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命懸一刻之際,小白狼突然躥了過來,躥上了灰熊的腦門,小爪子一抓,灰熊一只眼睛中招,它捂眼吼叫,龐大的身軀亂撞,大樹被它撞得落葉直下,雨水噗噗,澆了我一頭…… 小白狼被灰熊猛力一甩撞在了石頭上,嗚咽一聲,跌在我前方跑不動了。 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掃掉額頭上的落葉,抱起小白狼就往后跑,灰熊怒吼著追了過來,轟隆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地面四震,腳下虛浮,我嚇得連滾帶爬,一點(diǎn)也不敢回頭看了。 猛然肩膀劇烈一痛,熊的爪子撕下了我肩膀上的rou,我痛得慘叫,滾在了地上,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蜷曲起來瑟瑟發(fā)抖。 灰熊見我如此懦弱之相,越發(fā)兇惡起來,舞著鋒利的爪子直直地向我撲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嗖的一聲響,一把白玉扇子呼嘯襲來,切過灰熊的脖子,飛去了空中。頃刻間,灰熊毛茸茸的皮rou劃開了一道碩大的血口,它怒吼痛叫,掙扎哀嚎,接著如大山一般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驚得目瞪口呆,順著扇子飛旋的方向看去。 紫衣灑然,桃花眸柔,酒窩悠悠,一人風(fēng)度翩翩地立在落葉紛飛之中,金黃的葉兒如花蝶在空中飛舞…… 楚逸收回了扇子,睨眼看著狼狽不堪的我,緩緩走了過來,環(huán)佩叮咚作響,語帶戲謔道:“寧肯死在這畜生手里,也不愿留在我那兒,顧明蘭,你還和以前一樣傻。” 我低著頭,半邊身子痛得失去了知覺,滾熱的血往外流著,猩紅一片混著衣服的碎布條,模糊不清。我不敢細(xì)看傷口,生怕會看見肩膀上少了塊rou,或者白骨森森露在外面…… 懷里的小白狼很通靈性,似乎知道楚逸救了它,楚逸剛走到我跟前,它就嗚嗚叫了兩聲,像是感謝他救命之恩,或者是向他裝可憐求助。 我低著頭努力喘息,冷汗汩汩冒了出來,站不起來,說不上話,只能咬著牙忍著痛全身發(fā)著抖。 “還逃不逃?”楚逸半弓下身子,玉扇伸了過來挑起我的下巴,我這才看到他華貴的紫袍沾滿了雨水和污泥,袍角有幾處地方還被荊棘樹木刮壞了,鞋子也變成了泥土的黃黑色…… 他剛才在急著找我。 我艱難地呼吸著,眼神渙散地看著他,耳朵里嗡嗡作響,每眨一下眼睛,眼前就花白一片。 “這方圓百里都是深山老林,你能逃到哪里去?林子里除了灰熊,還有蟒蛇、老虎、豺狼、雪豹……”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桃花眸中閃出一絲厲色,“下回再逃,本王就將你扔進(jìn)蟒蛇谷,讓蟒蛇將你活活咬死?!?/br> 我微微怔住,卻是一點(diǎn)也不害怕,與剛才那只失控怒吼的灰熊相比,楚逸貌似還算善良。 我恭敬地回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已蒼白如紙。 他冷哼了一聲,瞧了眼我的傷,眸中的顏色沒有多大的變化。 我放下小白狼,攀著樹干自己爬了起來,才一站穩(wěn),眼前就暈了一下。 我瞧見小白狼傷勢也很重,小腿發(fā)著顫站不起來,我只好又彎下腰去抱它,可是這一彎腰,牽動了肩上的傷,一個踉蹌,差點(diǎn)滾下山去。 腰間一熱,楚逸的臂彎攬住了我的腰……他另一只手鉤住我膝蓋,猛力一提,我被他打橫抱在了懷中。隨即小白狼被他用腳輕輕一勾飛了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怂募缟稀?/br> 如此,我們這一對受傷的生物被他一抱一扛準(zhǔn)備帶走了。 我有點(diǎn)驚慌失措:“殿、殿下,我自己可以……” “別廢話,天快黑了,本王沒這么多時(shí)間給你消磨。” 