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死后，外公一夜發(fā)白，傷心而死，他對我說，帝王肩負(fù)了國家和百姓，若是能夠，勿動真愛。因?yàn)檎媲橥枰冻鰳O大的代價(jià)，生死只是其一?！?/br>
    這就是楚逸當(dāng)初不愿喜歡我的原因？

    他繼續(xù)道：“在我遇見阿蘭之前，我的確沒有動過真情……”

    “可我遇到阿蘭之后，才明白外公說的話，財(cái)權(quán)富貴終抵不過紅顏一笑、柔情蜜意……這一生有她，足矣?！?/br>
    這樣的話，是真是假？又是計(jì)？

    他為什么，突然對我說這些？

    屋內(nèi)安安靜靜，小白見我們不吵架了，蜷在地毯上睡著了，炭火將盡，蠟燭也燒到了底端。

    “阿蘭，我知道你不可能馬上原諒我，當(dāng)年我誤會了你，對你的傷害實(shí)在太深，連我自己也無法原諒。不過這一生還長，我會等，三年，十年，三十年，只要你別離開我，我會盡全力來愛你，等待你的原諒?！彼曇糇兊贸晾洌D(zhuǎn)而卻道，“不過母妃還在楚千寂手中，待我救出了母妃，我們就離開這里，做一對神仙眷侶，好不好？”

    我大驚，他說當(dāng)年誤會了我，當(dāng)年！這一生？

    突然小白睜開了眼睛，迅速跑到窗下，對著窗口狂躁地叫起來。

    楚逸面色一凜，玉扇出袖。窗外一道人影閃過，緊接著一聲鞭嘯傳來，我心中一驚，繼而一喜，顧墨筠！

    屋外傳來刀劍鏗鏘之聲，楚逸迅速解開我的手腳，將我拖到了門邊。

    砰的一聲大響，窗戶被撞飛，一人跳了進(jìn)來，手持寒劍，黑袍森森，面上蒙了黑巾。

    楚逸扇面掃了出去，藏在扇骨中的暗器如暴雨梨花射向黑衣人，黑衣人翻身躍起，手中寒劍擊打暗器，乒乒乓乓，銀光四射，暗器盡數(shù)擊落在地，仔細(xì)一瞧，是一根根細(xì)長的銀簽。楚逸得此空隙，抱起我踢開了門飛身下樓。

    才一會兒工夫，樓下已殺成了一片血雨腥風(fēng)，一攤攤赤血灑在白雪上，猙獰刺眼。

    楚逸招架住近前的兩位蒙面人，將我護(hù)在身后，緊接著樓上那位蒙面人也追了下來，長劍飛雪，凌厲無前，幾回合后，楚逸露出了敗象，抓了我往山下飛去……

    才飛了一會兒，小道上有人迎面策馬而來對楚逸急道：“之前傷了殿下的刺客引著我們下了山，山下聚集了一大堆人馬，是楚千寂的人馬！我們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br>
    楚逸住了腳步，皺眉回頭看莊院，冷然道：“不是調(diào)虎離山，現(xiàn)在這些是夏弘晟的人?！?/br>
    我心中暗喜，真的是顧墨筠。

    第47章 兄長

    來人又道：“殿下，綠萼的人全被楚千寂擒住，花溪等人正往這邊趕來……”

    楚逸思考片刻道：“讓花溪假扮顧明蘭引開這些人，前路阻了，就從后山走。”他抱起我飛身上馬，往后山的小路疾馳而去。

    雪與風(fēng)掣在臉上如冰刀刮過，獵獵生痛。如此混亂的情形下，小白竟然還追了過來，一雙小小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如綠晶石。

    黑馬辨識不了夜路，不敢往深黑的林子里去，小白在前面帶路，循著這道白影，黑馬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

    片刻，山路到了盡頭，左邊林子幽深，右邊河水湍急，前方轟隆隆水聲滾滾，應(yīng)該快到瀑布了。

    隨后跟來的護(hù)衛(wèi)們急道：“殿下小心，后面有大隊(duì)人馬追來?！?/br>
    遠(yuǎn)處亮起了火光，還未辨識出火光是何物，就聽見刷刷箭雨聲朝這邊射來，密如火雨的箭鏃劃過高空，照亮了整片森林河川，黑黢黢的夜如同布上了詭異的紅云……

