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魔境中伸手拈住飛舞的一朵花瓣，微微一笑。

    于過去事不追憶，于未來事不妄想，安于現(xiàn)下，觀想無我的自己。

    “你精進了?！陛p月在我耳邊輕聲說：“恭喜你?！?/br>
    我微微睜開眼，耳神通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已經(jīng)不需要耳神通化形，它不在即在，在即不在。我已把耳神通和自己融合一體。

    等我看清屋里的情景時大為震驚，二龍和廖警官在地上掙扎，血涌于臉，而人臉貓和喵喵師父則激戰(zhàn)在一起，兩只貓不斷竄來竄去，發(fā)出尖銳叫聲。爪子在空中相碰。

    黑影轉(zhuǎn)向我，慢慢走過來，他微微動動嘴，發(fā)出聲音：“你很有意思，我不能讓你活著。有你在，我會死去?！?/br>
    我看著他，問道：“你為什么執(zhí)于黑暗？”

    “那你為什么要執(zhí)于無黑暗？”黑影說。

    “小齊，你突破了魔境劫，我們現(xiàn)在可以殺他?！币粋€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抬起頭看，李善思一身滿身血污，蹣跚走進來。

    “老李。”我說了一聲。

    李善思痛苦地咳嗽一聲：“我剛才閉過氣差點死過去，不過天不亡我。我是三太子的乩身，人生沒有圓滿，我怎么可能死？！”

    他指著黑影：“我要殺了你，我要和你同歸于盡！”

    黑影如一陣黑風竄到他面前，緊緊逼住他，嘴里的呼吸幾乎都要噴到李善思的臉上：“同歸于盡？好。”

    李善思任由他抓著。像樹葉一樣左右擺動，他看著黑影，猛地咬破自己舌尖，把手指頭塞到嘴里，抹了血抹在自己額頭，他沖著我喊：“小齊，三太子不入人間，我要激最后的靈氣，進入黑影的心境。你已突破魔境劫，聯(lián)我神識，我們一起進去闖一趟！殺了這只惡魔！”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心魔無邊

    聽到李善思的話，我沒有多考慮，心神一定，就要出耳神通。

    腦海中出現(xiàn)輕月的聲音，口氣很急促：“齊翔，不要和他聯(lián)神識！”

    “為什么？”我問。

    此時的李善思正和這團黑影對抗，黑影把源源不斷黑暗的怨念吐在李善思的臉上。

    李善思在痛苦中煎熬，脖子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臉色泛著艷紅，用最后的力氣喊：“齊翔，快！要不然來不及了！”

    輕月在我的腦海里說：“齊翔。這團黑影是魔，是黑暗，你現(xiàn)在魔境劫剛過，如果深入他的內(nèi)心，會遇到完全無法預料的事情。這樣的惡魔，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他，而是天地的惡氣所化，真要消滅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比死亡還要痛苦，你能承擔的起嗎？”

    我平心靜氣地說：“輕月，你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現(xiàn)在我要有所為了?！?/br>
    這句話說出，輕月沒了聲音，他沉默片刻，輕輕嘆一聲：“我舍命陪君子吧?！?/br>
    沒想到他的這句話，一語成讖。

    我稍一定神，讓耳神通化神出現(xiàn)，它現(xiàn)在是我所有的神識所寄。經(jīng)過前面一番歷練，耳神通從有到無，再到現(xiàn)在重新出現(xiàn)，模樣發(fā)生很大的變化，已經(jīng)變成神色平和的小伙子，五官清秀，卻又模糊如天邊來客。

    耳神通來到李善思近前，在我的觀想中，李善思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類似三太子的模糊影子。

    三太子周身泛著金光，正和那團黑影彼此僵持。黑影噴出無數(shù)的黑暗怨念，如黑色的流水般沖在三太子的金身上，三太子勉力搖晃，搖搖欲墜，依然站立很穩(wěn)，屹立不倒。

    耳神通走過去，三太子側(cè)臉看到，伸手拉住耳神通，喊了一聲：“走！”

    下一秒鐘，我像是墜入黑暗，無邊無際，什么都看不見，如同外太空懸浮，沒有重力。

    耳邊想起三太子的聲音：“齊翔，佛陀說不能心外求法。要破這個惡魔，我們必須進入惡魔的心境，很危險，或許我們再也出不去了。在這里，要做好有死無生的準備。只有視死如歸的精神，才能對抗黑暗中的黑暗?！?/br>
    他剛說完，傳來輕月懶洋洋的聲音：“我們既然決定來了，就不會做讓自己后悔的事。你就說怎么辦吧?！?/br>
    三太子知道這是在我和他之外的第三方存在，他似乎知道輕月是誰，沒有意外，沒有去追究輕月為什么也會進來的細節(jié)。三太子道：“惡魔的心中也有心魔。找到這個魔中之魔，消念解業(yè)?！?/br>
    眼前的場景輕微抖動，我們落到實地。

