn)兒出息?傅望舒心中暗感失望。 “大少爺,我有一個好姐妹樣貌不俗性情極好,不知大少爺能否……能否收她做姨娘?” 自己誤會了,她剛才的討好之舉,是為了幫她的好姐妹,她不只對自己無意,還想往自己身邊塞女人。 如果剛才是失望,這一會則是滔天的憤怒。 失落將隱隱約約的竅喜和期盼沖得無影無蹤,憤怒里夾雜著委屈,還有不被理解的傷心,不被尊重的怨惱,種種情緒不可抑制地翻騰噴發(fā)。 傅望舒陰惻惻問道:“你想求我收你的姐妹做姨娘?” 沈梅君,你若敢說一聲是,我就把你辦了。 燭火閃爍了一下,像是給傅望舒渾身的寒氣嚇得瑟索,沈梅君知道自己說錯了,不敢再說下去,話鋒一轉(zhuǎn),道:“老太太賞我東西時(shí)問了一些大少爺房里的事,奴婢故有剛才那話。” 見機(jī)得倒是很快,傅望舒怒火略淡,冷冰冰道:“我的女人必得是我的妻,也只會是我的妻,以后莫再提剛才那樣的話題。” 沈梅君有些訕然,小心地退了出去,傅望舒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進(jìn)屋又換了衣裳出門。 街道上小兒穿著新衣裳高興地跳著唱著,爆竹聲聲,傅望舒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寂清冷,走了幾個街道,不知不覺竟轉(zhuǎn)到冀國公府外。 “大過年的,你不在家中圍爐烤火膝下承歡?”曾凡驚呼,拍拍傅望舒肩膀,問道:“臉臭成這樣,誰給你氣受了?” “沈梅君蹬鼻子上臉的,竟想給我塞姨娘?!?/br> “她是聰明人,怎會做這樣的蠢事?”曾凡沉思,除夕里他還得到父親祖父兄弟們面前應(yīng)景,沒空陪傅望舒,喚來一個小廝領(lǐng)傅望舒到自己房中喝酒,他要去后堂彩衣娛親。 傅望舒更加郁悶,不去了,轉(zhuǎn)身就走。 兩人多年相交,不用客氣,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曾凡聳聳肩膀,在他背后叫道:“望舒,你若郁悶,把她辦了就舒暢了,再不然,到尋芳閣里找一個干凈的未破身的姐兒樂一樂?!?/br> 傅望舒嗤之以鼻,心里卻更加煩躁,他方才那一刻,是真的想按倒沈梅君的。 曾凡在傅望舒走后,明知不是什么大事,卻止不住得閑時(shí)便去想,正月初四這日上午稍得閑些,忙往傅府而來。 傅望舒不在府里,沈梅君仆不仆妾不妾的,見有外男到來自是回避了,曾凡坐得一坐,欲待離開,卻有些心不甘。 略一思索,曾凡對秋夢道:“望舒托我買硯臺送沈姑娘,你把沈姑娘請來,我問問她喜歡什么樣的?!?/br> 秋夢覺得不妥,然曾凡與傅望舒交情匪淺,便點(diǎn)頭應(yīng)下,使春云去請沈梅君。 沈梅君聽過曾凡的名字,也知他和傅望舒好得可以共穿一條褲子,驟見了他,暗暗驚奇,這樣一個人,怎么與傅望舒成為好友的。 曾凡穿著亮麗的絳色錦袍,錦袍上繡著光彩鮮艷的花紋,腰間束著一條鑲滿各色寶石釘著黃金扣的帶子,臉上帶著痞子樣的調(diào)笑,配著好樣貌好身材,十足的紈绔公子一個。 曾凡見了她,不急著說話,對秋夢道:“這茶有些澀口,給我換一種。” 給他上的茶是新毛尖,他往日來了最愛喝的,秋夢知曾凡是欲支開自己,猶豫了一下應(yīng)了聲好,走了出去。 秋夢的身影看不見了,曾凡壓低聲音對沈梅君道:“你看著聰明,怎地卻做糊涂事,望舒房中的事,哪是你能過問的,以后那樣的傻話切莫說了?!?/br> 他的言語很熟絡(luò),關(guān)切愛護(hù)之意甚明,沈梅君愣住,明明不認(rèn)識他是第一次相見,他怎么這么關(guān)心自己? 曾凡見她呆怔,想那日街上初見,她分明睿敏精干,怎地這會又一副傻樣兒,忍不住又囑了句,道:“望舒有些左性,不想納妾,你嫁給他作正室大約有些難度,目前雖生活安定,還宜想想長久之計(jì)。” 沈梅君嗯了一聲,看曾凡,曾凡關(guān)切地看她,雙眸明澈,哪分半分紈绔之色,只是一個穩(wěn)重親切的大哥哥。 曾凡見她應(yīng)下,安撫地笑了笑,道:“回去吧?!?/br> 這人看來不錯,一身價(jià)值不菲的衣袍表明了,他家非富即貴,富貴人家互送丫鬟美人的不少,沈梅君想求他收了青意,又不知他家里妻妾幾個,妻妾是否易與之人,況沒和青意說過,也不知青意愿不愿意,一時(shí)愣愣看曾凡,腳步不動。 “怎么啦?”曾凡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我那個姐妹家里很窮,日子過得很苦。”沈梅君澀聲道。 原來是為了幫人才說出不合時(shí)宜的話,曾凡失笑,探手入懷摸了摸,正月里應(yīng)酬交際多,身上帶的銀子不少,把錢袋拿了出來遞給沈梅君,道:“這個你拿給她,有路子走還是不要想什么作妾當(dāng)姨娘,嫁個老實(shí)忠厚的漢子,苦些累些一夫一妻,總好過大宅里勾心斗角?!?/br> 是這個理兒,有路子走誰愿作賤自己,沈梅君感激不已再三道謝,饒是曾凡厚臉皮,也聽得臉孔有些發(fā)紅。 沈梅君拿著錢袋,高高興興去找駱青意。 第十回 “這不大好吧,我與他素昧平生?!瘪樓嘁饴犐蛎肪f了來意后,既高興又不安。 “沒什么,等你弟弟有出息了入仕了,再把錢加倍還人家就是?!鄙蛎肪Φ?。有句話她沒說,這銀子對駱家是生存救命錢,對曾凡來說,不過青樓里一頓花酒。 只能如此了,駱青意點(diǎn)頭,拉開錢袋帶子。 錢袋里有大約八兩碎銀子,還有一張銀票,駱青意展開看,臉上變了顏色?!泵肪?,你看。” 那是一張面值二百兩的銀票,沈梅君接過錢袋子時(shí)心中掂量過,估摸著不出十兩銀子,方道謝接過的,眼下見竟這么多,一時(shí)間也愣住了。 即便世家公子,不是傅望舒那樣當(dāng)家作主的,手上也不會很從容,這二百兩銀子大約是曾凡的全副身家。 “梅君,咱們還給曾公子吧?!瘪樓嘁獾馈?/br> 沈梅君贊同,把碎銀遞給青意,銀票放回錢袋子,道:“等曾公子過來找大少爺時(shí),我拿還給他,這幾兩銀子咱們留下?!?/br> 沈梅君等了許多日,曾凡一直沒來,她不知曾凡有沒有和傅望舒說過,亦不便托傅望舒轉(zhuǎn)交,只能慢慢等著。 元宵過后,傅府里的下人陸續(xù)得到出府家去的機(jī)會,駱青意也得了一天回家的假,晚上回來后到流觴軒來找沈梅君。 她帶了她母親自做的兩塊山楂糕來給沈梅君吃,還有駱展鵬自已畫的一幅畫。 “我弟弟很感激你,家里窮買不起禮物,畫一幅畫聊表謝意?!?/br> 沈梅君笑著打開畫卷,一時(shí)間愣住了。 畫上是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站在青石板街道上,背后是商品琳瑯的商鋪,身側(cè)走著華衣麗裝的行人,女子如繁華喧鬧的塵世里一抹透明潔白的初雪,錦繡千帆過,遺世人獨(dú)立。 這是與駱展鵬相遇那一日的自己,沈梅君愣看了許久,贊道:“你弟弟畫得真好,以后定有出息的。” “那是?!瘪樓嘁怛湴恋匕侯^,道:“我弟弟說,明年十三歲能下場就要下場參加秀才考試?!?/br> “好樣的?!鄙蛎肪芍缘嘏宸?/br> 兩人聊起駱展鵬,駱青意滔滔不絕,沈梅君想起那個瘦弱剛毅的與青年人爭搶錢袋子不放手的少年,不自覺地笑了,用心聽著駱青意說駱展鵬的一切。 駱青意走后,沈梅君看著畫中的自己,為駱展鵬的才華嘆息。 駱展鵬要從科舉上謀出路,只怕不易。 謝氏的身體越來越好,精神足了,侯府夫人的架子更重了,雙鶯眉眼恭色稍差一些便挨她訓(xùn)斥,給罵得悄悄哭了好幾回,沈梅君只得讓雙鶯做灑掃洗衣煮飯等事,貼身服侍吃食盥漱等事全部自己做。 偏傅望舒這陣子在家時(shí)間比較多,經(jīng)常喚沈梅君進(jìn)書房,或是給她看帳冊,或是講營商之道給她聽,有時(shí)也考問她一些問題,兩人時(shí)常說得渾然忘我,未免侍候不周,謝氏便發(fā)脾氣,滴淚訴說以前在侯府的風(fēng)光。 沈梅君五內(nèi)郁結(jié),這日從書房回西廂,見謝氏又在訓(xùn)雙鶯,把雙鶯罵得淚水漣漣,忙揮手讓雙鶯退下,小聲勸道:“娘,雙鶯是傅家的人,連大少爺這個正經(jīng)主子都鮮少罵她,咱們對她客氣些好。” “我對她夠客氣了?!敝x氏拔高嗓子,道:“你看,給我布菜夾得那么慢,漱口水偏涼了,膳后我洗手后,她半天才遞上來毛巾……往日家里的人這么樣,早給我打發(fā)出府了?!?/br> 往日吃一餐飯四個大丫鬟服侍,廊下還一堆婆子聽命,如今卻只得雙鶯一個怎相比?沈梅君忍無可忍,沉著臉道:“娘,咱們?nèi)缃窦娜嘶h下,與雙鶯是一樣的身份?!?