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怎么?你以為我會認為是你偷的東西?”傅望舒嗤笑,噠噠幾聲,把手里的簪子折斷,點了一根蠟燭,一滴滴把燭淚滴到上面,很快的,燭淚把那根水晶簪子包裹住,再看不出原貌。 沈梅君垂睫沒言語,她倒不是怕傅望舒認為自己是小偷,她心中沒來由地知道傅望舒是信任自己的,不然也不會把水晶簪拿出來,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感激他的信任卻又是另一回事。 見他一言不發(fā)毀了贓物,心中更加感動。 說感謝是多余的,沈眉君問道:“大少爺怎么猜到是四少爺偷放進我袖袋里的?” “小四有武功,放東西進你袖袋讓你沒發(fā)現(xiàn)的,這府里大約也只有他了?!备低孑p描淡寫道。 “我太大意了?!鄙蛎肪行┖笈隆?/br> “這些只是針尖大小的事,往后要對付的事會更多,將傅府當作鍛煉的地方,把自己煉成金剛不壞之身,再殺回去報仇,恩平侯府那邊,我已經(jīng)安排幾個人潛伏進去了。”傅望舒淡淡道。 他已經(jīng)著手幫自己布局報仇了,沈梅君嗯了一聲,很是感激,看傅望舒一臉倦容,低聲道:“大少爺很累吧?我去喊人備水給大少爺沐浴?!?/br> “這些事不用你管?!备低嬗X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歡沈梅君低眉順眼做著大丫鬟的事。 他平常雖冷,卻沒有如此惡聲惡氣過,沈梅君給噎得難受,不說話了,淺施了一禮告退。 傅望舒卻不給她走,把她喊住了:“小四看來對你不死心,太太還會再覓隙找你事兒,你想想辦法,弄一些岔子讓太太鬧心自顧不暇去?!?/br> 自己一個下人做套給傅太太跳? 沈梅君覺得傅望舒的提議不可思議,復又想起傅望舒先前問自己,傅太太帶人查檢流觴軒該怎么做的話,自己當時也覺得不可能出現(xiàn),今日卻出現(xiàn)了,可見自己心中丘壑比傅望舒差了不是一點半點,遂沒有出聲反駁。 “有什么想法可以和秋夢說,讓她去執(zhí)行?!备低嬗謥G過來一個悶雷,把沈梅君差點炸暈。 讓秋夢聽自己的命令!他這是……這是要把自己置于秋夢這個流觴軒的執(zhí)事丫鬟之上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要給自己什么身份?沈梅君覺得有些頭暈。 傅望舒突地站了起來,灼人的氣息朝沈梅君逼近,隨后,他的手指觸上沈梅君的脖子,涼絲絲的,沈梅君僵住,默默地閉上眼睛。 沈梅君想偏了,傅望舒的手一觸即離,手指脆彈了一下,沈梅君睜眼時,只看到他大踏步離去的俊挺背影,還有空中飄蕩著的一瓣花瓣。 原來是幫自己摘去落在衣領(lǐng)口的花瓣。 誰要他幫如此親密的忙,沈梅君有些羞惱,心湖卻蕩起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第十三回 傍晚發(fā)生的事提醒沈梅君,曾凡的銀票不能再留在身邊,沈梅君想托傅望舒還給曾凡,還沒來得及說,傅望舒突然離開京城了。 陽平郡傅氏商號轄下一個酒樓的跑堂到府衙舉報,聲稱傅氏酒樓在食物里加了會讓人上癮的御米花殼子磨成的粉,酒樓掌柜被府衙抓走了。 