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前院,乍一眼看去,像是醉花樓那樣的聲色歡愉場所,紅燦燦的燈籠勾勒著樓閣道路的輪廓,雖是燈火通明,但卻異常安靜,唯有風聲雪聲,毫無人息,燈籠被風吹著劇烈搖晃,黑色的影子投在墻面雪地上,交錯紛雜,讓人不免心悸。 院中雪地上留下了雜亂的腳印,似乎剛發(fā)生過一場混亂,我緊了緊裘衣,壯著膽子跟著小白繼續(xù)往前,到了一處小樓前,小白回頭看我一眼跳上了樓梯,至二樓,搖著尾巴進了廂房。 一股酒氣迎面撲來,燭光闌珊處有一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紫色紋蓮錦袍散成了一朵妖冶的花,紅暈酒醉的臉頰如染上了嫵媚的霞云,長睫蝶翼般又密又長盈著燭光,柔美的櫻花色唇瓣輕抿,醉態(tài)艷美無濤。 “殿下?”我心下微驚,跑過去扶他,“殿下怎么一個人躺在這里?伺候的人呢?怎么沒個伺候的人!”我朝外面喊了兩聲,沒有人應(yīng)答。小白著急地在我們身邊跳著,然后用鼻子嗅嗅他的臉,毛茸茸的爪子撓著他的錦袍, “小白,再去找人,我扶不動他。”我吃力地說著,小白似是聽懂了,搖著尾巴又跑了出去。 屋內(nèi)安靜了下來,我放下楚逸,觀察了一下,廂房外間是供歌舞娛樂的酒場,內(nèi)間是饒有情趣的寢房,寢房里火炭彤彤,紅紗飄搖,蜜香混著酒香縈繞鼻尖,我不經(jīng)意瞟見了妝臺上有把做工精美的妝刀,再看看醉成一團毫不知情的楚逸。 惡向膽邊生,我走去拿起妝刀就朝楚逸的脖子切去,可刀尖落在他脖頸上的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仙人的話——殺了他,我會死。 我猶豫了一瞬,楚逸一聲呢喃:“阿蘭……” 我駭?shù)萌斫┳?,仔細一瞧,他沒有醒來,只是夢囈,我呼出口氣。 他又皺了皺眉,低吟了一下:“阿蘭……跟我回去……” 我往后退了退,轉(zhuǎn)身就往外跑,心想這是個逃跑的大好時機啊,可是才一出門,風猛地刮來,我差點被吹翻在地。 夜很黑,雪很大,風很烈,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交織的雪,再往外就是未知的黑林子,黑黢黢的沒有一絲燭火,如此,根本逃不出去。 我按捺住蠢蠢欲逃的心情,理智地轉(zhuǎn)身回到了房里,正好小白也回來了,它嗚嗚咽咽地告訴我沒有找到人,然后又圍著楚逸打圈圈,十分擔憂的模樣。 我嘆了口氣,將楚逸翻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臉道:“殿下醒醒,地面涼,殿下去床上睡?!?/br> 楚逸呻吟了一聲,眉頭皺緊,手捂住了腰部,我下移看去,微微驚住,他的腰部濕澤了一片,酒氣太重,紫袍顏色太深,剛才我沒有發(fā)現(xiàn),那是血! “殿下受傷了!殿下快醒醒!”我搖了搖他的腦袋,他猛然睜開了眼,大手一拉一扣,我被他按在了地上。 他看清楚是我,凌厲的眸子柔了下去,唇瓣在我臉上熱熱地掃過,懶懶地說道:“你來了。” 我后背嗖嗖發(fā)冷,覺得剛才差點中計了。 我藏好了妝刀,正色道:“殿下受傷了,我去叫魏太醫(yī)來。” “不用……”他拉住了我,迷醉的桃花眸散漫地看著我的臉,輕聲道,“只是小傷,你給我包扎傷口……”他指了下床邊一個梨花木紅漆柜子。 我會意過來,找來了藥箱,他伸著長臂說道:“給我解了衣裳?!?/br> 我遲疑了一下,小白在一旁搖著尾巴黑眼睛骨碌碌看著我,我只好給它爹解衣裳,解到一半,楚逸冷不丁地說道:“怎么不逃跑?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你完全可以逃跑的?!彼曇糨p柔,似是開玩笑。 我心中苦笑,你分明在故意試我! “殿下喝多了,臣妾是你的人,為何要逃跑?” 他微微愣了下,喟嘆了一聲:“對啊,你是孤的人?!彼炝松焓郑瑢⑽胰崛岬財堅诹藨牙?,醉意地呢喃道:“孤現(xiàn)在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孤好不好?” 我心中微顫,他怎么改口稱自己“孤”了! 第46章 兄長 “殿、殿下,傷口還在流血,我先給你包扎吧……”我掙開他的懷抱,打開藥箱,問道,“哪種藥?” 他朦朧的目光從我臉上移到了藥箱上,指了指紅瓶子,我拿了出來給他上藥,撕了紗布為他包扎傷口,傷口不深,是道半尺長的血口,除了這道傷,他胸前還有箭傷和刀傷,猙獰的傷疤爬在他白皙嬌貴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殿下怎么會受傷,外面的人呢?