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葉勝男道:“男兒到底不是咱們女子。安守方寸之間也不過是暫時的安穩(wěn),不如到那海闊天高之處去大展宏圖,再不用屈居人下。何樂而不為的?!?/br> 而城西驛館里,洪吉等鹽商自被薛云上分而居之后,令他們?nèi)说仍匐y串通說法,首尾呼應(yīng)。 洪吉等鹽商面上雖不敢露,心底還是現(xiàn)了浮躁,只是他們還有志一同地咬定先前的說法不松口。 亞齊融也算是斷案審訊的好手了,一看便知要比先前容易了,也不著急,與鹽商人等比耐心。 這時,亞齊融見薛云上去而復(fù)返,還帶了個少年來。 薛云上告訴亞齊融道:“這是我四弟?!绷T了,便將事情又說了一遍,“許是個突破之機(jī),也未可知的?!?/br> 亞齊融也以為然,便讓人將四爺引到了洪吉的廂房,薛云上和亞齊融皆未進(jìn)去,隱在門外。 四爺進(jìn)去一見到洪吉,就如同見了絕世佳人一般,開口便喚:“洪大師?!?/br> 洪吉一看進(jìn)來的是個少年,還有些疑惑,這會子又聽少年叫他大師,他越發(fā)疑心了。 自入商籍以來,旁人能給他洪吉些許臉面的就叫他一聲洪先生,多是稱他洪東家的。 這少年瞧著少不更事,但從其身上倭緞所見,可知并非尋常人家的子弟。 這樣人家的子弟稱他大師,洪吉如何不疑心的,且在他心里能稱作大師的,便只有一個人了。 洪吉忙躬身作揖道:“洪某不過一介商賈,‘大師’二字實(shí)在是不敢當(dāng)。” 四爺卻點(diǎn)頭如搗蒜道:“當(dāng)?shù)?,?dāng)?shù)?,丘大師的高徒如何?dāng)不得?!?/br> 聞言,洪吉素習(xí)愛掛在臉上的笑意便凝滯了剎那,后雖僵硬得很了,到底還是撐起笑臉來,道:“這位少爺認(rèn)錯人了,洪某是一身銅臭商人,如何能是大師的高徒。” 四爺對技藝高超之人都有幾分左性,那里能讓洪吉三言兩語便蒙混了過去的,且他最是擅長打滾耍賴。 你強(qiáng)勢他就打滾,你弱勢他便耍賴。 襄郡王都常被他鬧得毫無辦法,只得以家法伺候了才得消停。 洪吉雖不知道四爺是誰,但也不敢對四爺動手的,被四爺這般沒皮沒臉,撒潑耍賴的一番鬧騰后,再無法招架只得點(diǎn)頭承認(rèn)。 外頭的薛云上和亞齊融,將洪吉承認(rèn)是丘大師弟子時的愧疚和悔恨都看在了眼里。 亞齊融笑道:“沒想到四爺還有這手段。洪吉這小子到底還是遇到對手了。” 薛云上搖著頭,笑得十分無奈道:“讓亞大人見笑了?!?/br> “四爺一片赤子之心,甚好?!眮嘄R融又道:“既然這洪吉拿四爺沒法子,不如……” 薛云上卻道:“不可,這些事情還無關(guān)要緊,一旦牽扯出利害,洪吉還是不能松開口了的?!?/br> 亞齊融道:“難不成就真拿他沒法子了?” 薛云上思忖片刻道:“許在那位丘大師身上還有些文章可做?!?/br> 亞齊融一聽,脫口而出道:“那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br> 薛云上為愕道:“亞大人見過丘大師?” 亞齊融略有訕訕之色道:“從前便聽聞他的技藝非凡,有心拜訪請其為大理寺研制一套刑具。沒想他拿《墨子魯問》教訓(xùn)了我一通。還說與我是‘志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jī)半句多’的,不可同我為伍的?!?/br> 薛云上皺了皺眉,“的確是個不好相與的。” 亞齊融又道:“罷了,我也不與他一般見識。只是這樣的人若不先下了他的顏面,他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赡鞘侵慌滤獝佬叱膳恕!?