才發(fā)生了爆炸事件,又弄出這件事,沈梅君深感不安,隱隱地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御米花粉會讓人上癮,傅望舒性情嚴謹正直,不是走歪門斜道的人,沈梅君相信,傅望舒不會讓手下的人這么做的。 會不會跟爆炸事件一樣,是傅望超故意搞出來的呢? 沈梅君心中擔憂不已,想起傅望舒狂傲的樣子,又暗暗鄙視自己,傅望舒哪用得著自己擔心。 道理明白著,心口卻控制不住時冷時熱,黃蓮在骨髓里面流躥奔忙,味覺聽覺皆是苦楚。 事情也許有些難辦,傅望舒離京后一直沒回,沈梅君更加謹言慎行,平時半步也不踏出流觴軒。那日得罪了高升媳婦,需要給母親抓藥時也不便去向高升媳婦告假,沈梅君只在秋夢等人得假出府時托她們幫忙。 平平靜靜過了十幾日,這日駱青意來找她,原來駱展鵬又畫了一幅她的畫讓青意送來給她。 畫里的人素衣翩躚,身段婀娜,面龐清麗,眼底眉梢隱著煙雨古韻,身邊裊裊輕煙環(huán)繞,縈繞著一陣陣迷離風情。 沈梅君有些怔神,她竟不知道,自己有這么美。 那日駱展鵬約她往后在那處畫攤見面,后來出了水晶簪事件,她一直沒出府,沈梅君為自己的言而無信赧然。 駱展鵬還那么年輕,背著壓力悄悄出畫攤賣畫,難為他了。 駱青意走后,沈梅君看著畫像正怔神,秋夢來了。 傅望舒的生辰快到了,流觴軒眾人想湊份子給他辦生辰宴,吃食什么的大家覺得沒有新意,所以想那日各自表演一個節(jié)日,或是唱曲或是說笑話相聲,春云提議那日眾人穿得搞搞怪怪的,讓傅望舒冰山臉解凍,眾人都覺有理。 秋夢想把采買搞搞怪怪衣飾的任務(wù)交給沈梅君,負責采買的人出力,不用出份子錢。 眾人這是體貼她有個病著的娘負擔重,讓她跑腿,既不傷她顏面,又不用她花錢,沈梅君不便說自己現(xiàn)在不好向高升媳婦告假,笑著接了銀子應(yīng)下了。 即便不需得出府采買東西,她也得出去看望駱展鵬了。 要出府買辦就得去向高升媳婦告假,自己那日人前給她沒臉,這假不好央告。 想在傅府立身,高升媳婦是內(nèi)宅大管事,傅太太之下第一人,還是想法化解嫌隙好。沈梅君默想著傅望舒的教導,想到一個法兒。 高升媳婦是傅太太陪房,在內(nèi)宅誰不敬重,那日給沈梅君當著流觴軒眾人的面沒臉,回去后傅太太沒辦成栽贓之事,又把氣撒到她頭上訓了她好久,高升媳婦憋了一肚子氣,暗暗下決心要尋機給沈梅君好看。 平時發(fā)月例流觴軒眾人的都是秋夢領(lǐng)了回去,這日高升媳婦托詞要發(fā)夏日份例衣衫,讓各人親自來領(lǐng),試下衣裳不合適她拿出去讓裁縫修改。 這借口很拿得出手,秋夢也沒說什么,回來后讓眾人自去領(lǐng),沈梅君早料到有這日的局面,也不假裝不舒服啊生病什么的,用帕子浸了鳳仙花油悄悄攏在袖子里便前往。 傅太太派發(fā)對牌議事在議事廳,給下人發(fā)月例和份例衣裳在庫房外的長廊下,傅望舒是大少爺,流觴軒的下人領(lǐng)份例在嬌紅館之前,沈梅君的份例最高,應(yīng)該在眾人之前領(lǐng)的,高升媳婦故意刁難她,偏說按進府時間早晚領(lǐng),于是沈梅君排在最后面。 沈梅君等的就是高升媳婦的這個刁難,她后面就是嬌紅館如今最得傅望超寵愛的妙娘,那日水榭中看來,妙娘性情尖銳要強,正是沈梅君等下要行的事最合適的對象。 