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簡雁容和許庭芳早出晚歸,各各忙碌,除夕也沒停歇,工期在預(yù)料之日完成了。 正月最后一天,濟(jì)陽府轄下的郡縣開渠工程全部完成。 簡雁容和許庭芳得了半日清閑,在院子芭蕉旁下棋,猛抬頭看到書硯,差點(diǎn)以為眼花。 簡雁容身材高挑,韓紫煙也不矮,以往書硯跟她站在一起,身高相仿,此時,卻比韓紫煙高出大半個頭,看著,只比許庭芳矮了些,臉龐雖微有嬰兒肥,圓潤潤不夠陽剛氣派,可眼睛極大,鼻梁高挺,唇線分明,妥妥的翩翩美男子一枚。 “書硯,你是不是有小娘子了,你小娘子天天給你燉補(bǔ)湯喝?!焙喲闳荽蛉ぃ种笂A起一只軍,閑閑落下,吞了許庭芳的炮。 “哪有,我天天呆府里。”書硯嘟嚷,把手里盛金桔的盤子放到石桌上棋盤邊,“這是相爺命快馬送來的,聽說是御貢的,皇上賞了相爺一小筐,相爺全捎到濟(jì)陽來了,公子,嚴(yán)公子,嘗嘗。” 語畢,自在慣了,不等許庭芳開口,拿了一個起來,掰開,走到韓紫煙身邊,摘出一片喂進(jìn)她嘴里,又摘一片丟進(jìn)自己嘴巴,如是重復(fù)。 原來如此。 簡雁容無聲的勾起嘴角,低頭,若無其事和許庭芳下棋。 許庭芳側(cè)頭看了桔子一眼,伸手拿了一個,掰開,一片片摘了喂簡雁容。 一主一仆似了個十足十,簡雁容偷笑,張大嘴,咬桔子時,順勢咬了許庭芳手指一下,滿意地看到許庭芳目光閃爍,英俊的面龐又變成大紅蕃茄。 兩人只閑了半日便又忙開了公事,各處水渠詳查了一遍,田間麥子已命百姓收割完畢,許庭芳又讓新任濟(jì)陽知府和下屬各郡縣官員做好意外預(yù)防措施。 挨著堤岸要炸缺口的地方,深挖了一條寬約三里,長二十里的大河,河設(shè)三處水閘,其后才是通往各郡縣的水渠。 炸堤用的火藥量慎之又慎,先找了空曠之地試驗(yàn)了十余次,精確計(jì)算火藥用量,末了,又命人挖沙,裝了上萬個沙袋置于要炸堤岸旁邊。 預(yù)防炸堤之時出現(xiàn)意外,缺口比預(yù)想的大,那時,這些沙袋便可填缺口。 如此還不放心,篩選了各郡縣青壯年極善水性的近千名,命炸堤之日均來到堤岸邊,幫著對付突變,若堤岸缺口過大,則馬上推沙袋填缺口。 后日便是炸堤之日,諸事妥當(dāng),晚上,許庭芳和簡雁容在河督府用膳,書硯嘟嚷:“公子,用得著這么周全嗎?白折騰?!?/br> “白折騰也要折騰,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出意外發(fā)生水患,牽扯的可是萬千百姓性命,無數(shù)田地家園?!痹S庭芳淡淡道,不驕不躁。 簡雁容堅(jiān)持不讓韓紫煙和書硯立規(guī)矩,四個人一桌子吃飯,韓紫煙一旁坐著,握箸子的手微微顫抖。 清冷的青色或藍(lán)色束身箭袖袍,論公事時便是一身官袍,從不見他穿朱紅魏紫絢麗色彩,生活簡樸,相府公子,身份貴重崢嶸,卻無半分紈绔之氣,從未有過私欲,心心念念只是老百姓。 這樣一個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君子,自己卻要害他性命,甚至陷他死后仍背污名。 “書硯還小,慢慢的就懂了?!焙喲闳菀姇幱行┠樇t,韓紫煙面色不虞,笑著打圓場。 晚膳極豐盛,韓紫煙的手藝極好,有一道甲魚湯香味濃郁,簡雁容饞得很,接連喝了兩大碗。 韓紫煙在她半起身盛湯時,伸手想阻止,半途又縮了回去。 簡雁容只當(dāng)她想幫自己盛又放棄,也沒放在心上。 甲魚湯加了料,男人喝了無事,女人則急病到來如沉疴絕癥。 韓紫煙自己沒喝那湯。 晚上無事,翌日起床盥漱畢,尚未吃早膳,簡雁容忽感下腹重墜,如有刀絞。 極能忍的人,也疼得嘶聲哀嚎。 許庭芳急慌了,急命請大夫,又苦又澀的草藥湯喂下,疼痛不只沒減輕,反更重了,午后,臉色慘白,哭嚎都沒了力氣。 許庭芳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守在床前,緊抓著簡雁容的手,寸步不離。 韓紫煙來到庫房,出示了有許庭芳私鑒的紙條,道是最后一天要試火藥之量,沒有任何阻礙領(lǐng)出了兩倍于許庭芳確定下來的炸藥的量。 河督府不遠(yuǎn),程秀之安排的人等著,韓紫煙把火藥交給那人,回轉(zhuǎn),不到一刻鐘時間,無人得知。 那人將火藥裝進(jìn)與沙袋一模一樣的特制麻繩編的袋子里,混在幾袋沙子之間,推到堤岸上。 “劉老六,沙袋不是已弄好了嗎?怎么又增加,又只是這么幾袋?”巡視堤岸的宋平走過來查問。 這劉老六就是程南,前些日子到濟(jì)陽城,尋了一個名劉老六的百姓,只說自己想為開渠工程做點(diǎn)實(shí)事,要頂他名字,那劉老六家里婆娘大著肚子,正不想離家,二話不說答應(yīng)了。 “大人剛派人交待的,這幾袋跟火藥放在一起,火藥炸開缺口后,馬上掉進(jìn)去,減少水流沖擊。”程南從容道。 不說哪個大人,為的許庭芳查問時,讓他以為是嚴(yán)容交待的。 堤岸上的沙袋都是一堆一堆疊好的,這些說也有道理,宋平不再追問。 簡雁容每每疼極昏過去,不多時又被疼醒過來,嗓子喊啞了,一輩子流的淚加起來跟這天流的淚相比,滄海一粟。 許庭芳把她抱到自己房間里,明堂上房,剛硬方正,極簡潔的藍(lán)色被子褥子,處處透著男人的陽剛味,書硯去請的大夫,狂叫著要大夫給他家公子把脈,大夫來了,把脈后,均是一愣。 明明是女人的脈象,為何喊公子,看這合府上下慌成一團(tuán)的樣子,病人似乎就是河督大人,登時顫顫驚驚,別說對癥開藥,連實(shí)話實(shí)說都不敢,十個里十個自述無能,診不出病癥,勉為其難開了藥,只是一些溫補(bǔ)之材,再沒有一個對癥下藥的。 也是真的診不出病癥。 韓方澤夸女兒時,有一樣沒說——韓紫煙擅醫(yī)。 她給簡雁容下的料,是令女人經(jīng)血逆流的藥。 簡雁容疼得周身抽搐,死不了,活著難受,褥子早被汗水濕透了,渾身上下淋漓,鎖子甲衣穿在身上,堅(jiān)硬如鎧甲,滾得一滾,皮rou疼痛,體內(nèi)的疼略減了些,遂滿床打滾,瘋瘋癲癲。 許庭芳心如刀割,上得床,左手把她死死摟住,右手手臂擠進(jìn)她嘴里。 “咬我,來,咬我,咬我就不疼了?!?/br> 只有跟嚴(yán)容一起疼,才能不因心疼而死。 簡雁容疼得已是人事不醒,有東西入口便狠咬。 不多時,許庭芳的手臂血rou模糊。 書硯床前看著,哭得聲嘶力竭。 韓紫煙死命咬唇強(qiáng)忍,數(shù)次想,罷了,煲了解藥喂簡雁容喝下,腳步挪動又忍住。 這是殺許庭芳扳倒許臨風(fēng)最好的機(jī)會,沒把握住,往后不知何年才能成事,再拖下去,簡雁容便與許庭芳結(jié)成夫妻了。 許庭芳是簡雁容的殺父害母滅門仇人的兒子,萬萬使不得。 簡雁容越是疼得難受,許庭芳越心亂,事兒才能辦成。 韓紫煙拿定主意,簡雁容的痛苦便只當(dāng)是佛祖跟前渡劫,苦難過后,便是超生。 第五十九回 連日的細(xì)心照料,簡雁容時睡時醒,多半是昏睡。韓紫煙每天比太陽還要準(zhǔn)點(diǎn),將簡雁容照顧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旁人看了還當(dāng)是一對小夫妻。 只有許庭芳終日郁郁寡歡,獨(dú)自睡覺時總覺的身邊缺了個人,缺了個摟著他的人,甚過剜心蝕骨的痛。每日去府衙也覺得甚是空虛,只要得了空便守在簡雁容身邊,時不時的用竹簽纏了棉花球,浸透了山泉水細(xì)心的替簡雁容擦臉。 眼前的嚴(yán)容瘦了,病容枯槁,許庭芳恨不得給自己一刀喂她喝血,讓她好起來。 ****** “爺!”小滿撞門而入,一臉喜色的看著程秀芝,眼前的程秀芝半瞇桃花眼,顧盼生姿的看著眼前的火苗。 獨(dú)自欣賞著韓紫煙的來信在蠟燭上燃燒后隨著火焰漫天飛舞的紙灰的他,被一聲“爺”嚇了一大跳,發(fā)梢一掃,竟然被火燒黃一縷,正滋滋的冒著白煙。 “我來救你!”不由分說,小滿眼尖,瞬間捕捉到了那零星的火花,瞬移過去將手里的一盆水毫不留情的潑了上去。 盆落水滴,程秀芝成了落湯雞。已然氣紅了眼,怎么把這個蠢上天的女人收進(jìn)了房。 原來方才程清芷問他可曾看到她的印鑒他心虛了一把出了一頭汗,進(jìn)門時隨口吩咐正在發(fā)呆的小滿打盆水來,自己想洗個臉,誰讓她披頭就潑的。 “滾!”程秀芝一聲低吼,以前容哥在府內(nèi)就甩這小滿幾十條街,此時不在更是甩她幾十座城了。不禁又懷念起簡雁容的好來,嫉妒那許庭芳直癢癢,好在過了今日這世上再無許庭芳這個人了。 小滿嚇得魂不附體,摔了七八跤才跑出門。 今日是許庭芳監(jiān)督炸堤的日子,自己被水淋了就當(dāng)是送他一程吧!程秀芝邊擦頭發(fā)邊想道,你死后我會照顧好容哥的。 