/br> 薛云上思忖須臾后道:“丘大師為人雖有些古板耿直,但應(yīng)該也不是個不通道理的。且下官與他還算有些許交情。兩淮鹽案事關(guān)國本,只要再曉以大義,想來應(yīng)說得通他相助?!?/br> 亞齊融卻覺著難,卻道:“試一試也好。那預(yù)祝薛大人馬到成功。” 丘大師全名丘之引,相傳技承魯班一脈,十分了得。 可再看丘大師形容,卻是其貌不揚(yáng)的。只見他身形枯瘦,下垂的眉眼,高高孤拐,鼻翼兩側(cè)延出的紋路深刻至嘴角,為人也不茍言笑,還真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薛云上是知道幾分丘大師的為人和脾氣的,便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來意。 將洪吉之事說清楚后,薛云上拱手道:“此事關(guān)重大。那洪吉對大人心存愧疚,只怕唯大人方能勸說得了他了?!?/br> 可沒想,不待薛云上說完,便聽丘大師怒道:“薛大人某要羞辱于老夫?!?/br> 薛云上一時摸不著頭腦。 就聽丘大師又道:“如此蠅營狗茍的商人怎會是我丘某人的弟子。老夫一生清正,那里會識得這等市儈之人。薛大人卻如此羞辱于老夫,恕老夫再難留你,請回吧。” 說著,丘大師真不再給薛云上臉面,將薛云上攆了出來。 而薛云上送來的禮,丘大師效仿古人羊續(xù)懸魚,都被懸在大門外,道:“這等有陷老夫官聲的豪禮,老夫不敢笑納?!? ☆、第 39 章 ? 憑薛云上再好的氣度,也氣得不行。 薛云上揣了一肚子的火回到了續(xù)齋。 那些小丫頭就不消說了,就是關(guān)雎不過遲了幾步獻(xiàn)茶,都被薛云上遷怒的,“素日我不計較,倒把你們逞得比主子還大了。” 屋里侍立的人都嚇得不敢再做聲玩笑了。 葉勝男和薛云上的長隨漢廣說完話才進(jìn)來的。 只是葉勝男一進(jìn)來便瞧見大伙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又瞧了薛云上的樣子,便了然在心了。 葉勝男往屋里那個泥金透雕五蝠的銅盆架子走去,從架上扯下塊軟和的巾帕,浸濕了又絞干拿過去給薛云上。 薛云上瞧見葉勝男過來也沒好臉色,拿過巾帕就摔桌上了,“從前在太妃跟前,你也這般怠慢的?” 葉勝男福身,不緊不慢道:“三爺息怒,奴婢怠慢了?!绷T,撿起桌上的巾帕又拿去絞了一遍。 這回葉勝男卻未將巾帕給薛云上,仔細(xì)打開鋪平了。 若葉勝男頂撞兩句,薛云上還有話說,可葉勝男這般任勞任怨的,薛云上只得把氣又按回肚子里,將手一伸就要奪過那巾帕來。 可葉勝男卻不給了,退了一步躲過去了,沒讓薛云上碰到帕子,此時再上前一步直接將帕子蓋了薛云上一臉,就勢給薛云上擦起臉來,“奴婢這可不怠慢了吧,奴婢連太妃沒給這么擦過臉的?!?/br> 薛云上霎時窒在了椅子上,不知道動作了。 關(guān)雎人等見了,先都是一愣,后忙拿手絹掩了嘴,輕聲偷笑起來。 葉勝男給薛云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擦了把臉,又擦了手,這才收起帕子道:“三爺若是覺著奴婢擦得不干凈,奴婢就再擦一回也能的?!?/br> “你……”薛云上心頭的氣一時也不知道那里去了,只覺笑也不是,罵也不是的。 葉勝男這里又福身道:“奴婢等還有那一處是憊懶怠慢了爺?shù)?,爺只管說出來,奴婢保管改。以后奴婢們定侍候得三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讓爺一點(diǎn)事兒也不費(fèi)的?!?/br> 這時,釆蘩正好端來一盞今兒早上王妃打發(fā)人送來的藥膳。 葉勝男回頭去接過來用小碗盛了一碗,還是沒給薛云上去接,拿著調(diào)羹攪了一下,輕著口勁又吹了一回,最后還舀上一口淺含了些試試燙嘴不燙嘴,這才恭恭敬敬遞給薛云上,道:“三爺請用。