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那里葉勝男正用戥子將研磨好的小茴香稱過,分好等分拿出去,只是才一轉(zhuǎn)身,不知道怎么的就同慧瑯撞了個(gè)滿懷。 一時(shí)間,慧瑯手里捧著的,裝生蜜的玻璃蓋盅就被撞翻了。 蓋盅跌在桌上登時(shí)便碎了,生蜜流出全數(shù)糊在了桌上篩子里的已經(jīng)研磨好的香粉里了。 葉勝男和慧瑯同時(shí)低呼,所幸大伙都在外頭檐廊下,并未留心她們兩人。 慧瑯見桌上一塌糊涂,頓時(shí)慌了,“依怙你怎么毛毛躁躁的。這下可不得了了。篩子里的可是新州香。這香今兒得的就少,再少了這些,一會子怕要不夠了。這可怎么是好?”? ☆、第 9 章 ? 生蜜未經(jīng)煉制是絕不能和香,如今沉香竟都被生蜜糊了,自然是都用不得了。 慧瑯一時(shí)臉色都變了,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一會兒,又忙忙偷去瞧封嬤嬤,見封嬤嬤并不在,這才松了口氣,又轉(zhuǎn)回來對葉勝男道:“佛祖保佑!幸是mama不在。趕緊的,快想法子。” 葉勝男也急,想當(dāng)年葉父就為是了塊尋常沉香而傾家蕩產(chǎn),最后還被人打死了。 現(xiàn)今這可是新州香,更是難得了,就是把她葉勝男給賣了,也賠不起的。 葉勝男趕緊過去細(xì)看,只盼能救回多少是多少。 沒想,葉勝男這一看就似被什么勾去了魂魄一般,再移不開眼了,管慧瑯在旁如何著急上火的。 “雖說你是大錯(cuò),可鬧出來我也沒有好的。幸虧缺得不多,管它什么新州香舊州香的,反正沉香就那么個(gè)味兒。要不你悄悄找?guī)旆可瞎苁碌?,胡亂要一點(diǎn)子別的沉香回來混進(jìn)去,一準(zhǔn)瞧不出來。這般一來,要賠也是賠尋常沉香的錢,總比賠這香來得便宜不是?!被郜樥f一句,就往外頭看一眼,唯恐封嬤嬤突然就回來了。 “至于我,還得想想法子,怎么再去弄些生蜜回來遮眼,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只是老李媳婦是真真有夠小家子氣的,我方才跟她要蜜,說了一車子話才得了。如今我又再要去,還不知道會怎樣呢。唉!”慧瑯好不苦惱,可一回頭卻見葉勝男無動于衷的,不禁扯了把火,“到底怎樣,你倒是說句話呀?!?/br> 葉勝男這才抬頭看慧瑯。 也快半月了,院里人的性子品行,葉勝男也看得差不離了。 這慧瑯有些眼皮淺,愛貪占些小便宜,只是素來都不傷大雅,別人也就對她睜一眼閉一眼。 慧瑯被葉勝男這么一樣不錯(cuò)地看著,很是不自在,便拿話壓她,“啞巴了?還是你想我回太妃去?頂天了,我也不過挨一頓罵罷了,你就不能了。不但要賠銀子,還得吃板子的?!?/br> 葉勝男這幾日因心緒不寧,煩躁得很,再想起自從還魂起,不管是徐四丫那小丫頭,還是妙境、慧瑯這樣卑微上不得臺面的,簡直就是是個(gè)人都敢上來踩她一腳的,讓葉勝男越發(fā)不耐煩了,也就顧不得收斂性子,靜待時(shí)機(jī)的打算,只想著要給慧瑯一個(gè)痛快的教訓(xùn)。 就聽葉勝男冷笑道:“姑娘急什么?我不過在想,如今我還有多少錢罷了。” 慧瑯哼了一聲,道:“你明白就好?!?/br> 葉勝男低頭又看篩子里的香末,“不過這些壞了的香,得我收起來。到底是我的罪證不是。” 慧瑯一聽,覺著沒什么大不了的,便擺擺手道:“要,你拿去就是了。好了,你趕緊去吧。回頭你姨母若問起了,我就替你答應(yīng),你只管放心去?!?/br> 葉勝男將篩子的紗網(wǎng)剪下,再用油紙包了收好,這才去了。 也是去了沒一炷香的功夫,葉勝男便有回來了。 “這么快?要到東西了?”慧瑯趕緊問道。 葉勝男點(diǎn)點(diǎn)頭,道:“也是趕巧了。典寶大人劉大人前番剛得王爺賞了一小塊新州香,可他志趣皆不在這上頭。原說是留著送禮的,可這香實(shí)是太小了點(diǎn),不體面。