我:“……” 肩膀痛得昏睡了過去,一覺醒來,躺在床上,肩上的傷處理好了。 近處的桌案上趴著只毛茸茸的東西,小小的耳朵耷拉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兒,小腿處纏上了紗布,安靜地睡著,毛茸茸的身子蜷成一團(tuán)十分討人憐愛。 狼生性兇殘,狡猾多疑,若不是這只小白狼在危難時(shí)刻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會在危難時(shí)刻去救它。 我前世被狼群圍攻過,心里頗有些陰影,那一次幸虧顧墨筠帶著一群人趕到救了我,我才不至于成為野狼的美餐…… 當(dāng)時(shí)顧墨筠的人將狼全部殺了,只剩下三只幼崽在狼窩里嗷嗷待哺。 我雖被嚇得失魂落魄,可一看到如同小狗般乖順的狼崽子對我可憐兮兮地哀叫,我心中一軟,請求顧墨筠放過它們,我要帶它們回去撫養(yǎng)。 顧墨筠堅(jiān)決不答應(yīng)我的要求,他說小狼的親人皆是因我而死,若是以后它長大知道了養(yǎng)育它的人就是當(dāng)年的滅族仇人,它要如何自處? 我無法理解他這句話,只覺得顧墨筠太不近人情了。狼崽子又不是人,怎么會去想那些復(fù)雜的恩怨糾葛呢? 如今我才理解,顧墨筠那句話說的不是狼,而是他自己,他被父親養(yǎng)育長大,而母親卻被我的母親害死,那種愛恨交織的心情,煎熬了他許多年,不得解脫,之后,又被我這個冤家纏上。 他一邊想著我和母親沒什么聯(lián)系,我是無辜的,可一邊又時(shí)常提醒自己我是母親的女兒,他怎么能喜歡仇人的孩子呢? 門嘎吱一聲開了,楚逸換了身海水藍(lán)紋云錦袍走了進(jìn)來,他的華發(fā)散在身后只用一根墨色的絲帶松松垮垮地系著,纖長的手端著一碟鮮rou,慵懶閑散地坐到了桌案邊。 小白狼發(fā)覺有人走近,倏地豎起了耳朵,睜開了眼,瑪瑙般的眼珠子骨碌碌看著楚逸。 楚逸將裝了碎rou的碟子伸去它面前,它伸著小腦袋探著爪子撥了撥鮮嫩的rou片,然后又用小鼻子湊上去聞了聞,最后小心翼翼地叼進(jìn)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吃了一陣還不忘看一眼喂它的楚逸,喉中發(fā)出一聲似是感激的嗚嗚聲。 楚逸溫柔的桃花眸彎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笑,酒窩淺淺。 看著這幅畫面,我一時(shí)沒了言語,心突然空了一下。 猛然間,楚逸轉(zhuǎn)眸向我看來,見我醒了,原本他盈了幾分笑意的眸子頓時(shí)冷了下去。 我心中一驚,往床里挪了挪。 醒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楚逸抓我目的何在?以他當(dāng)年殘暴的性格,若是認(rèn)定我算計(jì)過他,那我接下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所以我尋思了好幾個解釋,想求他原諒我。 我裝出一副委屈傷心的模樣,怯怯地說著:“殿、殿下,對不起,成婚那天的事……其實(shí)是因?yàn)槲业弥饺貞蚜四愕暮⒆?,心里十分難受,才會……才會……” 我含上淚水,又道:“殿下,哪個女人會希望自己在成婚前一天知道自己喜歡的丈夫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呢?我當(dāng)時(shí)傷心無比、不知所措,于是跑去跟父親和哥哥說了此事,他們因此憤怒不已,哥哥說,既然世子殿下愛的是芙蓉,那就讓她嫁給殿下好了?!?/br> 我停了一下,偷眼看著楚逸的反應(yīng),他眸色幽幽,面上的神情難以捉摸。 我繼續(xù)道:“我以為自己得不到殿下的心,不如就成全了芙蓉吧,芙蓉身份太低,讓她以顧家小姐的名義嫁給殿下是最好不過的了,所以當(dāng)晚我臨時(shí)決定讓芙蓉上花轎,而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世子殿下和芙蓉伉儷情深、白頭到老……”我抽泣了起來,一副“愛而不得還要忍痛成全他人”的可憐神情…… “可我沒有想到,哥哥將我和芙蓉對換了之后,卻把我綁架走了。