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霜娘服氣了,周嬌蘭嫌嫂子太好推倒是有道理的,但卻不幫助扶持她,而是跟著別人一起踩她,不把她放在眼里,這為人的邏輯真是絕了。 小喜還要說什么,余光卻見正房門上的簾櫳被人打起,金櫻出來了,手里抱著兩匹素緞,她就止了話頭,忙奔過去賠笑道:“jiejie要拿東西怎么不叫我,倒自己受累?!?/br> 金櫻就勢把兩匹布給了她,卻沒搭理她的話頭,而是向霜娘道:“奶奶送的香袋太太十分喜歡,說正覺得滿屋的藥味熏得人發(fā)暈?zāi)?,當時就叫我掛在帳子上了。這里有兩匹素緞,是前兒太子妃娘娘賞賜下來的,太太特命我找了出來,給奶奶回去家常使用。” 兩個巴掌大的香袋換了兩匹布,這買賣簡直合算過頭。霜娘心下歡喜,嘴上還是客氣了一下:“這原是我該盡的孝心,太太能入眼,就是我的福氣了,如何還要太太的東西?!?/br> 金櫻笑道:“奶奶若覺得不好意思,往后多孝敬太太些就是了?!比缓蟛趴聪蛐∠玻澳惆堰@布料好生抱著,送六奶奶回去。” 小喜忙應(yīng)了。 見金櫻沒有別話,霜娘遂告辭離開。 ** 話分兩頭,卻來說說鄭氏這一邊。 她自正院離開后,慢騰騰往延年院走,快要到時,忽自旁邊的竹林里閃出一個人來,折腰下拜:“給三奶奶請安。” 鄭氏嚇了一跳,退了兩步一看,方見是個長得很有幾分出色的丫頭,臉面身段都是個美人模樣,鄭氏看她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跟在鄭氏身邊的大丫頭銀柳就斥道:“你是哪里伺候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這么沒頭沒腦地撞出來,存心想嚇人哪?” 那丫頭沒想到是這個局面,直起腰來,有些訕訕地道:“奴婢南香,原在駙馬府里伺候,新近調(diào)到了新來的六奶奶院子里?!?/br> 鄭氏“哦”了一聲,仍不解她來意,就問:“你尋我有事?” 南香道:“奴婢是奉了六奶奶的命,來給奶奶請安,六奶奶還做了兩個荷包,送給奶奶帶著玩?!?/br> 說著就把荷包捧出來,鄭氏接過來看了看,她心里其實十分疑惑,才剛在正院見了霜娘,并沒聽她提起要送東西過來的事。東西已經(jīng)接在手里,她不好問出口,也不好直接就把南香打發(fā)走,只得把她請進院里坐了坐。 銀柳跟在旁邊直翻白眼,進屋見南香倒還識相,只在小杌上坐了,臉色方好看了些。 小丫頭倒了茶來,南香欠身接了,捧著茶笑道:“我常聽人說,我們府里幾位奶奶中,就數(shù)三奶奶為人最和善,從不為難底下人的,早想來給奶奶請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銀柳聽了哼一聲:“你的意思是說,連你們六奶奶也比不上我們奶奶了?” 南香道:“我們奶奶為人倒也不錯,只是,畢竟是小家子出身,若論起周身的氣度來,如何比得過三奶奶呢?!?/br> 鄭氏出身自武安伯府,論家世確實碾壓霜娘,但是這個話別人說就說了,南香是迎暉院里伺候的人,這么明打明地按自己主子一頭,銀柳都有點傻了,沒話可回,只是側(cè)目。 南香并無所覺,繼續(xù)拿話捧鄭氏,把她從頭夸到腳,實在沒有可說了又去夸銀柳,銀柳看她不順眼,并不領(lǐng)她釋放出來的好意,只是冷笑,笑得南香說了幾句說不下去,只得轉(zhuǎn)而再去夸屋子里的陳設(shè),連屋外院里種的兩棵海棠樹都沒放過,總之凡她眼里所見的,竟無一處不好,通比別人別處都強。 鄭氏被捧得直發(fā)暈,卻不是歡喜到暈,而是不明所以的暈。