聽說我要,便先賒讓了出來,只說日后拿月例銀子慢慢還他就是了。” 慧瑯聽完也以為然,也就不多追究了,趕緊拿過來研磨了,往外頭送去了。 清遠(yuǎn)香到底制了出來,只待晾干窖藏便可。 只說到了這月放月錢的時(shí)候。 大伙都?xì)g歡喜喜的。 葉勝男這月才來,自然得到下月才有月錢放,這也就算了,可大伙沒想到慧瑯也沒得月錢。 “我這月怎么就沒了月錢?”慧瑯問封嬤嬤道。 封嬤嬤一面給別人放月錢,一面道:“這得問你自個(gè)。賬房的人怎的說了,是你自個(gè)說的,從今往后你的月錢就只管放給劉大人,還債了?!?/br> “我……我何嘗說過這樣的話?!闭f畢,又一想,慧瑯便明白了,回身就要去尋葉勝男的不是,“依怙,你怎么敢拿我的月錢替你還債。” 大伙都奇怪,這里頭怎么還有葉勝男的事兒? 彼時(shí),葉勝男正坐檐廊下的欄凳上扎花,連頭都沒抬,道:“你自己做下的事兒,自然你自己還了。和我什么相干的?!?/br> 慧瑯一怔,氣勢上無由來的就有些虛了,“我……我做什么事兒了?明明就是你……你的錯(cuò)。當(dāng)日我還好心給你打掩護(hù),沒想如今你卻要倒打我一耙了。” 葉勝男這才放下手里的活兒,起身道:“好心?那你可敢立個(gè)誓?” 慧瑯言辭閃爍道:“好……好好的,我立什么誓。你也別岔開,現(xiàn)下說的不是那一件?!?/br> 葉勝男冷笑道:“那好,我們就說回今兒這一樁。你貪墨了東西,自然得拿銀子賠的,就是說上天去,也是這理兒?!?/br> 慧瑯一聽,心下越發(fā)虛了,“怎么……怎么就成我貪墨了東西,明明就是你弄壞了太妃的香料?!?/br> 葉勝男道:“既如此,那便讓大伙收一收我們屋子,看看到底是我壞了太妃的香料,還是你貪墨了東西?!?/br> 封嬤嬤聽了半日,瞇著眼抿著嘴,臉上的冷硬得越發(fā)了,就聽她道:“好啊,這家里要成賊窩了不成。搜,都給我搜?!?/br> 慧瑯就有些慌神了。 葉勝男和慧瑯的屋里被翻了個(gè)底朝天,婆子從慧瑯屋里翻出一只小缽,缽里是褐色的香末。 慧瑯見那小缽被翻了出來,就要去奪,只是被人按住了。 婆子將小缽給封嬤嬤,“還不知是什么東西,瞧著倒不像是毒藥,還有些異香異氣的。” 封嬤嬤接過小缽,從里頭捻了些香末來聞,當(dāng)下便脧向慧瑯,“好啊,‘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是個(gè)監(jiān)守自盜的。依怙你來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葉勝男從衣袖里摔出一油紙包,道:“當(dāng)日制香,她偷拿了新州香,拿這東西來栽贓于我,還挑唆我胡亂拿別的沉香蒙混過關(guān)。我便拿著這包東西到前頭去請教人,才知道被人蒙騙了……” 待葉勝男將那日的事細(xì)細(xì)說完,封嬤嬤沉聲道:“慧瑯,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慧瑯憋了半日,掩臉大哭而起來,“我要新州香入藥,可這東西那里是那么好得的。也是前日那么巧,王爺給太妃送了來,奴婢……奴婢就……就……一時(shí)鬼迷心竅……” 因緣的心腸軟,見不得旁人傷心為難的,便站出來為慧瑯說話,道:“mama,奴婢可為慧瑯作證,她姑媽真真病得不成了?;郜樧孕【蜎]了爹娘,是她姑媽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封嬤嬤喝道:“你住口。就算如此,也不該行如此下作的手段,還栽贓到別人身上去。你要香入藥,何不求太妃的,主子又不是鐵石心腸的?!热艘幻?,勝造七級浮屠?!@是大功德,太妃沒有不答應(yīng)的?!?/br> 慧瑯卻不言語了,她如何敢求的,只因她姑媽當(dāng)年可是魏夫人(就是老王爺?shù)膶欐┰豪锏娜恕?/br> 之后,太妃到底還是將那小缽沉香末給了慧瑯,但還是打了她板子并趕了出去。 而葉勝男,也受了板子。 “旁的都還好,就是浮躁了?!碧m沒明說,但封嬤嬤卻是知道的,太妃這是在說葉勝男。 封嬤嬤道:“太妃說得是。到底年輕,沒多少經(jīng)歷?!?/br> “也罷?!碧闷鹗诌叺摹度A嚴(yán)經(jīng)》,“讓她抄經(jīng)去吧,磨磨性子也好?!?/br> 封嬤嬤答應(yīng)了,“是。”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葉勝男受了罰心里委屈得不行,正躺在屋里,聽是封嬤嬤進(jìn)來,便佯裝睡了也不睜眼。 封嬤嬤卻也不離開,在床沿坐下道:“可是還不服?” 葉勝男默默不言語。 封嬤嬤又道:“你知情不報(bào),自作主張的罪名我也不多說了,只是就你那點(diǎn)子小聰明,還敢班門弄斧的。這王府里比你想的要盤根錯(cuò)節(jié),錯(cuò)綜復(fù)雜得多。慧瑯的老子娘雖都不在了,但你可知那賬房大管事就是慧瑯的叔叔?” 葉勝男身子就是一僵。 “你如今知道了吧。這背后若不是太妃,就你那些小伎倆能成什么事的?最后還不知到底是誰偷雞不成蝕把米呢?!狈鈰邒叩馈?/br> 封嬤嬤這話對葉勝男而言,真真是當(dāng)頭棒喝。 葉勝男幡然醒悟,這里再不是她熟悉的皇宮。 宮里比起王府來是更復(fù)雜百倍的,多少事兒她葉勝男也都經(jīng)歷過了的,于是她就不將王府里的這一小片天放在眼里。 自然也就不拿王府里的人當(dāng)回事兒,只當(dāng)是只要她略施手段,憑他是什么人,都能手到擒來。 著實(shí)是拿大了,自以為是了。 若以她如此心境再回宮中,只怕早便死無全尸的。? ☆、第 10 章 ? 想透這些,葉勝男慢慢坐起身來,“姨母,我錯(cuò)了?!?/br> 封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如今想明白了,還為時(shí)不晚的。這《華嚴(yán)經(jīng)》你抄它一百遍?!?/br> 葉勝男一怔,她雖不吃齋念佛,對佛經(jīng)也不通,可到底還是知道些的。 《華嚴(yán)經(jīng)》全稱《大廣佛華嚴(yán)經(jīng)》,有好幾個(gè)不同的譯本,按所譯成的經(jīng)卷數(shù)多寡,又有《六十華嚴(yán)》、《八十華嚴(yán)》和《四十華嚴(yán)》之分。 封嬤嬤手上這本,正是《八十華嚴(yán)》,共八十卷三十九品。 太妃讓葉勝男抄的可不是這里頭的一卷或兩卷,而是整整八十卷。 可知沒些耐心和功夫,是抄不來的。 起初葉勝男的確也是耐不住的,幾番向封嬤嬤求情。 封嬤嬤的性子,葉勝男也算是琢磨明白了的,對別人就罷了了,可對她外甥女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只是這回憑葉勝男怎么央告,封嬤嬤卻狠下了心,只說這是為了她好。 葉勝男無法,只得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耐下心性來,只當(dāng)是給九泉之下父母的積福了。 佛法到底是精妙無比,包羅萬象的,葉勝男雖慧根有限,但多少也有所感化,心便真的慢慢沉寂了下來。 有時(shí)葉勝男在抄寫經(jīng)書之余,還會寫些自己的感悟。 這些最后都會送到太妃面前的。 太妃瞧了,有時(shí)會點(diǎn)點(diǎn)頭,有時(shí)又會會心一笑,都不可多言。 只說葉勝男的經(jīng)書一抄,便抄了整整一年。 當(dāng)葉勝男再出來時(shí),人真真是大不同了。 人常言的相由心生,也不過如此了。 多了份難以言喻的寧靜平和的葉勝男,不再有破綻百出,欲掩還露的鋒芒畢現(xiàn),卻還自以為高人一等之感,讓人可親可近了。 這時(shí)候的慈心也快要出嫁了,因緣頂替了她的位置,太妃將葉勝男也提了等。 這日,又是十五,府里的主子來給太妃問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