我中了劇毒,昏睡不醒,無力反抗,直到今年開春,我才醒了過來,才知道成婚那天還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還害得殿下和芙蓉……”我聲音凝噎,沒有往下說,萬分歉意道,“殿下,是我不對,不該計(jì)較你對芙蓉的感情,不該心生嫉恨向父親和哥哥哭訴此事……”我兩行眼淚流了下來,那邊小白狼停止了吃食,抬起小腦袋好奇地看著我,又看看楚逸,好似是家長吵架,小孩子在一旁不知所措一般。 楚逸修長的手指愛昵地摸了摸小白狼的額頭,意思是沒事,你繼續(xù)吃吧,小白狼遲疑了一下,看見楚逸對它幽幽一笑,這才乖乖低下頭繼續(xù)吃rou。 我這邊心情十分忐忑,若是楚逸不相信我剛才那番話,那我們只能撕破臉做仇人了。 他幽幽說道:“芙蓉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 額……我一口抽泣卡在喉中,不知怎么回答了。 第45章 擒 他眸里的光暗無邊際,令人膽寒,他勾起一抹冷笑,又道:“本王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這回我知道回答什么了,眼里的淚咕嚕嚕滾了出來,萬分真誠地說道:“小女心系殿下,只想殿下能夠長命百歲、幸福安康,小女怎會希望殿下死呢?是小女一時(shí)氣糊涂了,才會被他人利用,害得芙蓉慘死,害得殿下丟了王位,小女罪該萬死……”我泣涕漣漣地向楚逸認(rèn)錯,小白狼一個激靈,又不吃rou了,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們。 楚逸挑起長眉,森冷地笑了起來:“你心系本王?” 我猶豫了一下,使勁兒點(diǎn)頭,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繼續(xù)騙他! 他笑容詭異,眸中的光暗成了夜色:“顧明蘭,你比從前聰明了一點(diǎn)。不過,還是傻?!?/br> 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小白狼的額頭,悠然道:“既然你心系本王,以后就留在本王身邊,好好服侍本王。本王滿意了,自然就饒你的罪?!?/br> 我:“……” 剛剛?cè)攵?,第一場雪就落了下來,雪花落地晶瑩、純白透亮,但飄在空中的雪花卻似灰色的塵埃一般,密密麻麻織著天羅地網(wǎng),遮蓋了大地的顏色。 我肩上的傷痊愈之后,楚逸對我的態(tài)度漸漸好轉(zhuǎn),我擔(dān)心他某天會心血來潮要我侍寢,于是故意著了風(fēng)寒,臥床不起,想著就這么一直病下去就好了。 我可以對他強(qiáng)顏歡笑,對他花言巧語,可卻無法做到出賣身體來換取他的信任,我只是為了活下去而討好他,至于他到底相不相信我,沒什么要緊。 小白狼的傷好后,格外喜歡黏著我,它是只公狼,異性相吸,見到美女就兩眼發(fā)直,當(dāng)然,我不是夸自己是美女,而是這只小白狼除了黏我之外,還喜歡去sao擾綠萼和花溪這兩位美女丫鬟,可惜,人家訓(xùn)練有素、紀(jì)律嚴(yán)謹(jǐn),輕易不會理它。 只有我對它最好,沒什么事就陪著它玩,吃飯的時(shí)候也將它抱在桌上一塊兒吃,于是它越來越大膽,越來越放肆,夜晚竟爬上我的床要與我一起睡覺。楚逸擔(dān)心它野性未泯,傷害到我,每晚會來我這兒將它抱走陪著它睡。 漸漸地,小白狼和楚逸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親密無間、形同“父子”,竟然有一天,我驚悚地聽到楚逸對它說:“別鬧,爹爹有事要去辦,乖乖在家待著?!?/br> 我……好無語,他是它爹,那它娘是誰? 于是這一天,我迷迷糊糊在睡覺,又聽見另一句驚悚的話語:“小白過來,你娘還沒醒,陪著爹爹練字?!?