領(lǐng)份例的人群移動得很慢,人挨著人,妙娘長長的袖子不時拂上沈梅君身體,沈梅君半攏著袖子,不動聲色伸了手,把帕子上的鳳仙花油擦到妙娘的衣袖上。 沈梅君領(lǐng)了份例衣裳,跟眾人一樣在身上比比劃劃,并沒有急著走。 妙娘抖裙子看新衣裳,沾了鳳仙花油的袖子在剛領(lǐng)的新衣裳上擦過,她沒發(fā)現(xiàn)是自己袖子蹭上的,只看到剛領(lǐng)的新衣有桃紅污漬,當即尖叫起來。“這算什么?拿有污漬的衣裳給我?” 漂亮的銀絲繡流云花紋素緞襦裙上面很明顯的一塊紅色油漬,高升媳婦看了看,不解地嘀咕道:“原來明明沒有的啊?!?/br> 妙娘青樓出身,怕人瞧不起她最是拔尖要強,聽高升媳婦嘀嘀咕咕像是質(zhì)疑她,惱了,揚起纖手就朝高升媳婦揮去。 這一巴掌扇上,要么妙娘走人,要么高升媳婦別在傅府混了,邊上眾人一齊驚叫,沈梅君在驚叫聲中霎地抬手,一把握住妙娘的手腕。 妙娘一雙纖手柔軟無力,給沈梅君握住動彈不得,氣得胸膛起伏。 沈梅君朝她眨眼睫,淺笑道:“這素紗上一點桃紅素里帶艷,好漂亮,妙娘姑娘,梅君為你在這里繡上一個碧波清荷可好?” 妙娘掙不開手,氣得粉臉緊繃,欲待再鬧下去,那日水榭中的形景看來,傅望超分明很喜歡沈梅君,鬧得狠了得罪沈梅君,她一怒之下進嬌紅館與自己爭寵,只怕日子不好過。 妙娘忍了忍壓下怒氣,冷聲道:“你的畫工不錯,繡工卻不知如何,別毀了我的衣裳,給我畫上便罷,我自己繡?!?/br> 沈梅君漫聲應(yīng)好,看向高升媳婦,問道:“高大娘,有沒有顏料?” 庫房里沒有顏料,高升笑道:“庫房里沒有,沈姑娘請稍等,我讓人去跟三姑娘借?!?/br> 沈梅君要使高升媳婦欠自己人情,素緞上作畫亦不易著色,分外困難些,一朵碧水蓮花,她畫了足足半個時辰,用了十二分細心加功力。 嬌嫩的粉蓮在清波上綻放,水盈盈的花瓣,那點鳳仙花油漬疊加了嫩黃略微渲染作花蕊,分外鮮艷,花蕊上面淡墨勾了蜻蜓調(diào)戲著蕊粉,旖旎香溢,曼妙多情。 妙娘在一旁看著,緊顰的眉頭越來越舒展,沈梅君畫完后,又夸了她幾句,什么人比花嬌的,妙娘更加高興,也沒再找高升媳婦的麻煩,拿起裙子喜滋滋走了。 高升媳婦見妙娘走了,長舒一口氣,笑容滿面贊沈梅君畫的蓮花漂亮,又殷勤地問道:“沈姑娘,你娘的病怎么樣?有好轉(zhuǎn)了嗎?” “好轉(zhuǎn)許多了,勞高大娘記掛?!鄙蛎肪⑿Φ乐x,與高升媳婦言笑晏晏說了會兒話,那日的齷齪就這么算揭過了。 沈梅君要離開時,高升媳婦笑問道:“沈姑娘有好些日子沒告假了,需要告假說一聲?!?/br> “多謝高大娘。”沈梅君眼睛霎地亮了,無比感激道:“梅君正想告假,不知方便嗎?” “大少爺不在,你們院里事兒不多,極方便的,今日已近午,你明日出府吧?!备呱眿D笑呵呵準了假。 傅望超在府里蠻橫的很,高升媳婦也不敢得罪他的新歡,方才那樣子,若是給妙娘鬧下去,她不回擊沒面子,回擊則得罪傅望超,沈梅君巧語使妙娘不再追究,高升媳婦保住面子又不用為難,心中對沈梅君很感激。 晚上回到自己宿處,高升媳婦把日間發(fā)生的事對高升說了,高升沉吟了一會,道:“咱們是太太的人,聽太太的話是應(yīng)當?shù)?,只是這個家,只要大少爺在,以后當家的肯定是大少爺?shù)娜?,人情留一線,沈梅君給你面子,你也別做的太絕了。