    我這才明白過來，當(dāng)初在洛夜城的時(shí)候，謝家軍為何要向我們射箭，因?yàn)槌Ъ挪幌⒘宋液皖櫮?，也要楚逸死?/br>
    幾支箭鏃朝我們疾射而來，小白被火光驚嚇到，嗷嗷大叫到處亂竄，叫聲回蕩在山間，竟引得不遠(yuǎn)處的狼群回應(yīng)了它的叫聲。

    火箭無情，一支支射在干燥的樹木間，狂風(fēng)一吹，火苗轟然竄開，呈燎原之勢蔓延。熊熊烈火照亮了每個(gè)人慌張失措的臉，楚逸皺緊了眉，竟仰天大笑了起來：“阿蘭，你看見沒有，楚千寂根本不考慮你的安危！”

    護(hù)衛(wèi)們在前面擋住了兇猛密布的火箭，楚逸策馬繼續(xù)往前，猛然間，一支力量無匹的冷箭射在了黑馬的大腿上，黑馬嘶叫一聲，猝然向前栽了下去。

    楚逸抱著我滾在了雪地里，我摔得頭暈?zāi)垦?，緩過神時(shí)，“嗖！”又是一聲，冷箭不偏不倚擦過小白的尾巴釘在了雪地里，小白嚇得一跳老高，直奔我懷里，瑟瑟發(fā)抖。

    沒有一絲喘息的機(jī)會，箭雨之后，大隊(duì)人馬轟隆隆追了過來，與此同時(shí)，林子里飛出數(shù)十名黑衣人，寒劍凜凜朝楚逸殺來，楚逸放了我全力對付襲擊者。

    一片混亂，火勢熊熊，我抱著小白傻坐在地上，楚兵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前方一位士兵突然舉起長槍沖向我們，我心跳慢了半拍，就見那長槍快要刺入我胸口，小白猛地跳起咬住了士兵的手腕，士兵一聲慘叫，與此同時(shí)，楚逸的玉扇掃過，刺啦一聲，鮮血濺在了我身上，那士兵的脖子被切開，長槍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快跑！”楚逸對我低喝，我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抱起小白急忙往瀑布的方向跑去，不知道身后追來了怎樣兇殘的士兵，若是稍一停步，就會像上次灰熊追撲我那樣，丟掉半條命。

    “明蘭！顧明蘭！”顧墨筠的聲音穿破了廝殺鏗鏘聲，傳入我耳中，我心中大喜，看到了生機(jī)。往回尋覓，卻是一道黑鞭呼嘯掣來，我嚇得躲閃，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落入了河流中。

    河水冰涼刺骨，瞬間吸走我所有的體溫，我手腳麻木，毫無一絲力氣鳧水。小白在岸上嗷嗷大叫，又朝廝斗的人群求助。

    剛才襲擊我的人見我又浮上了水面，作勢要再來一鞭，電光石火間，幾道白影躥出了森林，火光照耀下，我看清楚那是狼，好幾只狼一齊攻擊掣鞭之人，我勉強(qiáng)逃過這一擊。

    小白的叫聲喚來了楚逸，與此同時(shí)，一道金鞭襲來，楚逸還沒救到我，我已被金鞭纏上了手臂，然后猛力一提，嘩啦一聲，我飛出了水落入了一人懷里。

    “明蘭，顧明蘭！”顧墨筠喚著我，我的心落了下來，狂咳了幾下將河水吐了出來，虛弱地應(yīng)答了一聲。

    他雙眼微紅，又喚了喚我，言語里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將我抱得緊緊的。我全身冰冷哆嗦，唇舌打戰(zhàn)，眼神渙散起來……

    聽說人冷到極致，一睡就醒不過來。當(dāng)年在鬼林子，我就這么睡在雪中，差點(diǎn)沒了命。顧墨筠眸色驚變：“明蘭別睡，堅(jiān)持住！”