此刻的程秀芝一臉媚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更是笑得花枝亂顫起來,小滿在后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許庭芳進(jìn)房間看到簡雁容依舊在昏睡,倒也不像前幾日那么緊張了。書硯將韓紫煙拉出房間后他便坐到了床邊,看了許久,床上的簡雁容臉色蒼白,絲毫沒有平日里的靈氣,凝視許久只輕輕說了一句,“嚴(yán)容,我去去就回?!?/br> 床上的簡雁容雙眼緊閉,許庭芳起身時沒看到她雙眼滑落的淚。 因?yàn)楹喲闳萆眢w不適,許庭芳不許書硯和韓紫煙跟著自己,獨(dú)自騎著馬往堤岸去了。 以前都是兩人作伴一路嬉戲打鬧,熱鬧非常,此刻孤身上路許庭芳覺得毫無樂趣,甚至連精神都萎靡了半截。到堤岸后壯丁們正在馬不停蹄的運(yùn)送著沙袋。 兩次沒來,沙袋倒多了許多,許庭芳有些精神不濟(jì),便喊來一側(cè)的宋平。 “這沙袋怎多了這么些?”許庭芳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個沙袋堆問。 宋平本就是個靠別人吃飯的小羅羅,此刻見許庭芳發(fā)問,頓時蔫了下去,也不知如何回答,忽的一想既然許庭芳不知道,那肯定是嚴(yán)容吩咐的,他倆不一向是你不離我我不離你么,頓時行禮回道:“是嚴(yán)大人吩咐的,說以備不時之需?!?/br> 嚴(yán)容的吩咐,那自然無礙。許庭芳便沒再多想,且沙袋多了也不是壞事,便吩咐壯丁們將剩下的沙袋悉數(shù)堆好,沒在追究。 按照計(jì)劃,炸堤的火藥加大了劑量,頃刻間“嘭嘭嘭”的幾聲,火光沖天,地面都跟著晃動,眾人連連往后退。 碎石亂飛,看不清眼前的情況,這火藥的威力實(shí)在是大。 江堤足足被炸開了一大段,江水奔騰而下。 許庭芳忙帶領(lǐng)善水的壯丁們飛快的運(yùn)送著沙袋填堵決口。 江水很快沒過膝蓋,冰涼刺骨。 這樣不知疲憊的奔跑、背扛著沙袋許多來回下來,許庭芳忽覺心里頓時也好受了些,似乎在和簡雁容受著一樣的苦。便加快了速度,飛快的運(yùn)完好回去陪嚴(yán)容。 越是心急越是疲乏,原本幾日就沒好生休息,不肖一刻便停下來休息了??粗饾u要完工的堤口,有些許欣慰,這里面都是嚴(yán)容和自己的心血。 壯丁們?nèi)栽谫u力的運(yùn)送著沙袋,從他身邊穿流而過。 不出一會便能完成,這江堤的事情也算完成了一半。 “啊!”許庭芳后脊一陣銳痛,忙回頭看去,因自己幾日沒睡又沒好生吃飯,根本看不清身邊來來回回的人,起身的瞬間竟倒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瞬間沒了人影,幾個壯丁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了,忙趕到堤口尋找,哪里有許庭芳的影子! 忙稟報(bào)了岸上的宋平,宋平嚇得背了過去! 水流湍急,善水的壯丁們下水尋了幾次,都兩手空空,這許庭芳定是順流而下不知漂往何處了。宋平更驚恐了,差不多一夜白了頭。 當(dāng)朝最得寵的丞相之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見了,還生死未卜。 雖這次火藥加量是經(jīng)過商討的,可現(xiàn)在許庭芳的下落不明他定是脫不了罪。慶幸的是炸堤之前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沒有人員傷亡,也未造成水患,便下令仔細(xì)搜尋一趟許庭芳。 消息自然還是飛快傳到了書硯和韓紫煙耳中。 書硯一聽公子有事,急的三魂丟了七魄,竟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韓紫煙心中閃過一絲歡喜,隨之消失。 此刻該是簡雁容該醒來的時候了。便默默去了廚房用幾味藥材細(xì)心的熬了起來,喝了這碗湯藥,簡雁容便能慢慢好起來。 一切卻如同自有天意,韓紫煙的藥還沒有熬好,簡雁容在床上雙腿一用力,一雙大眼忽的睜開,直直的看著床頂,兩行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也止不住,末了一下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