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惡魔也同樣會經(jīng)歷魔境劫。 區(qū)別在于修行人跨過魔境劫,明白真如常在的道理,自己就是自己。普通人在魔境劫前屈服逃避,過不去這道坎,成為內(nèi)心永遠的糾結(jié)。而惡魔則是把魔境做真,把現(xiàn)實做妄,完全混淆了真妄區(qū)別。 惡魔心中藏著心魔,所有的起因,在于他弟弟的無辜慘死。 這件事找不到具體的罪魁禍?zhǔn)?,心魔蠱惑下。哥哥把所有責(zé)任都背在自己的身上,如果他不拿那頂帽子,弟弟就不會死??晌覀兌贾?,那頂帽子不是什么日本帽,是歐洲青年們最流行的一種帽子,被愚民當(dāng)成了日本帽。 其中因果,其中的是是非非,讓人吞不下吐不出。 我們只是外人,哥哥是當(dāng)事人,此時的悲慟之感我們能理解卻無法體會到。 其后戰(zhàn)火紛飛,哥哥投筆從戎,參加軍隊。背起了槍,在父母含淚的告別中遠行,他到了第一線的戰(zhàn)場。炮火隆隆,飛機轟炸,坦克鋪路,城市變成廢墟,雙方軍隊在街頭艱難攻堅,死尸成堆,白骨如山,哥哥一身硝煙,坐在沙袋后面,摸索著手里的一張照片。 那是很多年前。他和弟弟在照相館的合影。 照片紙面泛黃,弟弟是個半大的孩子,目光青春而熾熱,哥哥站在旁邊,一只手撫著他的肩膀。 哥哥滿臉都是黑土,表情一動未動。而雙眼中涌出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身邊是死去的戰(zhàn)友,都是和他一樣的年輕人,沒有一個活著。沙袋外不遠,街道的那一頭,日式坦克車隆隆開過來。日本士兵以戰(zhàn)術(shù)隊形前進。 哥哥拿起槍,看了一眼照片,把槍頭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們?nèi)苏驹谏炒?。三太子面色未動,而眼中盡是悲憫,輕月則微微垂下眼簾,他可能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賴櫻,聯(lián)系到如今的場面,感到一絲滄桑和凄涼。而我的心中,則和三太子一樣,此時最多的不是對惡魔的怨恨,而是對惡魔的悲憫和慈悲。 人生而為人,又怎樣一念成魔。 由嗔生怒,由怨生恨,一個怨字,道盡天下魔心。 哥哥扣動扳機的瞬間,一只手抓住他。他抬起頭,看到挑糞工站在他的面前,緊緊掐住他的手。挑糞工依然是一團黑影,五官不清,充滿了負(fù)能量。 “他的記憶到這里,開始模糊了。”輕月說:“生與死之間,他逃避了很多東西,很可能用假記憶進行填充?!?/br> “繼續(xù)看吧?!比诱f。 下一秒鐘,場景抖動,哥哥穿上囚服,被抓進了監(jiān)牢。漫漫無期的監(jiān)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換了身衣服,被押上悶罐卡車。我們所看到的場景只能是存在他記憶里的,他在悶罐卡車?yán)锟床坏酵饷娴氖澜纭N覀円簿蜔o法得知,他是怎么走過這段路。 這段記憶是模糊的,也是短暫的,還經(jīng)歷了火車,等他重見天日的時候,看到自己在深山老林,也就是我們所在的這片營地。 他馬上要被押進地下建筑里做實驗。 哥哥在外面看的最后一眼,是明亮的天空,是微風(fēng)吹拂的樹。 別說他了,就連我此時此刻都覺得,做一棵草也比做人幸福和快樂。 哥哥成為了無睡眠的實驗對象。他比其他實驗對象有個深深的執(zhí)念,不管遭遇到了什么。遇到什么境地,他心中始終想著弟弟,而弟弟的旁邊永遠跟隨著那個挑糞工,哥哥始終擺脫不了一幅畫面,死去的弟弟臉上灑滿了淡黃色的糞水。 他靠著這個執(zhí)念,竟然撐過了無睡眠實驗的頭半個月。越到后來。他的自我意識越模糊,而心中的執(zhí)念卻逐步放大,死去的弟弟和心魔的黑影逐漸成為他的主要人格。 哥哥最后的良知消失,到了一個月的時候,黑影占據(jù)了他的全身。 此時我們?nèi)苏驹诿苁业耐饷?,旁邊還有醫(yī)生和士兵。醫(yī)生敲敲密室的門,在封閉的窗戶上往里看看,然后吩咐士兵打開門鎖。 門開了,里面微弱的光線,極其陰森,我們看到在空空蕩蕩的密室墻角。