    我的左邊是小輝模樣的人，應該是三太子一絲靈氣的化身，右邊是輕月，我們?nèi)苏驹谝粭l胡同里。周圍的場景怎么形容呢，非常不真切，像是罩了一層水蒸氣，不斷抖動，一切如夢如幻。

    “這就是惡魔的內(nèi)心？”我問。

    三太子點點頭：“走吧，去找找他心里的魔。”

    我們從胡同走出來，眼前是巨大的城市。像是上個世紀的老中國，沒有高樓大廈，全是老式的建筑，厚重灰沉古樸，街上多是人力車，還有一些行人，比如戴禮帽的先生，旗袍的女人，更多的是路邊要飯的，滿街跑的報童，所有的這些人動作緩慢而粘稠，如同播放機調(diào)慢了幾倍的播放速度。

    三太子道：“那。”他指了指一條胡同深處的學校。

    我們快步走過去。進入校園。這里沒有教學樓，都是低矮的教室，不過造型很漂亮，古樸結(jié)實。里面郎朗讀書聲，一些孩子手拿課本，上面是戴著圓邊眼鏡的先生。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我是中國人。

    所有的孩子朗聲念：我是中國人。

    我們聽不到聲音，可能看到他們的口型。

    雖然參差不齊，但從孩子們的眼神和表情中，自能看出一股朝氣勃發(fā)的氣勢。

    我們站在窗前，三太子指了指教室的中間。

    座位是連體的一條長桌，坐著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些，眉眼相似，一看就是親兄弟。哥哥和弟弟把胳膊搭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看著講臺前的先生，大聲讀著：我是中國人。

    三太子道：“感覺到了嗎？”

    我點點頭：“兄弟倆里有一個就是我們正在對抗的惡魔原型?！?/br>
    輕月嘆口氣：“誰能想到若干年前的他，少年時代竟是如此清秀的孩子。”

    “這里是什么年代？”我問。

    輕月道：“看建筑風格，和說話的腔調(diào)，應該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奉天?！?/br>
    “那是什么地方？”我疑惑。

    “沈陽?！陛p月說。

    這里的時間很奇怪，呈跳躍式，正在念書的學生們，忽然下課鐘聲響動，一大群孩子在玩。我們站在孩子的旁邊，默默注視。

    我忽然明白了，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其實是那個變成惡魔的人的深層記憶。

    我們到了他的心境，一個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碎片和模糊的，不可能拉成一條規(guī)規(guī)矩矩的時間線。

    孩子中間起了沖突，弟弟被幾個孩子欺負，摁在地上狂揍，還被喂著吃土。哥哥沖了進去，拼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弟弟，挨了很多打，兄弟倆一起聯(lián)手，把那些壞小子打跑了。

    辦公室里，老師狠狠地教育兩個人，兄弟倆渾身是土，狼狽不堪，弟弟的帽子也壞了。老師拿出教鞭，狠狠打了兩個人的手心。

    哥哥看著弟弟的破帽子。心下晦暗，眼圈紅了。

    吃午飯的時候，哥哥小心翼翼拿出小包，里面是一塊沒吃過的餅子。弟弟吃完自己那份，餓的咽口水，哥哥把自己的餅子遞過去。

    所有的場景都沒有聲音，還是能看出兩人深深的兄弟情。

    弟弟只咬了一口，滿嘴都是餅子渣，然后遞還給哥哥，兩人對視而笑。

    很多年過去，哥哥和弟弟都大了些。火車站旁，汽笛聲聲。許多人大包小卷要登車，哥哥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學生服，戴著一頂學生帽，嘴唇上生出一圈淡淡的小胡子，他背著行囊即將遠行?；疖嚺?，父母姊妹親戚朋友一起送他。哥哥哭了，mama也哭了。哥哥站在火車門的踏板上，目光遠眺，他在找一個人，這個人并不在送行的人群里。

    我們?nèi)丝吹?，在火車站一根廊柱下。弟弟探出頭，偷偷看著隨著火車遠行的哥哥，哭的極為悲傷。

    我設身處地去感知那個年代那個場景，切真的感受是歷史電視劇和電影里所不能給的。歷史的厚重和滄桑，只有站在這里，才能深切感受到。

    場景跳躍。一切如水霧般朦朧，應該是很多年之后，火車汽笛響，一輛黑色的火車開了進來。隨著大多中國旅客，下來的還有一些日式打扮的人，女人穿著和服。男人穿著西服，留著仁丹胡，車站一角軟塌塌掛著一面膏藥旗。