奴婢試過了不燙了,再放就涼了,無益?!?/br> 薛云上怔得不輕,再看那調(diào)羹,面上就飄起一陣紅來。 葉勝男故意當(dāng)做沒瞧見,又道:“還是三爺想讓奴婢喂的?也罷,才說要讓三爺往后‘飯來張口’的?!?/br> 說畢,葉勝男復(fù)又端起小碗來,執(zhí)調(diào)羹舀了一些許吹了吹,便送到薛云上嘴邊,道:“三爺,張嘴吧?!?/br> 關(guān)雎在一旁,早悶笑得腸子都疼了。 薛云上面上的紅越發(fā)收不住了,忙道:“罷,今兒是我的不是,不該拿你們?nèi)鰵?。?/br> 那里葉勝男“噗嗤”的才笑了出來,將調(diào)羹掉頭送進(jìn)自己嘴里,又回頭對屋里侍立的丫頭子們,道:“好了,好了。不要在這拘著了,該作甚作甚去的。關(guān)雎再取個碗來?!?/br> 關(guān)雎答應(yīng)道:“知道了。” 屋里的人這才都散了。 關(guān)雎取來碗,又盛了一小碗放到薛云上跟前,道:“這是王妃命人送來的。三爺趕緊用了?!?/br> 薛云上低頭看了眼,問道:“這是什么粥?” 關(guān)雎回道:“是竹葉蒲公英綠豆粥,最是清胃熱,瀉心火,利濕健脾的?!?/br> 薛云上點(diǎn)點(diǎn)頭吃了一口,可猛的又頓住了,看著手里的調(diào)羹直發(fā)愣。 原來,薛云上想起方才葉勝男吃過的調(diào)羹,上頭并未留有胭脂印子。 薛云上不由得抬頭看向葉勝男,又想起葉勝男似乎從不施脂粉。 雖如此,葉勝男的肌膚比不得欺霜賽雪的,卻也是柔潤白皙的。 特別是那兩瓣時常似笑非笑的唇,不點(diǎn)而紅,比那些個抹了胭脂膏子的要粉嫩,還有一層柔柔的水光在上頭,令她雙唇濕潤、飽滿、鮮嫩。 就像是清晨才采摘下來帶著露水的櫻桃,十分誘人。 薛云上不禁看得有些失神了。 葉勝男見了故意道:“可是三爺覺著奴婢這碗才是香的,不然咱們就換換。奴婢是不介意吃爺剩下的,就不知道爺敢不敢吃奴婢剩下的?!?/br> 薛云上回過神來,咳了一聲掩飾道:“胡說什么?!?/br> 關(guān)雎亦笑著掐了葉勝男一把,道:“你這促狹的。” 薛云上用罷藥膳。 葉勝男一面收拾,一面勸薛云上去歇一會,“三爺這幾日熬得不輕,現(xiàn)下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就是躺著瞇一會子也是好的?!?/br> 薛云上也覺著是累了,便道:“也好?!?/br> 關(guān)雎過來接過薛云上脫下的外衣和中衣,搭在圍屏上。 薛云上到炕上去歪著,關(guān)雎抱來錦衾給他蓋上。 葉勝男一旁配安睡香。 薛云上覺著今兒安睡香的味兒要比夜里的重些,知道是白天人多氣味雜,這香容易不顯的緣故。 待薛云上躺好,其他人都去了,只葉勝男和關(guān)雎在服侍。 薛云上卻不閉眼,看著葉勝男擺弄香露匣子里的瓶子。 葉勝男瞧見了,道:“三爺可是還睡不著?要不奴婢陪爺再說會子話?” 薛云上道:“也好。爺今兒著實(shí)是受大委屈了?!?/br> 葉勝男一怔,沒想到薛云上會同她說起他的委屈,于是將匣子往旁邊一放,過來坐炕沿輕聲道:“那今兒的‘家書’三爺使勁兒寫,有多委屈就寫多委屈,讓皇上知道?!?/br> 薛云上不禁莞爾,但心里卻覺的十分好受,于是道:“你當(dāng)爺是你們女兒家,得了委屈便四處哭訴去的?!?/br> 葉勝男亦笑道:“怎么就不能了。奴婢也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可奴婢又沒讓爺哭去,只是讓皇上知道知道爺受的苦和委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