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水晶粽的熱度一直在持續(xù)，一傳十，十傳百，因為太過于火爆，導(dǎo)致店門前排起了長隊，連電視臺的記者都過來采訪，拍攝了一些畫面。紅豆水晶粽和九子粽的異軍突起讓各大超市精裝的禮盒粽遇冷，在熱度持續(xù)第三天的時候，已經(jīng)陸續(xù)有工廠和超市表示想跟趙安安合作，將這些東西變成流水線上的產(chǎn)物。

    但是趙安安拒絕了。c市最大的潤佳超市總經(jīng)理梁文聲也被拒絕，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么要拒絕我呢？”

    “生產(chǎn)線上的料理沒有靈魂?！壁w安安說。

    梁文聲怔了怔。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話，以往他也曾游說過好多廚師把自己創(chuàng)作的料理變成流水線上的東西，沒有人拒絕過他。乍一下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嘴里聽到這樣的話，他竟無言以對。

    生產(chǎn)線上的東西本來就是沒有靈魂的，它只是由機械化流水線生產(chǎn)出來的速成品，不帶有一個廚師在料理里注入的任何感情。

    “但是，這樣不是會讓更多的人吃到你做的粽子嗎？”梁文聲說。

    趙安安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從來不覺得我做的菜是什么秘方，只要大家想學(xué)，我就愿意公開所有的配方?！?/br>
    “你公開配方，那勢必會有廠商將它做成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這樣對你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損失?！?/br>
    “像你說的那樣，這樣會有更多的人吃到我所發(fā)明的料理，有什么不好嗎？大家都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要吃的東西?！?/br>
    梁文聲再一次震驚了，他該說些什么。這個女孩的雙眸，干凈澄澈沒有一絲一毫欲望沾染，竟單純只是為了做好吃的料理?；盍怂氖畮啄辏谝淮螢樽约旱男袨楦械叫呃?。

    在新聞播出以后，慕名而來買粽子的人更多了。在人們詢問到做法的時候，趙安安大方公開，甚至寫在告示板上放在店門口。沒過幾天，附近的餐廳紛紛推出不同口味的水晶粽。人們總是喜歡新奇的事物，他們被不同口味的水晶粽吸引之后，來趙安安店里買水晶粽的人就少了。

    店里的生意差了一些，阿奇是最氣憤的那個，他問趙安安：“你為什么要公開配方啊？別的餐廳都來搶我們的生意了?！?/br>
    他賭著氣，臉頰鼓鼓的，像一只生氣的河豚。

    趙安安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干什么那么生氣，他們還會回來的。”她那么自信地篤定，眼睛里閃著光芒，讓阿奇和方同越發(fā)看不懂。

    果然，第二天客人就都回來了。阿奇和方同忙得不亦樂乎，從客人們的言談之間，阿奇和方同知道了客人回流的原因。

    所有的客人都表示，雖然新的口味很有吸引力，但是吃兩個就會膩，全然沒有在趙安安這里買的粽子口感清爽，一口氣可以吃好幾個。

    晚上，順利的收市之后，阿奇和方同并沒有走。他們齊刷刷地站在趙安安面前，看著趙安安。

    唔……趙安安覺得這個狀態(tài)，好像要發(fā)生點什么事。

    “你們……還不回家嗎？”趙安安問。

    兩個人一致地搖頭。

    “那你們找我有事？”

    “師父?！眱蓚€人齊刷刷地喊，向趙安安鞠了個標(biāo)準(zhǔn)九十度的躬。“請收我們做徒弟吧?！?/br>
    趙安安被嚇了一跳，不過看著兩個人誠懇堅毅的眼神，她微微一笑，一言不發(fā)地進了廚房。阿奇和方同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

