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是傅望超生日，正日子還沒到，他便命府里的戲班子在后園戲臺上唱戲娛樂，咿咿呀呀的曲調(diào)還有咚咚鏘鏘的鼓樂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到流觴軒，謝氏的眼睛亮亮的，數(shù)次看向沈梅君，顯然很想去聽?wèi)颉?/br>
    沈梅君想著傅老太爺很慈祥，不知他有沒有在那邊，若在，求個(gè)恩典，讓母親過去聽一聽?wèi)?，許心情舒暢病情便會好轉(zhuǎn)，遂喚來雙鶯叮囑了幾句，往后園而去。

    戲臺挨著水榭而搭，水榭圍了透明鮫絹擋寒風(fēng)，傅老太爺傅老太太和傅太太都不在，中間空著四把椅子，右側(cè)坐著兩位少奶奶和兩位姑娘，左側(cè)則是傅望超和他的美人，鶯鶯燕燕粉紫嬌黃好不熱鬧。

    沈梅君見傅老太爺不在其中，正想悄悄離開，傅望超在水榭里看到她了，使了人過來喚她。

    人這么多，料想他不能怎么樣，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水榭里燒了炭盆，暖融融的，沈梅君一一見禮，傅明慧待她熱絡(luò)些，兩位傅少奶奶都是淡淡的，傅望超等得她行禮畢，笑咪咪道：“梅君，這是我的愛姬小月、如雪……”

    他珍重地介紹，沈梅君只得執(zhí)禮請安，傅望超介紹完還不作罷，問道：“梅君，你說，你比之她們?nèi)绾危俊?/br>
    這些女人妻不妻妾不妾的，傅望超拿她相比，卻是把她置于那些女人的同等地位，沈梅君有些羞惱，只發(fā)作不得，她現(xiàn)在也是妻不妻妾不妾的尷尬存在。

    沈梅君強(qiáng)忍不適回道：“眾位姑娘是天上皎月，梅君不敢相提并論?！?/br>
    “我卻覺得她們都比不上你，你說呢？”傅望超皮笑rou不笑道。

    好幾記眼刀射向沈梅君，沈梅君不欲與傅望超糾緾下去，行了一禮便欲告退。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备低婚W身攔住她的去路，眉眼含情幽怨地看著沈梅君。

    身邊美人如云還不滿足，沈梅君著惱，忍無可忍正想反唇相譏，傅望超的小廝壽兒從外面進(jìn)來。

    “少爺，鶴洲先生不來，說不得空。”

    “好大的架子，看來今天是畫不成了。”傅望超看向身后的美人，滿眼遺憾。

    鶴洲先生是京城有名的仕女畫畫師，宮里的娘娘都請他去畫過像，商戶人家哪請得動他，沈梅君暗暗嗤笑，趁傅望超不注意，也不行禮告辭，悄悄往外面退。

    傅望超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沈梅君剛退得兩步，他便轉(zhuǎn)頭過來了，“梅君，你應(yīng)該琴棋書畫都精通吧？給我的美人們畫一下畫像如何？”

    沈梅君不想與傅望超一起多呆片刻，遂搖頭道：“梅君只是粗略懂一些，四少爺還是請畫師吧?！?/br>
    “我也是主子，你用不著這么退避三舍吧？”傅望超笑得很開心，說話卻已帶了撕擄破臉的尖銳，身形一閃又堵住沈梅君的去路。

    “四哥，梅君她娘身體不適，她還得回去侍候她娘?！备得骰圩吡诉^來勸道。

    “怎么？明慧，大哥是你哥，我就不是啦？”傅望超笑容更燦爛了，眼神卻更陰狠。

    今日看來不如傅望超愿很難脫身，沈梅君不欲傅明慧為了自己和傅望超起爭執(zhí)，遂笑道：“四少爺不嫌梅君畫的難看，那梅君就獻(xiàn)丑了?！?/br>
    傅望超原來要請鶴洲先生作畫的，顏料都備著。

