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為了辦這件案子,庭芳不眠不休很多日子,查察,登記,落實。聽說,趙頌明為了收買庭芳,花一千兩銀子專門弄了個小倌館,據(jù)馮允交待,趙頌明還暗示過,愿給庭芳千金之數(shù)買他不過問安陽王侵地之事,被庭芳拒絕了?!背绦阒p聲道。 朱竮開始是烏云滿面,漸漸的,雷霆閃電。 嘩啦一聲,堆在御案上的東西被他用力掃落。 一份奏事折子在朱竮腳邊敞開,上面的落款“許庭芳”三個字鐵骨錚錚,清朗剛硬。 朱竮蹲了下去撿起,手指在許庭芳三字撫過,狠狠撕開折子。 一遍兩遍,三遍四遍,陳情折子成了點點碎屑,在空中紛紛揚揚。 “許庭芳,你為什么要是許臨風的兒子?!彼叵曀涣?,眉眼扭曲。 程秀之不再說話,行禮,悄然出殿。 晚來風急,隱著陣陣花香,程秀之快活難耐,出了宮,快馬加鞭回府,急召程新。 “沒發(fā)生什么事,安陽王侵地一案,爺還沒回京,朝中也沒傳開,更沒聽說許臨風為安陽王求情觸怒皇上?!背绦虏唤?。 “那就怪了。”看朱竮神情,此番許臨風何止觸他逆鱗,怕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朝野內(nèi)外均是不知朱竮為何每日忿忿不樂,便是宮中,曹太后也不明白朱竮的狂躁因何而起。 朱竮有火無處發(fā),又跟吞了蒼蠅似的,想吐吐不出。 程秀之剛出京前往濟陽府,安陽王便進宮求見圣駕。 安陽王是先帝一母同胞弟,論起來,是朱竮的親叔父,然,除了曹太后,朱竮對皇室宗親一點感情沒有。 對于安陽王的求見,他淡定地允了。 心中道,無論安陽王說些什么,他都不會留情,定要拿安陽王開刀,為程秀之推行田稅新令鋪路。 他甚至想,看看侵地多少,若數(shù)量巨大,則不止捋爵位,還要將安陽王處斬,殺雞儆猴。 安陽王進殿后,卻不提侵地之事,而是說起閑話。 朱竮回想起安陽王離開時胸有成竹的樣子,就恨不得不管不顧,下旨將安陽王繩之以法。 但是他不能,不敢! 安陽王講了一個故事。 不知哪朝哪代,有一個皇帝的寵妃去世,皇帝悲傷欲絕,恨不能以身相隨,他的同胞弟弟見兄長愁苦,便到處尋美人,想讓兄長移情別戀。 巧了,給他尋到一個絕色美人,那美人秀美妍麗,更難得的是,美人容顏和皇帝剛死去的寵妃容顏極相似。 美人已成親,有夫有子,其夫是一個翰林學士,空有滿腹經(jīng)緯卻仕途不得志。 王爺找到那翰林學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翰林學士答應了,因其妻嫻靜貞淑,料想不肯拋夫棄子的,兩人便合謀,王爺帶皇帝出宮散心,路上乏了到客棧中歇息,翰林學士帶妻子出游,也進了同一客棧,然后,喂妻子喝下了藥的水,令其妻神智不清yuhuo焚身,皇帝一見與愛妃相似的容顏,魂迷色授,連帶人回宮都來不及,就在客棧中把人得了。 翰林學士的妻子醒來,悲憤不已,欲自絕,翰林學士苦求她看在剛五歲的兒子份上,進宮,為自己搏前程,為兒子搏榮華富貴。 美人不料丈夫如此無恥,心冷齒寒,又舍不得拋下兒子赴死,肝腸寸斷,痛哭幾日后,答應進宮。 王爺給那翰林學士的妻子換了身份將她送進宮中,翰林學士家則對外報妻喪,辦喪事。 美人進宮后,想念幼子,神思恍惚,偶然間,看到宮中一個失去母親如同孤兒遭所有人棄憎的三歲皇子,當即請求皇帝,將那皇子要到身邊撫養(yǎng)。 美人把對兒子的千般思念傾注到那皇子身上,疼如心肝,愛之勝命。 安陽王口中的皇帝是誰,翰林學士是誰,美人又是誰,朱竮腦筋一轉(zhuǎn),便知何所指。 