    “你們來我這里打工的時日也不算短了，我平日在廚房里是如何做的，相信你們一清二楚吧。我今天還沒吃晚飯，你們給我炒兩個菜吧?！壁w安安說得輕飄飄。

    阿奇和方同誠惶誠恐地看著趙安安，兩雙眼睛里有些焦慮。

    “放心，又不是讓你們上刀山下油鍋。”趙安安指了指案幾上一塊白布蒙的著方形容器。“阿奇你就做個清炒豆芽吧。方同你用剩下的兩根山藥。房間里有的材料你們都可以隨便用?！?/br>
    本以為趙安安會考他們一些硬菜，他們已經(jīng)開始回想趙安安做過的一些硬菜，冷不丁聽到這樣的題目，不知該如何是好。

    清炒豆芽太過家常，反而不好發(fā)揮，趙安安想要的肯定不是家常的炒豆芽。而山藥說難料理也不是，說簡單也不是。兩個人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想得太復(fù)雜。你們就想，什么樣的菜才能讓你覺得好吃，把你覺得好吃的那個味道做出來，這樣就可以了。”趙安安見他們站著不動，便點了點他們。

    這一點，兩個人似乎有點開竅，阿奇將綠豆芽從容器里拿出來，搬了個凳子細細地一根根掐頭去尾。方同則是拿起了兩根山藥判斷是粉的還是脆的。

    趙安安安靜地退出去，不打擾他們。她坐在堂中想，原是打算再多等幾日，若那人不來，便收了阿奇和方同做徒弟，但既然今日他們提起，那就收下。阿奇和方同是兩個踏實的孩子，文化不高，但勝在勤勉踏實，虛心謙卑，這正是一個廚師所需要的特質(zhì)。

    過了一個多小時吧，兩個人各自端著一個盤子放在了趙安安的面前。

    “我的菜不用趁熱吃，先嘗阿奇的吧。”方同說。

    趙安安點了點頭，看向阿奇。阿奇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打開盤子上的蓋子，一盤晶瑩的熗炒綠豆芽，飄來的香味勾起了趙安安的食欲。

    “我做的菜叫如意菜?！卑⑵嬲f。

    菜沒有特意裝飾，但是一根根大小差不多，晶瑩透亮的綠豆芽放在一起還真的像水晶一樣。趙安安嘗了一口，口感非常爽脆，火候掌握得還不錯，在調(diào)味上也只是簡單地用了鹽，生抽，蠔油，滋味鮮美。但是，里面還有用豆蔻煮過的rou末味道。

    趙安安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盤子里的豆芽，發(fā)現(xiàn)每一根里面都有細細的絲線——是rou末，被一根根塞進了豆芽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阿奇，后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

    老實說，豆芽里面塞rou末的菜她不是第一次吃到，小時候趙承君也做過給她吃。她只是佩服眼前這個孩子，竟然能想到這一點。

    “你怎么想到這個的？”趙安安問阿奇。

    “我清洗好豆芽之后，把它放到案幾上想著怎么炒才好。正好看見了方同拿來的芹菜，芹菜里有很多纖維，細如發(fā)絲。我一下子就有了靈感，要在豆芽里都塞進rou末?！?/br>
    “很不錯，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能想出這樣的菜，真的很不錯?！壁w安安說。

    阿奇問：“這樣就代表我考核過關(guān)了嗎？”

    趙安安點點頭。她轉(zhuǎn)向方同，拿掉他手里盤子上的蓋子，潔白的梅花型糕餅呈現(xiàn)在眼前。

    “我做的棗泥山藥糕。靈感也是從阿奇那里來的，我本來拿了芹菜，想做香芹炒山藥，但是看到阿奇磨rou糜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性質(zhì)粉的山藥也可以用來做糕點?！?/br>
    趙安安嘗了一個山藥棗泥糕，味道清甜，口感清爽不膩。棗泥用豬油炒過以后，味道香醇。這道菜下來，所費的功夫從這些細節(jié)里就可見一斑。

    這兩個徒弟，沒收錯。在短短的時間里，他們各自運用自己的智慧做出了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菜，非常難得。