    沈梅君站在案前，思索了一下，決定就按自己的水平作畫，不故意畫得難看也不太認(rèn)真。

    看了看妙娘，沈眉君執(zhí)筆醮墨。

    傅望超就站在旁邊，眼都看直了。

    “真美。”傅明慧和傅明媛也過來了，齊聲驚嘆。

    “要不要點(diǎn)染上色？”傅明媛問道。

    沈梅君搖頭，妙娘眉籠彎月眼含清愁，白描最能烘托出她楚楚可憐的風(fēng)韻，背景烏云半遮清月冷輝，皎潔如月宮仙子下凡，這樣子足矣。

    沈梅君接著又畫，人物或濃烈或清冷，表情各異，背景皆不相同，她畫一張，傅明慧和傅明媛便驚嘆一聲。

    美人圖畫完了，沈梅君連忙告退。

    傅望超沒攔她，只是滿眼寵溺熱烈地看她。

    那視線炙熱扎人，如影隨形久久不散，好不容易回到流觴軒，沈梅君遍身冷汗，暗責(zé)自己今日去后園太莽撞。

    傅望超能設(shè)連環(huán)局害傅望舒，要整治自己一個(gè)下人太容易了。

    傅望超在沈梅君走后，拿起沈梅君畫的畫像出了亭子，朝傅太太的上房而去。

    “好漂亮?！备堤弥嬒褓澆唤^口。

    “這畫像是沈梅君畫的?！备低巠indao，半點(diǎn)不見人前的笑模樣。

    “這是沈梅君畫的？”傅太太驚叫，看了又看，嘆道：“沈梅君容顏已是出色之極，想不到畫工也這么好，能及上沈梅君的女子還真不多，你大哥平時(shí)看著不近女色，出手卻真準(zhǔn)?！?/br>
    傅望超擰眉磨牙，傅太太小心翼翼道：“小四，沈梅君已經(jīng)給你大哥得了，你就別再打她的主意了?！?/br>
    “我先看中的人，我費(fèi)心弄進(jìn)府來了，憑什么他卻一句話就要走了？“傅望超目光里恨意幽深，“娘，大哥還沒動沈梅君，你幫幫我，我一定要得到她?！?/br>
    “你胡說什么?！备堤嫔弦患t，遲滯了一下，道：“你看準(zhǔn)了？”

    “看準(zhǔn)了，我女人那么多，這點(diǎn)眼光還是有的。”傅望超自得地笑了笑，攏手握成拳，道：“不只是她，還有商號我都要?！?/br>
    “讓你進(jìn)商號管事你又不去?！备堤裨?。

    “進(jìn)商號？”傅望超冷笑，“大哥比我大了三歲先進(jìn)了商號搶得先機(jī)，商號目前盡在他掌握之中，我進(jìn)商號能做什么？施展出我的能力只會招來他的疑忌剪除，還不如不進(jìn)。”

    有道理，那怎么做才能奪得家產(chǎn)？傅太太想不出辦法，道：“你說吧，要娘怎么做?！?/br>
    “娘先助我奪得沈梅君?！备低÷暤溃骸拔覄偛旁谒鳟嫊r(shí)悄悄放了一支水晶簪子進(jìn)她袖袋里，那簪子是老太太心愛之物，我前幾日請安時(shí)偷偷拿的，想栽贓嫁禍給她，一直找不到機(jī)會，今日她送上門來……”

    傅望超水榭里一直攔著沈梅君不讓走，就是為了窺機(jī)栽贓。

    “這不好吧？公然上你大哥的院子搜贓物？”傅太太驚叫：“你大哥會生氣的?！?/br>
    “你是嫡母長輩，他生氣又能怎樣？他要是公然包庇沈梅君就在人前落了面子失了規(guī)矩，要是不包庇，沈梅君給趕出府去，我轉(zhuǎn)身就把她弄進(jìn)嬌紅院。”