霎那間幾欲發(fā)狂。 雖與許臨風政見不同,君臣之間時有齷齪,卻還是感念扶持之恩,敬重有加,誰知,許臨風竟是卑鄙無恥獻妻求榮之輩。 小時候,剛到曹太后身邊時,曹太后每于無人之時,摟著他默默流淚,原來那時是在思念許庭芳。 曹太后對許庭芳的關注異于尋常,朱竮深知,心中還存著僥幸,盼著是自己多疑,想不到,許庭芳果然是曹太后的親生兒子。 安陽王講這個故事,分明便是以秘事相挾,若處置他,便將曹太后的出身公開。 若是自己控制了大局,朝堂上能隨意作主,后宮中能翻云覆雨,公開便公開,自此后,遂了曹太后心意,時時召許庭芳進宮母子見面亦無不可。 漢時還有太后前夫之女封為郡主的。 然,此時他龍椅未坐穩(wěn),宮中郭太后把持,郭家勢盛,此事鬧嚷開來……朱竮不敢深思后果。 曹太后入宮后,雖寵冠后宮,卻難有歡顏,也只在先帝去世,自己登基這三年略舒心些,此事為天下人所聞,恐怕她會無顏存活于世。 朱竮思慮再三,沒有兩全其美之路可走,只得咬牙忍下,不追究安陽王侵地之責。 心中對許臨風恨極,決定時機成熟,便尋借口捋許臨風相位,將其處死。 許臨風為相多年,官聲清廉,朝野內(nèi)外一片好評,門生故舊眾多,根深葉荗,非大罪不能治死他,若是大罪,許庭芳是他兒子,恐會殃及,細思,朱竮煩惱更甚。 且,把許臨風扳倒了,誰堪為丞相? 朱竮將朝堂局勢一干朝臣在腦子里篩選了一遍,思慮再三,有了主意。 程秀之雖與許庭芳交好,與許臨風卻每每政見不合,科舉出身,在朝中無瓜蔓關系,能力不凡,是堅定的帝黨,擢升程秀之便可。 程秀之謀劃著自己的晉身之路,只為下一個任命會是戶部尚書,誰知處置完趙頌明案子,又扳倒了幾個不算根深的勛貴后,朱竮突然下旨,將一人獨尊的丞相職位一分為二,設立了左右丞相,右相居高,為許臨風,左相為下,擢升了他。 與此旨同下的還有許庭芳與嚴容的任命,表彰許庭芳治水有功,能力不凡,擢升為戶部侍郎,因工程尚未完成,侍郎要處理的事務暫由程秀之兼任。 濟陽府的工事完畢后,許庭芳即回京,余下州府的引水開渠事務,交予嚴容,明旨封嚴容為河督。 這一旨意把朝臣都震蒙了,程秀之乘風飆升不說,嚴容更甚,許庭芳亦然,只辦了引水開渠一個差事,便直升三品侍郎,進入官場一年不到。 饒是許臨風官場浸.yin多年,也猜不到朱竮此舉何意。 若說是提升程秀之分他的權,可為何又提升了他兒子,同時又提升了兒子的好友。 嚴容暗里居心叵測無人得知,明面上,跟他兒子好得同穿一條褲子似。 這日早朝,朝堂鬧哄哄跟菜市似,郭從武竭力反對設左右相位,他的親生女兒郭媗卻跟他唱對臺戲,堅定地支持朱竮,并分析設立左右丞相,職能分工的好處,頭頭是道。 其他朝臣嚶嚶嗡嗡如蒼蠅叫喚,各各站隊。 有要拍皇帝和新左相馬屁的,有眼紅程秀之等三人提升極快的,有郭從武一派的官員附言聲援郭從武的。 也有無所適從不知怎么表態(tài)的,這一派別是許臨風麾下的官員。 自家派系的領頭人被分權,要反對,又不便反對,擢升的人中,有許庭芳。 朱竮冷眼看著,待吵得差不多了,狠拍御案。 砰地一聲地巨響,蓋過了吵嚷的喧嘩。 “眾卿對程愛卿等三人的任命有異議是吧?朕問你們,有誰敢接手程愛卿手上的公事?有誰能只花十萬兩銀子辦好數(shù)百里地的引水工程?如果能,朕馬上以右相之職和戶部侍郎河督之位予之?!?/br> 一片寂靜。 程秀之負責田稅新令事宜,朝中的勛貴皇親侯爵幾乎得罪完了。 開渠引水工程大家一直以為是肥差,誰知許庭芳只支了十萬兩銀子出去便辦了預計需一百萬兩銀子的差事,此時接手,別說中飽私囊,不當褲子貼錢都是難得的。 