水晶簪一事,沈梅君那樣做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堪?!?/br> 那日那種情況,沈梅君也是無路可退才質(zhì)問她的,并且言語溫婉還是給足了面子的,高升媳婦贊同地點頭,又與丈夫說八卦。 “依你看,大少爺一慣不近女色,突然留了這么一個人在房里,又不公開收房,是什么用意?” “大少爺?shù)男乃颊l猜的著,那沈梅君氣度容貌連四少爺美人那么多的都惦記著,非迫不得已,你記得不要得罪她便是?!?/br> 這邊夫妻兩個打著小算盤,那邊沈梅君見巧計化解了與高升媳婦的死結(jié),也很是高興。 得了假,沈梅君把要采買的東西列了單子,翌日一早便出傅府。 沈梅君想把曾凡的銀子還他,她這幾日打聽過,知曾凡是冀國公的孫子,出了傅府后先往冀國公府而去。 第十四回 曾凡這日恰好不當值在府里,聽門房報一位姓沈的姑娘找他,他知傅望舒離京的,大驚,疾奔了出來,離沈梅君還有十來步遠便高聲問道:“出什么事了?傅望超那色胚欺負你?” 沈梅君見他這么關(guān)心自己,心頭熱辣辣的,哽咽著說不出話。 “真出事了?別怕,望舒不在,還有我呢。”曾凡拍胸脯,把沈梅君往府里迎。 國公府布局與恩平侯府大同小異,只不過占地闊些房舍多些,沈梅君也沒看,靜靜跟著曾凡走。 寬敞明亮的三間上房,兩側(cè)兩間耳房,院子很大,有靶位刀槍架弓箭,想來曾凡不當值時經(jīng)常在家習武。 房內(nèi)陳設(shè)闊達大氣,臥房暖坑書房直通直進沒有阻隔,沈梅君看了一眼,壓下心中感動的情緒,拿了錢袋遞過去,道:“多謝曾公子,碎銀子我留下給青意了,這二百兩銀子萬不敢收,還給曾公子?!?/br> “這么久你還收著還沒用?”曾凡驚奇不已,問道:“你那好姐妹不需用到?” “這么多銀子她不敢用?!鄙蛎肪?,想起駱展鵬擺畫攤不是長久之計,便把駱青意姐弟的事講了,身世也沒隱瞞,請教曾凡,駱展鵬如果參加科考,策論文章沒問題的話,能有幾分被錄用的機會。 曾凡皺眉問道:“你在幫的人是駱謙的兒女?” “嗯,她們很可憐?!鄙蛎肪?。 曾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你自己一身麻煩了,別再想著幫人家。” 沈梅君沉默,曾凡無奈搖頭,道:“帶我去見他,我看看是個什么人,若是一個書呆子,你就是想幫,我也不給你幫?!?/br> “展鵬不是書呆子?!鄙蛎肪穆暦洲q,書呆子就不會拉下架子去擺畫攤。 駱展鵬看到沈梅君,瞬間神采飛揚,三步并作兩步繞過畫攤朝她沖過來,“梅君jiejie,你怎么那么多天沒來看我?” 那些為難說了只怕他年糼也不能理解,沈梅君不說,只笑道:“事兒多不得閑,你這幾日還好吧?你娘怎么樣?” “娘現(xiàn)在藥不斷,身體好多了,我還行,就是想你。”駱展鵬眼睛亮晶晶的,朦朧里有什么說什么,也不覺得不妥。 沈梅君只當是jiejie弟弟之間的想念,摸了摸他的頭,莞爾一笑,道:“jiejie也想你?!?/br> “梅君jiejie,我昨晚又畫了一張你的畫像,我拿給你看?!瘪樥郭i高興地拉了沈梅君到攤子里面,從紙箱里拿出一個畫卷打開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