    “這么一來，沈梅君的名聲也不好聽了。況且，娘看著，沈梅君根本無心于你，不然，那天晚上就選你了?！备堤€微有猶豫。

    “等我掌握了商號，你主理著內(nèi)宅，要給她扳回名聲有什么難處？”傅望超不以為然搖頭，又道：“要讓她把心落我身上還不簡單，我院子里那些美人，哪一個(gè)一開始是心甘情愿的？后來要送走時(shí)，哪一個(gè)不是哭哭啼啼不舍得走？”

    好像是，傅太太有些臉紅，又有些自豪，兒子閨幃中能把女人弄得癡心癡情，也是本事。

    沈梅君還不知袖袋里多出一支簪子來，見謝氏因不能去聽?wèi)蚴踔?，忙?qiáng)打起精神，到小灶房里拿了碗碟箸子，輕輕敲出清脆的聲音伴樂，自己唱小調(diào)兒給謝氏聽。

    這邊唱了會兒曲，外面突然人聲喧鬧。

    傅望舒愛靜，流觴軒里的人說話都是低聲細(xì)語的，沈梅君暗暗奇怪，擱下碗箸忙走了出去。

    傅太太在廳中上坐著，高升家?guī)Я怂奈鍌€(gè)管事婆子站在下頭與秋夢對侍。

    “沈姑娘，你最是懂禮通透的，你來說說，秋夢狂的連太太的令都不聽，該當(dāng)何罪？”高升媳婦見了沈梅君，大聲叫嚷起來。

    沈梅君不解地看她又看秋夢。

    秋夢靜靜站著，臉上沒什么情緒。高升媳婦大聲道：“老太太房里不見了一支水晶簪，那水晶簪是稀罕物，價(jià)值五十兩銀子，是老太太心愛之物，太太奉老太太之命各處查找，別的地方都找過了，就差這流觴軒了，秋夢竟然和太太公然頂撞，不給太太搜查?！?/br>
    傅望舒那日問自己的事竟然發(fā)生了，沈梅君覺得不可思議，傅望舒管著傅氏商號，內(nèi)宅的花銷都是傅望舒賺的，傅太太難道腦子壞掉了要與傅望舒公然對抗？

    水晶簪不是很大，隨便藏哪兒都行，沈梅君皺眉，正想著應(yīng)對方法，高升媳婦走近她，雙手摸上她衣裳，口中道：“沈姑娘，你最是懂禮的，不如你帶個(gè)頭，給我們先搜一搜?！?/br>
    高升媳婦摸上沈梅君的袖子了，沈梅君腦子里一激凌，袖袋里有曾凡給的錢袋，那里面有一張面額二百兩的銀票，給搜出來了，自己就有嘴說不清了。

    說是曾凡給的，自己面上是傅望舒的人，就要落個(gè)不守婦道的惡名，說是傅望舒給的，萬一傅太太使人去套傅望舒的話戳穿了，更麻煩。

    第十二回

    沈梅君掃掉高升媳婦的手，一改往日的恭順，冷冷道：“高大娘，這樣的禮恕梅君不能懂。若梅君說丟失了一串珍珠手串，要搜高大娘的身，高大娘能同意嗎？”

    “你……”她的目光灼灼似焰，高升媳婦被刺得臉紅面赤，結(jié)巴半晌道：“沈梅君，你好大膽，你竟然污蔑太太無中生有?！?/br>
    作賊心虛自己說出是無中生有了！防守不如反擊，沈梅君大聲道：“太太，無中生有是高大娘說的，梅君沒有這樣的意思，梅君剛才莽撞了，請?zhí)∽?，梅君愿意配合太太找出水晶簪。?/br>
    “你愿意配合很好，為示清白，先從你搜起?！备呱眿D暗里得過傅太太的命令，窮追不舍。

    她總糾緾著要搜自己的身？難道自己身上有曾凡的錢袋的事她知道？

    不！駱青意是絕不會說的，那是為何呢？

    水晶簪子是在水榭不見的，自己剛從水榭回來，難道那水晶簪在自己不察的某個(gè)時(shí)間落在自己身上？

    沈梅君腦子里轟隆隆亂糟糟，面上一絲不露，輕笑了一聲，朝著傅太太襝衽行禮，道：“太太，梅君有幾個(gè)問題，這幾個(gè)問題解答開了，老太太的水晶簪或許就有著落了。”