    后方數(shù)不清多少士兵追來，顧墨筠擊出鞭嘯召喚黑衣人，楚逸跟著飛出水來一起對抗楚兵，二人打斗之間竟有些同仇敵愾的意味了。

    我眼前模模糊糊起來，耳邊嗡嗡亂響，太冷了，全身濕透，寒冷刺入骨髓，我往火海邊靠了靠，尋找溫暖……

    人影交錯(cuò)，鮮血橫飛，吶喊慘叫，追擊的士兵一波又一波，淹沒而來，楚逸的人死傷慘重，顧墨筠的人也損失了不少，眼見對方勢頭強(qiáng)盛，我方潰不成軍，我的心懸得老高，呼吸也快沒了。

    難道今日我們都要葬身在這里？

    楚千寂！你好狠！

    嗖的一聲利響，楚逸的背部中了一箭，他踉蹌一下，又站穩(wěn)了腳，眸中戾氣大盛，咬牙砍死了近前的兩名士兵。

    “你帶顧明蘭走！”楚逸對顧墨筠大喝，截住了朝顧墨筠襲來的士兵。

    顧墨筠微愣，楚逸又道：“他們要對付的是我！你們走！”

    我心中大震，眼淚一瞬間決堤而出……

    “墨筠，救他，不行，要救他……”我已無法細(xì)想是為了我的命而救他，還是為了他而救他。

    顧墨筠遲疑了一下，幫楚逸殺了幾位士兵，楚逸見我們不走，轉(zhuǎn)而往后飛去，引著士兵全部都去追他。

    我的心陡然停跳，仿佛一瞬間失去了什么。

    “要救他！他記得前世！他知道藏寶圖！他用了情咒！一定要救他！”我歇斯底里地大喊，痛哭流涕，抓著顧墨筠的袍角癱了下去。

    要救他，他要活著！

    我要問他，為什么要救我重生，為什么要求我原諒，為什么愛過我卻要傷害我，為什么兩世都要來傷害我！

    顧墨筠皺緊了眉，長鞭擊空，一聲低喝：“去救楚逸！”所有蒙面人得令跟著朝后方飛去。

    我的淚洶涌不止，血液凝固，神經(jīng)麻痹，僵冷如尸，雙手握緊，眼睛死盯著楚逸飛走的方向。

    小白嗚嗚嘶叫著，跑了兩步想去追楚逸，卻踉蹌一下摔在了地上，它受傷了，它嗚嗚的嘶鳴聲牽扯著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

    “小白不哭，你爹沒事，他不會有事，他說了還要救母妃，他不會有事……”我安慰著小白，自己卻已淚流滿面。

    楚逸不會有事……

    時(shí)間在不斷流失，我的體溫跟著下降；火在肆虐蔓延，恐懼吞沒了一切。

    殺戮慘叫聲淹沒了所有的聲音。

    突然有人來報(bào)：“太子殿下，楚逸身中數(shù)箭從瀑布上跌下去了?！?/br>
    轟然一響，所有的聲音退去，我眼前花白一片，緊接著，所有的記憶開始回轉(zhuǎn)倒流，白雪變成了鮮紅的血雨，鋪天蓋地投入我眼中，混成一片赤色，然后變黑，變暗。

    ***

    漫天的蒲公英飄過身邊，如同前年那場白雪。

    我在夢里彷徨，找不到出路。

    山丘上全是紫色的蒲公英，風(fēng)一吹，蒲公英輕柔拂過臉頰，夢幻的紫色鋪滿了整片天空。

    “阿蘭，這是孤送你的七夕之禮，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我眼里涌上了熱淚，摟著他的脖子歡喜地跳了起來，“殿下好壞，準(zhǔn)備了這么大一份禮物，也不事先告訴臣妾?！?/br>
    他將我抱了起來，如抱小孩一般讓我坐在他的手臂上：“告訴孤，阿蘭為何喜歡蒲公英？”

    “因?yàn)椤兹椎暮芸蓯?，就像我家小白?！?/br>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撒謊，你說喜歡蒲公英的時(shí)候，孤還沒送你小白?！?/br>
    “其實(shí)是臣妾覺得，自己不似蘭花淑女雅致，不似牡丹國色天香，所以喜歡樸素的蒲公英，和臣妾很相配。不過蒲公英能飛起來，生命力如小草般旺盛，隨遇而安，隨風(fēng)播種，臣妾可羨慕它了……”