    “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準(zhǔn)備一下拜師儀式?！壁w安安說。

    “還有，你們今晚做的菜都很不錯，我決定把它們加進菜譜里。從今以后，你們就要以一名廚師的標(biāo)準(zhǔn)嚴(yán)格要求自己，對自己的料理負責(zé)，對吃料理的客人負責(zé)?！?/br>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還向趙安安方方正正地敬了個軍禮。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準(zhǔn)備一下拜師宴?！壁w安安說。

    ☆、chapter19

    翌日清晨，剛剛開過的槐花在風(fēng)里搖曳著翠綠的枝椏，雪白的花散發(fā)出幽微清香的味道，趙安安挎著籃子在餐廳的后面摘槐花。

    阿奇和方同倒是來得早，她這花還沒摘得怎樣，他們兩個就來了，還帶了雙方的父母。兩個老實人手里拿著幾大塊煙熏豬里脊rou，是豬身上最嫩的部位。

    “師父，早上好?！?/br>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倆簡直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一身用不完的能量。

    趙安安向他們父母微微點頭，并帶他們?nèi)サ陜?nèi)落座。兩對父母還未坐下，便將手里的rou給了趙安安，還連連說著感謝的話。趙安安并未推辭，收下了煙熏rou。按照古代的拜師儀式來說，是要收禮的，而且收完了還得回。她轉(zhuǎn)身上了閣樓，拿出兩個錦盒，里面裝的是繡了他們兩個人名字的高筒廚師帽。盡管趙安安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重要，可是在現(xiàn)代人的眼里，擁有這么一頂高筒帽才是廚師的起點。

    “授徒之道，首重在德，其次在忠，其次在勤”這是我廚門祖訓(xùn)。自拜入我?guī)熼T之后，為師希望你們勤勉刻苦，忠誠踏實，認(rèn)認(rèn)真真創(chuàng)作好的料理，讓吃的人感受到幸福。“業(yè)精于勤而荒于嘻”，望能長以此話為戒，終身進取?！?/br>
    阿奇和方同齊齊跪下，說：“我愿拜在師傅門下，聆聽師傅教誨，望師傅教之、督之、鞭之。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傅，一日為師，終身若父。”

    拜師儀式簡單，很快就結(jié)束了。趙安安留了兩對父母吃早飯，由阿奇和方同親自下廚烹飪。兩對老人吃得熱淚盈眶，說平生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菜。

    為人父母者，總是以自己的子女為榮。趙安安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收了阿奇和方同做徒弟之后，廚房里的人手似乎又不太夠了。趙安安在想著是不是還要請兩個雜工。他們起步慢，但勝在聰穎好學(xué)，領(lǐng)悟能力強，但凡趙安安教過的東西都銘記于心?，F(xiàn)在，趙安安不是最晚離開店里的人，變成了阿奇和方同，有的時候?qū)嵲谔砀纱嗑驮诘昀餃惡弦灰?。趙安安嘆了口氣，將閣樓上另外兩間房辟了出來給他們兩個住。

    這一天趙安安定了不少紹興老酒，還是舊式用稀泥封的壇口，大約都有五六年的光景。阿奇和方同正忙著把酒搬到店里的時候，一輛卡車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似乎是裝修的工程隊。

    “是哪間飯店又要整修了吧？”阿奇說。

    “這個方向是去回笙館的，難道那老板又回來開店了？”方同也表示疑惑。

    趙安安低著頭，看著酒壇口的泥巴，一言不發(fā)。

    粽子節(jié)過去之后，店里的名氣更大，更火，來就餐的人也越來越多。其中還有一位熟人。

    “懷青姐?！壁w安安叫道。

    “你還知道叫我懷青姐啊，我以為趙大廚把我忘記了呢？”蘇懷青打趣道。她今天沒有穿套裝，寬松襯衫搭配牛仔裙，腳下踩了雙白色板鞋，減齡又清新。

    “呀，懷青姐，才個把月沒見，你怎么年輕得像十八歲的姑娘?！壁w安安故作驚詫地說道。

    蘇懷青嗔了她一眼，笑道：“你本事見長了，竟拿我打趣了?！?/br>
    “哈哈，哪里敢，哪里敢。你要吃點什么嗎？”