    強(qiáng)搜傅望舒的人，傅太太心中底氣不足，如坐針氈，沈梅君問她，她正緊張著，沒有駁回，道：“什么問題？你說吧。”

    “敢問太太，不知去過水榭的人住處都搜過了嗎？”

    “搜過了。”傅太太道，隱隱覺得落進(jìn)沈梅君的圈套了，只想不出哪里不對。

    傅太太話音落下，沈梅君成竹在胸了。

    流觴軒的人每日到處溜跶打聽傅府里的事兒，傅太太真?zhèn)€帶了人搜遍傅府其他人的院落，流觴軒的人不可能一絲不聞。

    傅太太要么沒搜其他人的院落，要么搜得極快只走個(gè)過場，因而流觴軒的人還落在她們后面，尚沒時(shí)間回來傳消息。

    傅太太怕遲得一遲，沈梅君發(fā)現(xiàn)袖袋里有憑空而來的水晶簪，或是扔了或是拿出府當(dāng)了，就抓不到賊贓了，帶著人裝模作樣走馬燈似的搜了其他人的院落急奔流觴軒，卻給沈梅君識破了。

    沈梅君微微一笑，接著問道：“老太太的水晶簪子是什么時(shí)候丟的？”

    傅太太意識到哪不對了，她反應(yīng)也不慢，機(jī)巧地道：“申時(shí)?！?/br>
    申時(shí)初和申時(shí)末，差的時(shí)間可不少。

    沈梅君哪會給她模糊揭過，不問傅太太了，看向高升媳婦道：“高大娘記性最好的，不知記不記得是申時(shí)幾刻？”

    這會兒，高升媳婦也意識到給沈梅君抓住時(shí)間的漏洞了，說遲了，就說明她們根本沒認(rèn)真搜過其他人的住處，只得咬牙說道：“申時(shí)初發(fā)現(xiàn)的?！?/br>
    “梅君下午去過水榭，申時(shí)初去的，酉時(shí)初走的，沒聽說丟了東西，想必，高大娘是在老太太那里聽說丟東西的吧？”沈梅君溫溫軟軟問道。

    高升媳婦只有應(yīng)是的份兒。

    沈梅君問了那么多，等的就是那一句話，抬眼看向傅太太道：“太太，流觴軒的人只梅君去過水榭，梅君到水榭前，老太太那邊已發(fā)現(xiàn)丟了簪子，如此，不知流觴軒還有沒有搜的必要？”

    只她一人去過，在她去之前東西已丟失，自然沒有搜的必要！

    明知簪子就在她袖袋里，傅太太卻無法再下令搜身。

    傅望舒從外面回府，進(jìn)門時(shí)，傅太太恰帶著人離開，流觴軒的人齊齊躬身送她，傅望舒瞟了一眼眾人，目光在沈梅君身上頓住，沉聲道：“到書房來?！?/br>
    八角燈點(diǎn)燃，光亮靜悄悄暈開，渲染出一室嫣然。

    傅望舒扯了扯領(lǐng)口坐到椅子上，沉聲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與你有關(guān)？”

    沈梅君嗯了一聲，此時(shí)方得空查察自己的猜測，伸手摸進(jìn)袖袋，果然里面yingying的有不屬于自己的一物。

    沈梅君想了想，把簪子摸出來遞給傅望舒，道：“太太剛才帶著人過來搜查，要找這根簪子?！?/br>
    玲瓏剔透的水晶簪，傅望舒在傅老太太發(fā)髻上見過，接過去拿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蹙眉道：“你下午見過小四？怎么給他往你袖袋里放簪子也沒覺察？”

    他半點(diǎn)沒認(rèn)為是自己偷東西，一下就往栽贓陷害上頭去想，沈梅君喉頭凝噎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