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不再是身形高大的哥哥,不再是面容滄桑又不失清秀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佝僂的,像是猴子一般的黑色東西。 心中的惡念、怨恨和憤怒,占據(jù)了身體,成為他的主人格。 士兵拉動槍栓。對著他,哥哥緩緩轉(zhuǎn)過身,他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像猴子一樣的惡魔。醫(yī)生極為驚駭,說的話居然是漢語,他說,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惡魔看著他,緩緩說道:“我就是你,我是你藏在體內(nèi)的所有怒火,我就是你內(nèi)心的黑暗,我就是你心中所有惡的化身?!?/br> 室內(nèi)的燈滅了,緊接著是慘叫聲,黑暗中響起了槍聲,子彈拖曳的亮光如一道道明亮隧道劃過黑暗。 沒有了聲音。我們?nèi)苏驹诤诎抵?,記憶到這里已經(jīng)到了節(jié)點。我能感覺到,這個心境世界此時到了盡頭。 黑暗中有另一個人的喘息聲,非常輕,似乎有人站在背后。我猛然回頭,什么都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 一個聲音貼著我的耳邊輕聲說:“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一只手從我的脖子后繞過來,緊緊扣住脖子,我?guī)缀踔舷?。聲音就貼在我的耳邊:“說啊,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呼吸不過來,拼命掙扎,身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黑暗中。傳來三太子的聲音:“穩(wěn)住心神,心魔是在問我們,也是在問他自己。” 三太子的聲音也特別難受,他也被人卡住了脖子。 “我就是我,”我拼命說著:“我是齊翔?!?/br> “我是齊翔,齊翔是我。那齊翔又是誰?”黑影問。 這時傳來黑影問輕月的聲音:“我是輕月,輕月是我,那輕月又是誰?” 輕月拼命咳嗽著:“輕月是輕月他媽生的?!?/br> “輕月他媽生輕月前,輕月又是誰?我未生時誰是我?”黑影又問。 輕月無從回答。 我忽然打了個激靈,說道:“我們是從心外來的。在心外齊翔是我,入心內(nèi)我是齊翔?!?/br> “好!”三太子在黑暗中叫了一聲。 黑影在微微搖動。手上的力氣削弱了幾分,聲音極其沒落:“那我又是誰?” 三太子馬上說:“你要心外找你自己。齊翔,輕月,我們要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念,以此化解惡。一個人的心中若是只有唯一的一念,即會入魔。” “怎么留?”我趕緊問。 “我們?nèi)齻€人,要有一個,永遠留在這里。”三太子說。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層層考驗 “留在這里的人,會永遠沉淪在這段痛苦記憶里,對抗惡魔心中的心魔,永遠都會不停地和心魔對抗,永世不得超脫?!比诱f。 “咱們?nèi)齻€必須留一個?”輕月聲音越來越嘶啞。 我?guī)缀跻舷⒘?,明白了現(xiàn)在的處境,心魔化成三個,分別對付我們?nèi)?,大家都在掙扎。心魔漸漸加了氣力,我舌頭都被勒的吐出來。 三太子說話嘶啞:“咱們?nèi)苏l留下來?趕緊決斷!” 輕月拼著最后的力氣說:“有什么可決斷的,你留下來唄。你是大慈大悲的三太子,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br> 三太子在極為痛苦的情況下居然笑了:“好一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齊翔呢,你什么意見?” 我掙扎著說:“我留下?!?