    一個青年英姿勃發(fā)走下火車，不遠處跑來一個同樣年輕的青年，兩人長得很像，互相打量著，捶著肩膀，然后緊緊抱在一起。

    哥哥遠行求學一朝回歸，弟弟興高采烈，兄弟兩個多年未見，都已長大，可是那股子青春勃發(fā)的氣勢卻依然還在。

    當天晚上家里熱鬧歡騰，兄弟姊妹一大家圍坐在一起。

    我，輕月和三太子站在院子里，看著這一家的歡笑，雖然知道這只是記憶，可還是感覺到這一切富有生活氣息的場景。

    哥哥慷慨激昂，不知在討論什么。他在父母面前拍著桌子，似乎在講述自己的未來大志，在指點江山，評論時局。

    大家都看著他，尤其弟弟，目光中充滿了崇拜和仰慕。

    哥哥打開包。從里面拿出一些洋玩意，奇奇怪怪造型奇特的小東西，都是西洋風格，他一一發(fā)給自己的兄弟姊妹。最愛的弟弟得到了一頂樣式新奇的帽子。

    弟弟戴著帽子，特別高興，戴在頭上走來走去。我們看到帽子標簽上的文字，輕月道：“是德國產(chǎn)的，可能是那個時候歐洲年輕人最流行的款式?！?/br>
    弟弟戴著帽子辭別家里人，要到街上溜達一圈，顯擺顯擺。

    他戴著帽子出去了，家里人繼續(xù)圍著哥哥。說著什么，氣氛很熱鬧。

    一夜過去，弟弟沒有回來。第二天全家人都慌了，都出去找，這時有人上門找到了父母和哥哥，把他們帶到胡同里。

    胡同外圍著一群人，在胡同口的地上趴著一具尸體，臉朝下，身上蓋著破草氈子。

    哥哥一看到這個死人，頓時雙眼模糊，那是自己的弟弟。

    他被人打死了，腦后血rou模糊，趴在地上，睜著眼，死不瞑目，似乎在憧憬美好的未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念成魔

    在弟弟尸體旁，有人用歪歪扭扭的黑油寫在墻上：戴日本帽就是漢jian，這就是漢jian的下場！

    mama沖過去趴在弟弟的尸體上嚎啕大哭，爸爸站在那里，束著手一臉傷痛，獨自垂淚。

    這是大家子，下面還有弟弟meimei好幾個，這些小孩子對著小哥哥的尸體哇哇哭。

    周圍圍著一圈看熱鬧的，沒一個上來幫忙，全在嘰嘰喳喳的議論，那口氣像在說，漢jian。死了活該。

    這時，遠遠過來一輛拉糞的車。拉車的是挑糞工，天見涼，可他依然穿著坎肩，露著黑黝黝的肩膀，戴著草帽，腳下是草鞋，拉著破車搖搖晃晃過來。

    三太子輕聲說：“來了?！?/br>
    我和輕月對視一眼，心中一凜，三太子說的來了，指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心魔。

    難道心魔是這個挑糞工？

    挑糞工擠開人群，來到尸體前，指著尸體說了句話，我們揣測大意是，弟弟尸體上的破草氈是他披上去的，不能讓這個年輕人暴尸在外。爸爸和mama含淚向他道謝，挑糞工拍拍后面的拉糞車，指指尸體，可以用拉糞車把尸體拉回去。

    現(xiàn)在沒人幫忙，弟弟的尸體不可能總在這躺著，也不是那么回事。爸爸只好同意，挑糞工大大咧咧走過去，一把抱住弟弟的尸體，像丟口袋一樣放到車上。車上有好幾個糞桶，車子一搖晃，里面灑出許多糞水，淋在年輕人的身上。

    弟弟嶄新的帽子上全是血，腦后是致命傷，糞水流在他的臉上。

    mama看到這一幕大哭不止，一直沉默的哥哥忽然像發(fā)瘋一樣沖過來，一把抓住挑糞工的胸襟，要揍他。挑糞工看著他，慢慢掀開自己的草帽，露出下面的臉。

    我們?nèi)嗽谂赃吙粗溉灰惑@，這個挑糞工沒有五官，只是一團黑影，身上充滿了無數(shù)的怨念。就是現(xiàn)實中襲擊我們黑暗惡魔的模樣。

    黑影湊在哥哥的耳邊說了一句話，我們本來是聽不到聲音，可此時此刻卻聽到了這個黑影說的什么，他在說，弟弟是死在你的手里，你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此時此刻，我才理解三太子的話，惡魔的心中還有一個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