她被人奉承得少,但并不會因此聽了幾句好話就心熱當真了,她的第一反應(yīng)反而是疑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鄭氏就耐心等著,誰知等到南香飛了半天口水,一杯茶喝盡了,什么事也沒求,竟就告辭走了,鄭氏被閃在屋里,一腦門霧水。 “她到底來做什么的?”她忍不住問銀柳。 銀柳翻白眼:“誰管她來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一個人,奶奶就不該叫她進來?!?/br> 鄭氏:“她畢竟是六弟妹身邊的大丫頭,又送了東西來,怎好邀都不邀一句,就打發(fā)她走了呢。” 銀柳道:“那也不該留她這么久,聽她說了兩車廢話,白耽擱時間,一點有用的都沒有,奶奶早該端茶送客了?!?/br> 鄭氏為難地道:“我也覺得她話多了些,可她也沒什么壞意,都說的好話,我要不耐煩打發(fā)了她,傳到六弟妹耳里,見我這么冷淡,恐要以為我對她有意見了?!?/br> 銀柳氣得豎眉:“奶奶,你怎么總是顧慮這么多。我看那南香就不是個好人,踩著她自己主子來給奶奶灌迷湯,誰知打著什么主意,依我看,她來的這么蹊蹺,是不是她主子使來的都不一定呢,才剛我們在太太院里見了六奶奶,六奶奶怎么一字都沒提這事?” 鄭氏“嗯”了一聲,道:“這是有些奇怪,不過,她應(yīng)該也沒那么大膽子吧?且這么做也并無好處。” “那可說不準,誰知這些人心里琢磨什么呢?!便y柳道,“奶奶聽我的,下回她要再來,奶奶可別搭理她了,交給我去打發(fā)她?!?/br> 鄭氏隨口應(yīng)了。 銀柳曉得她是個軟糯性子,這會應(yīng)了,事到臨頭往往又卻不過面子,總怕得罪人,想要事事周全,這應(yīng)多半也是白應(yīng),無可奈何,只得罷了。 ☆、第24章 銀柳那隨口一猜猜對了,南香確實沒有受霜娘的吩咐,是拿了自己繡的兩個荷包冒充了去給鄭氏請安的,她做了這樣的事,心里也有點發(fā)虛,走回迎暉院的時候一路都心不在焉。 “你一早上去哪里了?” 聽到問話時,南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快到院門口了,春雨正站在門里看著她,表情嚴肅。 “沒,沒去哪,”南香慌了下,旋即告訴自己春雨不可能知道她去了哪,說服自己鎮(zhèn)定下來,道,“我在院子里呆了好些天了,悶得慌,出去逛逛,看看外頭的景?!?/br> 春雨道:“你去逛逛倒無妨,只是不跟人說一聲,一時奶奶要找你了怎么辦?” 南香聽她話音,確實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就安下心來,撇嘴道:“奶奶哪有可能找我,她有金盞就夠了,哪還使得著我?!?/br> 春雨一邊同著她往里走,一邊道:“你自己不往奶奶身邊去,奶奶都見不著你,怎么使喚你?” 南香見她說話儼然帶著訓導,不高興起來,停了腳步:“這是我的錯了?金盞看財寶似地看著奶奶,從來到這院里這些天,里里外外,她有一步離開過奶奶?位置全叫她占著了,哪還有咱們呆的地兒?!?/br> 春雨沒提防她張狂成這樣,院里有好幾個小丫頭在,她全不在意,張口就編排金盞,待反應(yīng)過來,忙拉著她快步去了廊下角落里,低聲道:“你這可是歪理了,金盞是貼身服侍的人,本就該跟著奶奶,隨時聽傳。倒是你,天天小姐似地窩著,什么事都不伸手搭一把,也太閑散了?!?/br> 南香不樂意:“我怎么像個小姐了,要說這個,陳半梔才更像呢,一天天地只是跟著你,也沒見她做什么,你怎么不教訓她去?!?