/br> 黑影又加了幾分力氣,我漸漸窒息,意識開始消散,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來。 冥冥中聽到三太子問:“為什么是你?” 我模模糊糊地回答:“輕月有自己的愿望,他要重生輪回。去找一生的愛人;這座地下建筑里除了惡魔,還有一個厲害人物李大民,三太子你要留著去對付他。你們都有自己的愿,有自己的用處,而我是最沒用的,所以我留下來?!?/br> 三太子啞著嗓子說:“人少服從人多吧。齊翔選自己。輕月選我。” 輕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選誰?不會是選我吧?那咱們可是羅圈架了。” 三太子笑:“你不用擔(dān)心,我選我自己。我兩票,齊翔一票,我留下?!?/br> 輕月啞著嗓子咳嗽:“不虧是三太子,敞亮!” “輕月,世事難料,你未必會如愿?!比诱f。 “這就不該你cao心了。”輕月大大咧咧地說。 三太子在黑暗中輕笑,下一秒鐘,勒住我們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 我緩緩睜開眼,自己已出了惡魔心境,回到密室里。可是很奇怪,房間空空如也。二龍、廖警官,還有兩只貓都無影無蹤。放映機在兀自播放,老式膠卷盒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影像投在幕布上,竟然有聲音傳出。 我和輕月對視一眼,感覺不對勁。幕布上播放的,是很奇怪的一段影像。 黑白電影,場景不知,好像是古代的閣樓,里面空空蕩蕩,正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我們剛才在心境中看到的哥哥,還有一個是佝僂的黑影,正是那惡魔。 兩人面面相對,一動不動,能聽到背景里有隱隱的風(fēng)聲。 “怎么回事,這是什么?”輕月疑惑。 我的雙眼直盯盯看著幕布。 影片里黑影抬起手,哥哥也跟著抬起,動作相仿,像是提線木偶。 黑影把手指放到自己的嘴里,先是吸允,而后啃噬。哥哥也跟著學(xué),啃著自己的手指,我們能聽到咯咯的怪聲,哥哥的手指鮮血淋漓,幾乎露出白骨。 輕月凝眉:“齊翔,壞了?!?/br> “怎么了?”我問。 “我們現(xiàn)在還在惡魔的心境里沒有出去。”他說。 我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 輕月道:“剛才我們經(jīng)歷的是記憶,現(xiàn)在恐怕又深了一層,到了他的潛意識。” 他話音剛落,房間一角有個不起眼的轉(zhuǎn)椅。輕輕一轉(zhuǎn)面向我們,上面坐著一個人。 這是個蒙面人,周身佝僂,身材矮小,雖然擋著臉,可我們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 “別藏頭露尾。”輕月笑:“有什么招就使出來吧。” 蒙面人看著輕月說:“我是你?!?/br> “呵呵,魔境劫,又來這套把戲?”輕月呵呵笑:“對我沒用。” “不知道她對你管不管用。”蒙面人輕輕摘下臉上的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張嬌美柔弱的臉,頭發(fā)似乎突然長了,披在肩上。我和輕月同時窒息一下,不敢相信眼睛。 是賴櫻。 輕月明顯震動了。我能感覺他的激動。賴櫻放下面具,緩緩走過來輕聲說:“你能過了魔境劫,未必能過溫柔鄉(xiāng)?!?/br> 她輕輕拉住輕月的手,一轉(zhuǎn)身靠在輕月的懷里,把輕月的雙手?jǐn)埖阶约貉g。 放映機換了影像,放的正是那天賴櫻逝去的場景,瞎眼老者在墻角彈弄鐵算盤,發(fā)出錚錚古音,輕月?lián)碇嚪f,兩人翩翩起舞。 我看的全身燥熱,心魔確實善于攻心,抓住輕月內(nèi)心最柔軟最致命的東西。 我一把抓住輕月的肩膀。沉聲道:“冷靜?!?/br> 輕月笑了,回頭看看我說:“齊翔,”他頓了頓:“恐怕我要留在這里了?!?/br> “為什么?”我大聲問:“以你的境界不會看不出眼前這個賴櫻是假的!是你的魔!你要冷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