/br> 我……無語凝噎,別過頭去。 上一世,楚逸送過我一只小白犬,名字就叫小白! 無人的時(shí)候,他也對著小白玩笑地說道:來爹爹這里,你娘還在睡呢…… 我心里明白他是很想要個孩子了,可是我身子太弱,太醫(yī)說,我的zigong如同玉龍雪山上終年不化的冰床,播下再好的種子也只會被凍死。 我十分傷心愧疚,他寵我寵得那么盛,而我卻無法為他生育兒女,多不應(yīng)該。 我難過極了,做夢也想著要個孩子,于是托父親去外面尋找各種民間偏方、神啟符咒、隱世神醫(yī),希望能治好我的病,使我能為楚逸生下一兒半女。 結(jié)果……那一道求子多福的符咒不但沒求來孩子,反而成了父親的一道催命符。李玉蓉說,那道符咒是詛咒殿下早亡、江山易主的兇咒…… 玉花飛半夜,碎碎墮瓊芳。白雪貼在了薄薄的窗紗上,棱角分明的雪花閃動出晶瑩的光澤。 我倚在榻上繡香囊,一針一線繡的是母親白草支系的花紋,除此之外,我還繡了許多東西,手絹、荷包、錦袍、發(fā)帶…… 這幾個月,我試過很多種方法往外面?zhèn)鬟f消息,比如在落葉上刻字順著河流漂走,在吃剩的飯菜里混入我的耳墜,甚至我還想用小白狼叼著我的物件出去溜達(dá)一圈,希望有心之人發(fā)現(xiàn)這些尋找過來??墒?,冬天漸深,一點(diǎn)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繡著香囊,我不由得想起和顧墨筠在山中隱居的那段日子,平實(shí)樸素,但卻充滿甜美幸福。 他第一次給我做飯洗衣,第一次為我梳頭描眉,我靠在床上看書,他在案前作畫,我多半癡癡地看他作畫,一頁書也沒看進(jìn)去。 我坐在窗下繡花,他在院中練劍,我多半傻傻地看他練劍的模樣,一朵花也沒繡出來。 他瞇著鳳眸看我:“你喜歡練武之人?” 我色瞇瞇地點(diǎn)頭:“我只喜歡你,愛屋及烏,你的任何事情,我都喜歡?!?/br> 他削下一枝桃花擲了過來,不偏不倚落在我的繡布上:“繡不好,今晚沒飯吃?!?/br> 我:“……” 除了繡花,顧墨筠不許我做任何家務(wù),我偶爾背地里炒盤小菜、洗衣打掃,他不高興,恐嚇我再不聽話,就將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來。 我來葵水的時(shí)候,他壓根兒就不讓我動彈,更別說碰冷水洗衣服了,有次葵水太多,被子給弄臟了。我就看著顧墨筠面無表情地坐在井邊洗著弄臟的床單和褻褲,我羞得眼淚嘩嘩直落。 那段日子平淡而美好,顧墨筠愿意安心待在山林里陪我治病,做一個普通的山野村夫,我尤其感動,暗下決心,病好之后一定要好好回報(bào)他,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報(bào)答,就被楚逸抓走了。 外面雪花紛飛,我摸著無名指上顧墨筠送我的玉指環(huán),心中想著顧墨筠那里下雪了嗎,他過得可好,有沒有擔(dān)心我、想著我…… 門外傳來細(xì)碎的聲響,小白狼嗚嗚低叫了兩聲,我心下微驚,心想這么晚了,楚逸還帶小白過來做什么?我本能地去摸繡籃里的剪刀,過了片刻,沒人推門,小白狼在外面叫得更大聲了。 我覺出不對,門口不是守著兩位美女丫鬟嗎?我開門一瞧,丫鬟不在,只有小白狼在門外跳著腳,它對我嗷了一聲,咬住我的裙角使勁兒往外帶,模樣有些急。 “你爹呢?”我四下張望,它嗚嗚叫了起來,神色焦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一般,我皺了皺眉,披了件裘衣跟著它出了門。 雪花似掌,風(fēng)力如刀,積雪沒過了腳踝,行路艱難,小白在前面急跑著。我一不留神滑倒在地,爬起來時(shí),滿身的污雪,手掌擦破了皮。 小白心疼地跑了回來瞧我,舔了舔我手掌上的泥雪,我笑著道:“沒事?!彼庞滞芭苋?。 一路上沒有遇見守衛(wèi)阻擋,穿過后院的小路往下走,前方出現(xiàn)幾處亭臺樓閣,綠瓦幽幽,燭火通明,一排排燈籠在風(fēng)雪中搖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