/br> 女兒一慣的低眉順眼小心著意奉承,謝氏突遭冷臉,怔住了,呆看沈梅君一會,啊地一聲捧著頭暈倒過去。 “娘?!鄙蛎肪钡每奁饋?,搖了半晌,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許久謝氏方醒過來,醒來后卻又不清醒了,怔怔忡忡坐著,眼珠子木呆呆的動也不動。 沈梅君悔之不迭,雙鶯在外面聽到沈梅君的哭聲進(jìn)來,也難受不已,哭道:“沈姑娘,我照看著,你快去請大夫。” 謝氏原先被趕出侯府受打擊過重就有怔忡之癥,這是舊病復(fù)發(fā)了,大夫診過脈,嘆道:“以后不能再給病人受刺激了,經(jīng)常復(fù)發(fā),只怕更難治愈?!?/br> 以后再不敢了,沈梅君悔青了腸子,送了大夫出去急忙到醫(yī)館抓藥,這一番折騰,過年得到的二兩銀子的打賞只剩了五百文。 提著藥包,沈梅君恍恍惚惚走著,想著娘以前居于錦繡叢中,呼奴使婢,自己真沒用,若是能給娘風(fēng)光的生活,多幾個丫鬟服侍,或者雙鶯是自己家的婢仆,自己也不會覺得內(nèi)疚為她出頭與娘致氣,惹得娘舊病復(fù)發(fā)。 “梅君jiejie,梅君jiejie,是你嗎?”路邊有人喊了幾聲,朝沈梅君跑過來。 來人身上穿著一件繡福字底淡藍(lán)布袍,腰帶掛著香囊和壓袍墜角,身姿挺拔如小白楊,容貌俊秀氣韻清朗,雖然年少,無雙風(fēng)采已微露。 沈梅君愣了一下,笑道:“展鵬,你怎么在這里?” “我在這里賣畫。”駱展鵬有些赧然,渴切地看著沈梅君。 那日沈梅君機(jī)智地幫他奪回錢袋,他心中念念不忘,后來聽jiejie說在傅府里遇到沈梅君了,沈梅君還送衣裳送銀子相助,更覺得沈梅君千好萬好。 他在街頭賣畫!才多大的孩子就懂得分擔(dān)責(zé)任了,沈梅君看著一邊的畫攤,眼眶不覺紅了。 駱展鵬搓著手,難為情地道:“梅君jiejie,我娘和我jiejie不知我擺畫攤賣畫,你別和我jiejie說?!?/br> 讀書人最是講究風(fēng)骨,駱太太和駱青意那是寧愿餓死也不愿他做這般不入流的事的,沈梅君曉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感慨地道:“你能看得開,甚好?!?/br> “梅君jiejie,你不會看不起我?”駱展鵬高興不已,看著沈梅君的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瞳孔深處兩點(diǎn)明亮的星星似的光芒在閃爍。 當(dāng)然不會,架子面子那是虛的,沒有活下去重要,沈梅君從駱青意那里聽過駱展鵬很多事,心里只覺得他十分親切,笑著用空著的一只手幫他理了理腰間略歪的香囊,鼓勵道:“好好干,jiejie相信你會讓你娘和你jiejie過上好日子的?!?/br> 駱展鵬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一面伸手去摩挲沈梅君腰間的香囊,高興地道:“梅君jiejie,這香囊你一直帶著?” 沈梅君笑著嗯了一聲,開始進(jìn)傅府是沒有其他飾物,后來知道青意看到這香囊冒險(xiǎn)幫的自己,心中覺得是這香囊給自己帶來好運(yùn),便是有別的好飾物,也不舍得換下它。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沈梅君記掛著謝氏要回去,駱展鵬戀戀不舍問道:“梅君jiejie,以后還能看到你嗎?” 他話里粘粘乎乎的,沈梅君沒有兄弟姐妹,見駱展鵬依戀自己,不只不生氣,還很開心,笑道:“你都是在這兒擺攤嗎?我以后出府就走這條街道過來看你?!?/br> “我一直在這里,梅君jiejie,那咱們說定了,你得空就來看我?!瘪樥郭i伸手指要沈梅君和他拉勾。 “好?!鄙蛎肪χ鴳?yīng)下,伸了手和他拉勾蓋手戳,看著駱展鵬盈滿喜悅的眼睛,心情不自覺也好了起來。 第十一回 謝氏此番發(fā)病比以前更重,湯藥不斷,只十幾日,沈梅君手里便只剩一百文了。 沈梅君每日強(qiáng)作平靜,夜里卻淚珠暗彈,溫暖舒適的被褥也掩擋不住如影隨形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