眾臣一齊沉默。 片刻后,郭從武道:“程侍郎政績有目共睹,擢升左相無可厚非。許庭芳初入官場,戶部侍郎一職責任重大,恐非他所能勝任的。” 郭家一直打壓許臨風,怕許臨風勢更盛一手遮天,郭從武反對在朱竮意料之中,冷冷一笑,道:“庭芳入仕后若不能勝任,朕自會免其侍郎之職,遂國公無需多慮?!?/br> 語畢,又補充,“若是勝任,別說三品侍郎,一品相輔亦當?shù)?。?/br> “庭芳”二字喊得極親密,似是不經(jīng)意間而出,許臨風心頭震了一下,再一聽一品相輔都當?shù)玫脑挘瑢に贾?,朱竮擢升兒子為的是自己致仕后由兒子接任丞相一職,當下歡喜無限,不再遲疑,出列,跪倒,高聲喊道:“皇上圣明?!?/br> 許臨風表態(tài),當下黑壓壓跪倒一片,齊呼皇上圣明。 第五十八回 程秀之這些日子一直琢磨著朱竮對許臨風的姿態(tài),至此,心花怒放。 許臨風心疼獨子,人在局中看不分明,程秀之卻知道,朱竮已下決心治許臨風放過許庭芳。 許臨風行事極謹慎,政事上頗有建樹,又有當日擁戴從龍之功,不知做了何事,竟讓朱竮嫌惡他如此之深,程秀之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也便不想了,連日來事兒極多,同僚登門恭賀,兼著戶部侍郎之職,還要執(zhí)行田稅新令,左相之位不是虛銜,朱竮安排了不少公務要他過問,忙得如廁時還在想公事。 簡蕊珠搜尋不到,亦是一宗放不開的心事。 本來要晉言請朱竮將簡雁容從濟陽調(diào)回京城的,不說了,靜候事態(tài)發(fā)展。 橫豎韓紫煙給簡雁容衣裳熏了香,她和許庭芳倆個同房不得。 便是同房了,只當被狗咬一口。 擢升的圣旨發(fā)到濟陽,許庭芳并無喜意,不愿與簡雁容分開,寫了一折子回京,堅辭不受。 朱竮暗罵榆木疙瘩。 人家削尖腦袋要往上鉆,他倒好,不只不感君恩,還用毫無轉(zhuǎn)圜余地的言語拒不受命。 雖然不喜,心中卻更欣賞許庭芳鐵骨錚錚不貪權慕勢,將許庭芳的奏折留中不發(fā)。 橫豎提升許庭芳只是為了讓許臨風支持程秀之的任命,他不回京更好,省得折許臨風翼翅時受誅連。 書硯每日愁云慘霧,擔心他家公子要孤獨終身,事兒無心做,逮著韓紫煙嘮叨不停,跟老婦人似的。 韓紫煙二十一歲了,比書硯大了五歲,與父親避世般居在驛館里,沒有閨中好友,家中沒兄弟姐妹,喜書硯純良,將他當?shù)艿芴?,聽他不停嘮叨也沒煩躁,這日,打趣著給他煲上獨一份的湯水。 “給你降火,別cao心了?!?/br> “謝謝紫煙jiejie。”書硯像乖乖小白兔,嘻嘻笑著滿足地喝湯。 鴿子嫩筍湯,味道極鮮美,書硯喝了幾口,舍不得一個人喝完,勺子舀了湯,喂到韓紫煙唇邊。 “紫煙jiejie,你那么辛苦也嘗嘗。” 那勺子才從他嘴巴里出來呢!韓紫煙皺眉,看書硯亮閃閃又圓又大的眼睛望著自己,到底不舍得傷他,張嘴喝了。 “很好喝對吧?來,再喝幾口?!睍幗又?,喂了幾口,眼饞著,自己也喝一口。 那只湯勺子從他嘴里出來又進了韓紫煙的嘴,韓紫煙糾結,不多時,破罐子亂摔,自在地接受了。 大抵事兒有一便有二,書硯漸漸養(yǎng)成習慣,吃飯時給韓紫煙夾菜,拿勺子舀湯喂她喝。 簡雁容和許庭芳早忙于公務,在河督府吃飯的時候也極少,諾大的院子成了他倆個的天下,每日閑著無事,書硯一面嘮叨擔心著他家公子,一面幫韓紫煙洗菜切rou,韓紫煙施展廚藝,頓頓豐盛。 書硯像竹筍拔節(jié),一日一個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