    他瞇了瞇眼睛：“你這么一說，是不是又想偷溜出宮了？”

    “不，不，臣妾只想和殿下在一起，不要出宮?！蔽覔Ьo了他的脖子，蹭了蹭。

    他柔情地笑：“如果……孤想出宮呢？”

    “哈哈哈！”我掩飾不住地笑開了懷，“那臣妾肯定也出宮，殿下去哪兒，我也去哪兒。”

    他爽朗地笑出了聲，捏著我的小臉道：“你這黏人的小妖精?！?/br>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天已大亮，顧墨筠不在床上，小白興致勃勃地沖上了床，在我臉上舔了舔。

    它最近有點(diǎn)向狗的趨勢發(fā)展了，我被它舔得發(fā)癢笑了起來，拍走它，梳洗了一下，走出了軍帳，迎面走來的士兵紛紛向我行禮，口中恭敬地稱呼我“神女”。

    如今，我是顧墨筠從十五城帶回來的洛族“神女”，可預(yù)測天意，可預(yù)知未來。

    在這亂世，英雄和軍隊(duì)固然重要，民心和信仰也一樣力量無匹，“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所以我仿照當(dāng)初楚千寂去西北賑災(zāi)的方法，為夏國東北求了場及時(shí)雨。

    緊接著端河大戰(zhàn)顧墨筠的謀士助我借到了西風(fēng)，仿古人赤壁之戰(zhàn)，大敗西北芒王，奪得了大片疆域。

    之后春來祭天大典上，西南闖王派人刺殺顧墨筠，小白神奇般地召喚出一大堆白狼來救我。此后，我又有了驅(qū)馭百獸的“神力”，“神女”之名越傳越離奇，漸漸成為東北一帶百姓民眾的信仰。

    眾人皆喚我“神女”，忘了我原來的名字，也忘了我本是顧墨筠的妻子。

    前幾日，西南十三侯送來了“合盟書”，合盟的條件之一是聯(lián)姻：顧墨筠娶十三候的小女兒薛宛琪為妻，他日登上帝位，封薛宛琪為皇后。

    十三侯敢開出如此條件，原因是薛宛琪是夏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女加才女，她以西南十三州做嫁妝，顧墨筠只賺不虧。合盟一旦達(dá)成，顧墨筠將省去四年時(shí)間、數(shù)萬兵馬，輕而易舉得到西南疆域，夏國東西兩分，顧墨筠真正做到了與世宗分庭抗禮。

    這些天，心動不已的謀士們紛紛來勸顧墨筠，顧墨筠將他們一個(gè)個(gè)拍飛出了營帳。他們沒了辦法，轉(zhuǎn)而來勸我，各種說辭，如：犧牲小我、顧全大局，皇后只是個(gè)名分，顧墨筠心里有我，未來立我的兒子為太子也行……吧嗒吧嗒，輪番轟炸，說得我頭大耳鳴。

    今日我特邀了薛宛琪過來，讓眾人見識一下，不是我不大度，而是顧墨筠太小心眼了。

    顧墨筠正與幾位將軍晨練回來，初升的旭日被他擋在腦后，暖暖的風(fēng)拂過，他墨色的金邊勁裝鍍上了綺麗的霞光，烏發(fā)幾絲揚(yáng)起，隨風(fēng)翻飛，俊顏溫和，良人如許，心暖意甜。

    我朝他奔了過去。

    “幾時(shí)醒的？”他牽著我的手，將我往回拉，“餓不餓？我讓他們做了蒙山竹芽?！?/br>
    “蒙山竹芽！”我驚得眸中閃光。

    蒙山竹芽是楚國夏季菜肴的佳品，蒙山海拔高，夏季時(shí)山腰上才發(fā)出竹芽嫩筍，那里靈氣充沛，又產(chǎn)金礦，竹芽寒露而發(fā)，金光閃閃，十里才得一斤，食之鮮嫩爽口、清熱除煩、美味至極。顧墨筠見我最近總是悶悶不樂，以為我想家了，總命人做些家鄉(xiāng)的菜肴給我吃，昨日還送了我一支楚國最近流行的發(fā)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