/br> 春雨微皺了眉解釋:“誰教訓你了,為著我們從駙馬府里一道來的,我才提醒你兩句。你同半梔比,難道你也有個做大管家的爹?她后臺硬著,只要不犯大錯,等閑誰會和她過不去,就告也告不倒她。但是你再這樣下去,就算奶奶大度不說話,下頭人也該不服你了?!?/br> 南香無所謂道:“愛怎么想怎么想,我不信那些小蹄子敢把閑話說到我面前來?!?/br> “你——真是,”春雨無奈了,“心也太大了些,真不知你想什么?!?/br> 南香知道她是好意,只是不樂意接受,道:“你cao心那么多做什么,橫豎金盞喜歡巴著奶奶,就叫她一個人去巴結(jié)好了。就我們這位奶奶,滿府里數(shù)一數(shù)再找不出比她更寒酸的了,天知道金盞能巴結(jié)出什么好處來,做得那個忠心樣兒,簡直好笑?!?/br> 春雨聽她越發(fā)連霜娘都編排上了,明白勸不轉(zhuǎn)她了,本因一處出來的,多少有兩分香火情才點她兩句,她這么個冥頑不靈的態(tài)度擺出來,春雨心也冷了,不想再多說什么,就只道:“算了,隨你罷。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面上別太過了,萬一鬧個沒臉,又是何苦?!?/br> “好啦,我聽你的就是了。”南香說是這么說了,其實才沒當回事,她奉承霜娘做什么呀?她又不打算長長久久地在這院里呆著,她自有自己的盤算,要是做成了,比窩在這院里強出一百倍去。 春雨沒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她走出角落往院門口張望了下,轉(zhuǎn)頭問南香:“你逛的路上見著奶奶了沒有?我怎么覺得今天奶奶去請安的時間特別長,這半天還沒回來?!?/br> “沒有,說不定也在哪逛著哪?!?/br> 春雨搖頭:“不會,奶奶知道自己身上有孝,不好到處晃蕩。再說,朝食還沒用呢,哪有力氣逛?!?/br> “再等等就是了,一個大活人,還能在府里丟了不成?!?/br> 南香說著扭腰走了,留下春雨一個有點憂心地想:奶奶不會是遇著什么麻煩了吧? ** 霜娘確實遇著事了。 且說她們一行三人自正院出來,走了一截路后,小喜的步子越來越慢,霜娘和金盞不得不停下來等她。金盞以為她拿著兩匹布累到了,就道:“你就這點子力氣?過來,我替你拿一匹罷?!?/br> 小喜苦著臉道:“jiejie,這布不重,只是我、我肚子疼,想去方便?!?/br> “那你去吧?!苯鸨K把她手里的布匹接過來,“東西我們自己拿回去,完事你直接回去當差好了,省得我們還站這里等你?!?/br> “哎,謝謝jiejie?!毙∠参嬷亲庸?,飛快往后跑了。 “這一早上,不知她吃壞了什么東西?!苯鸨K搖搖頭,向霜娘笑說了一句,兩人沿著青石板路繼續(xù)往前走。 走不多遠,打前頭路上來了一人。 霜娘看去,見是個年輕公子哥,打扮得十分考究,穿著靛藍綾袍,腰上高高低低系著玉佩荷包扇囊等物,臉上敷了粉,霜娘覺得他那面孔比自己涂得還白,顯得油滑得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霜娘感覺金盞似乎往自己背后躲了躲。 “是四爺?!?/br> 金盞提醒的聲音跟蚊子哼哼一般,霜娘依稀記起,金盞給她科普侯府人物譜時有個特別不喜歡的,好像就是這個四爺? 周連平很快走到近前,停下了腳步,上下打量著霜娘,口里慢慢笑道:“這是,新弟妹?” 霜娘有點理解金盞了,這貨看人的眼神就叫人不舒服,不是個正常社交的樣子,太不收斂了。 她直覺這是個麻煩的人,不想和他啰嗦,速度屈膝見了禮,領(lǐng)著金盞就走。 