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可前個兒襄郡王同府里的爺們兒隨皇上到京郊圍場去了,至今未歸,所以今兒只王妃領著兩位奶奶和姑娘們來問安。 也是因前番得知又有了喜的緣故,王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待打發(fā)了女兒和兒媳去后,王妃同太妃又說了好一會子體己話兒。 罷了,姑侄二人便一塊用早飯。 葉勝男也在跟前服侍,雖然說布讓的活她輪不上,但端菜擺桌還是能夠的。 若是旁人,定會以為不過是端菜擺桌,是個人都能做得活兒。 不然,這里頭也是大有學問的。 做好了,也是能在主子心里存好的事兒。 于是王妃便發(fā)覺,自己不過是看了眼太妃在吃的酥酪,少時一小盞酥酪便到了她面前了,而面前一直沒留心的胭脂卷兒,不知何時已被收去了。 又或是她才覺著有些反胃,想要吃了一口粳米粥壓一壓,但入口卻覺著寡淡無味,須臾一小碟玫瑰鹵子漬的姜片便到了她手邊。 真真讓人熨貼。 王妃便有心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有這等的眼力價,于是抬頭看了眼正在食盒里挑揀點心的葉勝男。 往日來請安,只要家里的爺們兒來了,就算是太妃身邊的人,也沒有不往他們跟前湊的,只是到底都是太妃身邊的人不比外頭的做得打眼,藏得好罷了。 是故,太妃身邊的人王妃不但都知道名兒,就是底下的粗使丫頭,王妃都認了個全。 可如今一見葉勝男,王妃卻覺著葉勝男有些眼生。 其實葉勝男這樣眼力價的人,王妃身邊也是有的,只是這些人在王妃身邊年頭不短,深諳王妃的習性和脾胃,才能讓王妃覺她們是得心應手了。 所以王妃以為最難得的并非是有察言觀色的通透,心細如發(fā)的縝密,而是察言觀色之后的不動聲色,毫不聲張,仿若春雨潤物,細無聲。 就像那盞解饞的酥酪,就像那碟及時的玫瑰鹵子姜片,出現(xiàn)得不著痕跡,且毫不居功,卻讓人十分受用。 一時,王妃玩興起,還要再試一試葉勝男,便故意多用了半塊杏仁酥。 只見在早飯撤去后,慣常吃的清茶便不見了,換成了對懷了身子大有益處的杏仁茶。 王妃是真心的喜歡了。 于是待葉勝男去了,王妃便問起自己身邊的嬤嬤“這丫頭是誰?怪可人兒的。” 那嬤嬤笑回道;“她就是依怙?!?/br> “原來是她?!蓖蹂@才對上名兒了。 再好到底只是丫頭,還是太妃身邊的額,王妃問完知道了,也就罷了,后隨太妃移駕到東梢間去。 王妃接著先前早飯前的話,道:“前兩年,我是真不放心老三的身子骨,這才駁了王爺?shù)囊馑?。老三底子薄,這些年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了,沒得在這些事情上再毀了元氣,那就得不償失了?!?/br> 太妃一面拈起佛珠,一面道:“你是他親娘,自然是心疼他些的。只是安哥兒到底是王府的公子,沒得這年紀了還不識房中事兒的。說出去也不像。” 王妃甚至無奈道:“這些兒媳如何不知的,所以這回王爺再提起,我覺著也該是時候了。” 說著,王妃頓了頓,“只是……這背后不知是那一個不安好心的,攛掇的王爺,凈把些不三不四,不教著安哥兒學好的玩意兒,往安哥兒房里塞?!?/br> 這時葉勝男正好進來給封嬤嬤回話,聽到這些心內不禁回想。 太妃和王妃口中的安哥兒,似乎正是襄郡王嫡三子薛云上的小名兒,傳言這位安三爺自小身子就不太好。 葉勝男卻不覺得這是真。 記得那年,因皇上只得一子,故開恩令宗親子弟皆可入南書房讀書。 薛云上也在其列,因此不時也有到太后宮里請安,有時太后還留他們飯。 有一回,薛云上他們立了鵠子習射給太后瞧,熱鬧熱鬧。 薛云上面上是最弱的,可待人散去了,薛云上故意留在最后射的那一箭,迅猛精準,與方才人前比試時是天壤之別,可知是故意人前藏拙了。 那年葉勝男初進宮,被人欺負受了傷躲在角落里哭,這才無意中瞧見的。 而那年薛云上不過十歲吧,而到了今年,想來也有十七了。 至于薛云上為何要在人前示弱,葉勝男就不得而知了。 想罷,葉勝男就聽王妃又道:“所以斗膽還請姑母掌眼,給安哥兒另挑兩個好的才是?!?/br> 太妃默了一會子,道:“你且先說說,他們都給安哥兒找些什么人?” 王妃只得一一說了。 太妃聽罷,又默了一會子才道:“這兩人可不好駁回的?!?/br> 王妃自然是知道的。 那一個張歡喜的丫頭是襄郡王生母鄧夫人陪嫁過來的家生子。 這鄧夫人雖故去了,但襄郡王對生母多有愧疚,故而對鄧夫人留下的人都多有照拂。 若這般強勢打發(fā)了出去,沒得讓襄郡王不痛快,與薛云上父子生隙,那就不美了。 而另一個叫萬麗兒的,則是王府里審理司審理的表親,身份上比張歡喜更上一層,就更不好打發(fā)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層顧忌,這位審理還是王爺身邊的親信。 沉吟了片刻后,太妃道:“罷了,就都留下吧。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有放眼皮子底下的好,讓她們兩虎相爭也有個對手不是。” 