都去哪兒了?”我垂著眸很隨意地問著。 他忽然抓著我的手,按在了他的傷疤上,guntang結(jié)實的胸膛,心跳沉沉打在手掌心,我的手燙了燙。 他咬牙說道:“這些都是楚千寂留下的……他要殺我,還要殺母妃,你說,他該不該死?” 我驚道:“殿下不可,他是你親哥哥……”忽然覺得他的面色有些變化,連忙改口道,“楚千寂傷害殿下,固然該死,但……他無情,殿下不可無義,殿下要做一位賢明君主,仁政可得民心。” 楚逸半瞇的桃花眸閃了閃,放開了我的手,忽而看見我手掌上的擦傷。 “怎么弄的?” 我抽回手小聲回道:“剛、剛才小白急著叫我,我想一定是殿下出了什么事,跑得急了,摔了一跤……” 他眸中顫了顫,投入燭火的光,散出熠熠的光澤。他指尖輕輕撫過擦傷,突然低下頭來,在我傷處舔了舔…… 這……貌似剛才小白也舔過……當然我不會告訴他。 “阿蘭……我一直在想,自己活著為了什么?!彼麘猩⒌卣f著,濃烈的酒氣拂在我的側(cè)臉上。 我纏紗布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他。 他說道:“做帝王其實很累,不能為自己活,不能隨心所欲,不能放肆地去做一件事情……”他說著胡話,緩緩抬起手撥開我鬢角散下的青絲,繼續(xù)道,“帝王要為了百姓、江山、家族,不懈于治,夙興夜寐。萬人之上,卻高處不勝寒;九五之尊,卻孤獨寂寥無人伴?!彼D了一下,眼神渙散地看著我,軟聲道,“阿蘭,我為你一個人活著好不好?” 我心中大驚:“殿、殿下一定是醉糊涂了,殿下受了那么多苦,殿下不是要力挽狂瀾、重奪帝位的嗎?” “重奪帝位……”他輕笑了一聲,似是不屑一顧,“我有的是錢,還要帝位有何用。傻阿蘭,那都是用來騙夏弘晟的,不然,他的人又怎么會心動放了我?!?/br> “放了你?”我驚住。 “嗯,洛牡丹派人來放我,我用三張藏寶圖與她做了交易。” 原來如此。那我的毒會不會是洛牡丹下的!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邊收拾藥箱邊問道:“藏寶圖真的有寶藏嗎?” 他幽幽瞧著我,說道:“七張藏寶圖分別指向七個不同的地方,每個地方藏著不同的寶物……”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我那三張全被我取出來了?!?/br> 我心中一怔,所以他才有那么多黃金。 我又好奇道:“那洛牡丹拿著地圖還有什么用?”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當然有用,七張地圖拼在一起用處大了?!?/br> 我微驚:“拼在一起是什么?” 他眸中閃出狡黠的光:“阿蘭想知道?” “額……”我連忙垂眸,“殿下不說也沒事,臣妾只是好奇問問?!?/br> 他眉梢微挑,神秘地笑道:“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今晚你陪我睡,明早我告訴你?!?/br> 我:“……” 我慌得移開了視線,起身將藥箱放回了原處。 “殿下受了傷,好生休息吧,臣妾先……” 他攔住了我,靠了過來,酒氣熏得我瞇了瞇眼睛:“你竟然心里有我,為何不讓我碰你的身子?”他面色冷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做戲就要做全套,騙人要騙徹底,阿蘭不如就徹徹底底地騙我一輩子?!?/br> 我:“……” “殿、殿下,我、我身子不方便……不、不能侍寢……”我嚇得往后退著,妝刀滑去了手上。 楚逸瞧了眼我手上的動靜,再瞟了眼妝臺,一抹冷森的笑道:“拿過來?!彼斐隽耸终啤?/br> 我驚得心臟停跳:“什、什么……” 他眼睛上挑,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你想殺我又忍住沒殺的妝刀……乖乖給我?!?/br> 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殿、殿下喝多了,什么妝刀,我……” 猛然一掌擊來,我手臂一麻,妝刀落去了地上,小白驚得站起,急忙跑來我們之間,叼起了妝刀,然后眨巴著眼睛擔憂地看著我們,不知為何我們又吵架了。 楚逸剛才那一掌若再重點,我的胳膊會廢掉吧,我嚇得面色發(fā)白,大氣也不敢出,腦中不由得閃過當年他暴打我的情景。 “殿、殿下恕罪,我、我……” “別解釋了,你現(xiàn)在學會了說謊,沒一句是真心話?!