    “不用了，我這次來找你，是想你去一趟我們雜志社?！?/br>
    “恩？怎么了？”

    “怎么了？你還記不得記得你是我們沒事專欄的作者，你都幾個月沒來做專欄了？”

    唔……，趙安安表示她把這件事情忘記了。她走到后廚跟阿奇和方同交代了一聲，跟蘇懷青合力把一壇子紹興老黃酒搬到了車上。

    “為什么要帶上這么一壇子酒？”蘇懷青問。

    “到了你就知道啦。”趙安安故作神秘。

    今日的雜志社似乎挺清凈，除了蘇懷青，趙安安沒有看見別的活物，正想問怎么沒人的時候，江唯森突然從背后跳出來，嚇了趙安安一大跳。

    “啊，你嚇?biāo)牢伊??！壁w安安捂著胸口說。

    江唯森雙手抱胸，痞痞地說：“這是對你的懲罰，說好的一期一會，你都幾個月不露面了，若不是懷青姐去請你，你說，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趙安安笑著說：“是，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咯?！?/br>
    “這就錯了？沒點誠意?！?/br>
    “唔……那要怎樣才有誠意？”

    “江唯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廚房，趙安安馬上心領(lǐng)神會。這一回，江大攝影師可沒有袖手旁觀，他拎著相機，將趙安安做菜的過程全程拍下。

    趙安安取了一只三黃母雞，先將雞去腳爪肋下取臟，將腿、翅、頸骨入壇，加醬油、紹興酒、精鹽腌漬。將丁香、八角碾末，加□□遍抹雞身，炒鍋入熟豬油，炸蔥、姜起香后撈去，再將蝦仁，雞肫丁、香菇丁、豬rou、火腿丁、蝦米入炒鍋顛炒幾下，加紹酒、醬油、白糖炒至斷生，待涼后塞入雞腹，放丁香并用豬網(wǎng)油包緊雞身，外用鮮荷葉包裹數(shù)層用細麻繩扎緊。重頭戲是就把酒壇子封口的泥烤干，碾成粉加清水拌和起粘平攤濕布上，把雞置泥中間用濕布兜起，使泥緊粘揭去濕布，用包裝紙包裹，再戳一小孔，入烤箱烤制后取出再用濕的酒壇泥封孔再烤。

    還未及吃，整個房間里都是叫花雞的香味。敲泥這種體力活，江唯森二話不說就想代勞，趙安安卻不讓他來，因為不熟悉的人掌握不了力度，容易敲壞骨架結(jié)構(gòu)。

    打開泥殼之后，滿屋飄香，雞rou色澤棕紅，油潤光亮，鮮香撲鼻，雞香濃郁。江唯森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雞rou入口酥爛肥嫩，風(fēng)味獨特。這時候趙安安端出了一疊薄餅，厚度接近紙，還有一疊醬料，一疊蔥花。她用薄餅包裹雞rou，加上蘸了醬料的山東大蔥圈，再遞給江唯森。

    江唯森接過，嘗了一口，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風(fēng)味，薄餅的韌性，大蔥的清甜，雞rou的肥嫩以及醬料的醇香依次在唇舌上渲染開來，滋味令人陶醉。

    “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有點像北京烤鴨的吃法，但是雞rourou質(zhì)卻肥嫩鮮美，更勝于烤鴨。”江唯森說。

    蘇懷青一嘗，也覺得好吃得說不出話來。“安安，我從未吃過這樣好的吃料理。這個醬料，簡直就是這道菜的靈魂。用盡言詞也不能形容它萬分之一的美味?！?/br>
    一只整雞很快被消滅得只剩骨架，江唯森滿足地靠在沙發(fā)上摸摸自己的肚子，說：“你的味道還真讓人上癮，上次吃過之后記了好久，你也不來，我只好讓懷青姐過去請你過來?！?/br>
    趙安安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手機響了，屏幕顯示的是大boss。

    “喂。你好。”

    “……是我。”許是被趙安安客氣的聲音迷惑了，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恩，我知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