周連平讓過了她,卻跟著橫過一步,擋住她身后的金盞。 霜娘有點驚訝地一回頭,見金盞站著,身形明顯僵直,頭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周連平拿扇柄去挑金盞下巴:“你換了主子,譜倒越發(fā)大了?見了爺們禮都不知道行一個?!?/br> 霜娘瞪大眼:搞什么?這這是調(diào)戲吧?! 金盞飛快向后退開,聲音平板地道:“奴婢手里拿著東西,不便行禮,請四爺見諒?!?/br> 周連恭跟著逼近兩步:“不便行禮就不便行禮,你躲什么?爺能吃了你不成?” 金盞往旁邊讓:“奴婢不敢,奴婢身上還有差使,先告退了?!?/br> 她抱著布就要走,誰知周連平竟伸手扯著她胳膊一把把她拽回來:“有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就這兩匹破布罷了?!彼f著把布強行從金盞懷里拉出來,丟擲到地上。 金盞咬著牙關(guān)掙開他,道:“這是太子妃娘娘賞的?!?/br> 她矮下身去撿,周連平一腳踩在布匹上,嗤笑:“那也不過是匹布罷了,嚇唬誰哪?”把金盞扯起來,“從你不在太太院里,我連見你一面都難了,今兒運氣好,既碰上了,就和我說說話去。” 金盞聲音發(fā)著抖:“不,我不去——”她沒想到周連平有這么大膽子,竟敢光天化日強拉她走,想用力掙扎,心里卻嚇得慌亂極了,牽連得全身都在抖,根本使不出幾分力道,被周連平扯著直往前踉蹌。 周連平冷哼:“不識抬舉的小賤人,你以為你換個地兒就能逃開我的手掌心了?哼,早先好好跟你說那么多你不理會,今天索性把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能飛哪去——哎呦!” 他后腦勺猛然受了一擊,大怒著回頭看去。 霜娘舉著布匹,跳起來正好照臉又給他一下,周連平被擊中鼻梁,酸痛得下意識抬手捂住,沒有及時反擊。霜娘撿到這個空檔,飛起腳踹他膝蓋,把他踹得身形搖晃,再把布匹一橫往他腿彎里用力掃下去,周連平再撐不住,向前撲倒在地,霜娘踩著他后腰,沒頭沒腦亂打一通。 周連平先還罵兩句,打了幾下后就只剩哀叫連連,霜娘全不理他,直打到覺得他應(yīng)該爬不起來了,方把地上的另一匹布撿起來,向金盞一示意:“走?!?/br> 金盞整個人都是懵的,聽見叫就下意識跟上去,都不記得要把霜娘抱著的布接過來。直到回到了迎暉院,等候已久的春雨迎上來,訝異道:“奶奶怎么親自抱這么些布?” 說著就看向金盞,顯然很奇怪為什么不是她抱著東西,金盞一個激靈,方有些醒過神來,只是一時卻不知要怎么回話,就聽霜娘道:“布是太太賞的,原由金盞拿著,她不留神摔了一跤,把腳扭著了,只好我接過來了?!?/br> “原來是這樣,怪道回來遲了?!贝河暾f著,伸手把布匹接過去,又關(guān)心地問金盞,“你摔得可嚴重嗎?要不要喊個大夫來?” 金盞心緒定了點:“不用,只是一根筋扭著了,我房里有紅花油,我自己去抹點就好了。朝食領(lǐng)回來了沒?你先伺候奶奶用飯吧?!?/br> 春雨應(yīng)了,奉霜娘進屋。 金盞去自己房里,小丫頭把她的份例送了進來,金盞一點胃口都沒有,看都沒看一眼,只是抱著膝蓋,坐在自己床上發(fā)呆。過了一刻工夫,估摸著霜娘那邊應(yīng)該用完飯了,她慢慢下床穿鞋,出門往正房走去。 ☆、第25章 屋里別無旁人,霜娘獨自坐在炕上,正喝著茶。 金盞垂著雙手走進去,及到跟前,直挺挺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