彼Z氣里帶了怒意,還有痛意,陡然扼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拖去了床邊,刺啦一聲,床頭的紗簾被他撕下一條,接著捆住了我的雙手。 我嚇得魂飛魄散,前一刻他還溫柔似水,這一刻已如地獄惡魔。他猛力一扔,我被扔上了床,他坐在我身上,又撕下一條布帶綁住我的雙腿。 “殿、殿下……”我嚇得全身僵直,眼淚瞬間溢出了眼眶。 小白慌亂地叫了兩聲跳上了床,它咬住我手腕上的布條撕扯起來,試圖解救我。 楚逸猛地拍了下它的腦袋:“剛才她要殺我,你怎么不救!” 小白慘叫一聲,不敢救了,嗚嗚咽咽委屈地低吟,似是很害怕楚逸打它,楚逸將它放下了床,一聲低喝:“不許上來!”它一個激靈,定住了。 我后背冷汗直冒,淚眼汪汪地看著楚逸,求饒道:“臣、臣妾知錯了,臣妾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臣妾無心傷害殿下的……” 他挑起眉,一半側(cè)臉在暗處,一般側(cè)臉鍍著燭火的微光,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我又求了兩句,眼淚直流,身子蜷在床里瑟瑟發(fā)抖,害怕極了。 他默了良久,直到我哭得泣不成聲,才冷淡地說道:“這么怕我?為何不乖巧些?” 我愣了愣,聽他的聲音倦倦的,不是憤怒,我咬著唇想了片刻道:“殿下,臣妾對不起你,臣妾已非完璧,不配伺候殿下的……” 他既然知道顧墨筠娶了我,自當知道我和顧墨筠有了夫妻之實,這樣拒絕他的話,也算合情合理。 我垂下頭去,一副愧疚委屈傷心之態(tài):“哥哥說顧家欠了他母親一條命,他要我還債,所以……” “知道了。”他打斷了我的話,似乎不愿再聽下去。 靜了片刻,屋外的風聲嗚咽,如泣如訴,又如鬼哭狼嚎。 楚逸靠在床邊,似乎費了極大的心神,冷漠地說道:“顧明蘭,我給你講個故事?!?/br> 我微微驚住,他沒有暴怒,反要給我講故事? 他慢慢地說道:“有位少年將軍驍勇善戰(zhàn)、英勇無比,二十出頭已打過了好幾場勝仗,為國家收服了好幾塊失地??墒怯幸惶?,他不幸吃了人生第一場敗仗,差點喪命,就在這時,有位女子救了他,這女子是齊國木槿村的洛族人,他們二人相愛成婚,在木槿村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我震驚不已,這個故事太熟悉,當年成親之前他就是對我講過這個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少年將軍,而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世子殿下,故事的結(jié)局是木槿村的村長得知神醫(yī)救了敵國世子,集結(jié)族人要將世子殺死,神醫(yī)為了救他,假扮他的模樣替他受死了…… 所以他不愿意娶我,他心里裝著這位已死的女子,不可能再愛上別的女人。 楚逸繼續(xù)說道:“少年將軍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只是個計……” 計? “這女子只是想拿回將軍手中的藏寶圖?!彼櫫税櫭?,聲音變得低沉,“洛族的七張藏寶圖流落在外,洛族人承了祖訓要將藏寶圖找回來,他們訓練族內(nèi)最美麗最優(yōu)秀的女子,教她們琴棋書畫、詩書舞樂,只為尋找藏寶圖,而這位少年將軍只是她們計劃中的一員……” 我心中大震,這么說來,顧墨筠的母親、我的母親、楚千寂的母親都是洛族女子,難道敬宗、我父親和穆宗也是她們計劃中的一員? 楚逸環(huán)顧屋內(nèi),說道:“此地是洛族隱秘在山中的一處特訓場所,每天的絲竹樂舞之聲就是從這里傳出。她們知道你也是洛族人,而且你舞藝超群,復(fù)原了洛神舞,于是留你在這里養(yǎng)病?!?/br> 我微微驚住,不是楚逸在軟禁我嗎? 他沉吟了片刻,眸色凝重,接著說道:“那位少年將軍得知此事后心甘情愿地將藏寶圖給她,可她告訴他,一旦任務(wù)完成,她就死路一條。少年將軍深愛自己的妻子,為了保住她的命,一直沒將藏寶圖拿出來??墒?,洛族族規(guī)不可破,多年以后,洛族人還是發(fā)現(xiàn)了這條落網(wǎng)之魚,他們處死了這位女子,將軍傷心欲絕,不久也跟著離世……”他頓了一下,心疼道,“死前,他告訴我的母妃,其實母妃只是他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br> 我驚得目瞪口呆,這個故事竟然是真的,竟然是他的外公和外婆…… 她的外婆名叫阿蘭,是洛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