王妃聽了也只得作罷,“也只能如此了。但還請姑母再給安哥兒挑兩個好的?!?/br> 太妃點點頭,道:“我是早有主意了,只是安哥兒院子里人一多,沒個能管束的人頭上壓著,只怕也是個亂的,沒得傳出去得個好色的名聲?!?/br> 王妃也深以為然,“就是這話了。我如今還能的,可日子一長,我身子笨重了,難免會有顧不上的時候。那時只怕會有人鉆了空子。” 太妃正待要細說她擇定的人選,就聽外頭有人喝道:“這炭你是那里來的?” 接著就是一陣盒盤傾倒摔落的聲響傳來。 封嬤嬤面上一凜,撩開珠簾往外頭看去,呵斥道:“放肆,誰在外頭喧嘩?” 少時,葉勝男和未果誠惶誠恐地從外間進來跪下。 太妃問道:“怎么了?” 未果是個膽小的,自然不敢有分毫的隱瞞,回道:“回太妃、王妃,奴婢不過是給外頭的香爐續(xù)一塊炭。沒想依怙卻忽然將奴婢手里的活兒打落了?!?/br> 聞言,王妃不禁對葉勝男有些失望,暗道:“竟是這般霸道的性子?!?/br> 太妃不料卻問葉勝男道:“你有何話可說?” 葉勝男回道:“回太妃、王妃,這炭用不得?!?/br> 王妃忖度了須臾,又問道:“什么炭?” 葉勝男就將一塊熏香用的炭拿了出來。 封嬤嬤見了心中一慌,唯恐太妃責難葉勝男,不禁僭越先聲訓斥起葉勝男來,道:“你胡說什么,這可是前個兒太妃進宮時,太后賞的烏金炭?!?/br> 聞言,葉勝男的臉色越發(fā)沒了顏色,暗道:“果然。”? ☆、第 11 章 ? 在方才未果拿出炭塊來時,看到炭塊上點點暗光的金,葉勝男便知應該是烏金炭了。 再看未果竟輕易便點燃烏金炭,葉勝男便將這炭的出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葉勝男萬萬沒想到,這炭會從宮里流出。 但葉勝男深以為這是機會,若拿捏得好了,絕對能給宋家致命一擊。 太妃看了看封嬤嬤,按了下封嬤嬤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還問葉勝男道:“這炭為何使不得?” 葉勝男自然知道不能說是宋貴妃利用她給的方子做的是毒炭,而她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見識淺顯的孤女家生子,是不可能知道烏金炭這種應是已經絕跡了的東西,更別說能如此清楚烏金炭難燒的特性。 故而葉勝男只得把徐達夫一家拿了出來做幌子,鄭重其事道:“這炭燒時有點子硝煙味兒?!?/br> 王妃不解問道:“那又如何?” 葉勝男這才將心里編的話,慢慢道出,以便發(fā)覺破綻及時修正,“前兩年,奴婢無依無靠時時奴婢她二叔接奴婢到他們家住。奴婢嬸子就愛買這樣加了硝粉的炭。一來便宜,比桐油炭還要便宜許多,二則燒起來不比桐油炭差,就是味兒大些。直到有一回嬸子拿這炭燒火給家里小雞崽取暖,小雞仔無故的一個接著一個死了。奴婢嬸子這才不敢用了,卻都給奴婢使了。奴婢燒多這炭了,就覺著渾身都不舒服,只有開了窗子透會子氣,才好受些,所以至今我都記住這個味兒了?!?/br> 葉勝男歇了口氣,又道:“這烏金炭里的味兒雖很淡很淡,卻到底逃不過奴婢的鼻子。這絕不是什么好東西,害人得緊的?!?/br> 其實這炭真的半點味道沒有,可為了報仇,葉勝男豁出去了。 只要能引起太妃一點子疑心,便不枉費她的苦心了。 就見太妃的面上霎時冷凝,王妃的臉上也變了顏色。 王妃忙道:“姑母,太后可知……” 太妃卻倏然一抬手打斷了王妃底下要說的話。 王妃到底也是世家出來的,方才不過一時驚惶失了分寸,這會子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在底下這些人面前說起的,自然便住了口。 太妃對封嬤嬤道:“讓她們都去吧?!?/br> 封嬤嬤立時將葉勝男等人都打發(fā)了出去,屋里就她一人伺候。 罷了,太妃又封嬤嬤道:“打發(fā)人去請王道光來?!?/br> 王妃又是一怔,無聲道:“王道光?”那不是老襄親王時的左長史兼心腹嗎? 眾所周知,王府屬官中居首的為長史,長史又有左右之分,皆由皇上親點宮中內官任之,又或是自皇子小時便跟隨著照顧的保公內侍任之。 這王道光正是先帝親點予襄親王的臂力。 只是自老親王歿世后,老親王曾經的心腹臂膀都不得善終,只王道光還活著,但也被太妃遣送出王府,美其名曰年邁榮養(yǎng)去了。 然,如今太妃卻能將王道光呼之即來,這王道光到底是誰的心腹,不言而喻。 “可見當年魏夫人等,死得并不冤?!蓖蹂档馈?/br> 其實還有一件,是世人皆不知的,這王道光還是個深諳歧黃之術的。 王妃有些坐立不安地吃了兩盞茶,才有人來回王道光來了。 王道光進來叩見。 太妃也不同王道光含糊,直命封嬤嬤將烏金炭給王道光瞧。 王道光果然是有些見識的,拿起方方正正的小炭塊,道:“烏金炭?!?/br> 太妃點點頭,道:“正是。你瞧瞧可有何不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