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卻不料何漾只是把腳踩在門檻上,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彎下腰靠近何氏,滿面譏笑:“若是這樣,那何家的祖田,也該有我父親的一半才是。我是長房長孫,少不得還有我一份罷,當初幾百畝田賣了多少來著?”他一邊說一邊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摸出個巴掌大的小算盤,噼里啪啦拍得脆響,最后一顆珠子撥好,遞到了何氏面前,“可是這個數(shù)?拿出來一起分了罷!” 說罷作勢要去取何氏手里的錢袋子,這點銀子可是她好不容易從何大板手里摳來的,怎么可能輕易讓回去,當即捂緊了急急站起身,朝人群里鉆去,嘴里止不住的罵罵咧咧。 圍觀的人見正主都跑了,便都一哄而散,夏顏呆在人群里,聽眾人七嘴八舌議論過,也把前因后果聽了個大概。 何家兩兄弟確實是按何漾所說分了家的。弟弟何板材成親多年膝下無子,何大林只當?shù)芟辈缓蒙B(yǎng),便把田舍都讓了出去,好讓他們夫妻多些錢財傍身。自己則帶著老婆孩子搬到了鋪子里。當年的木器鋪只是個一進的破院子,全憑自己和婆娘起早貪黑打理,才把門戶立了起來,幾年下來,又添了一進院子,生意也越來越紅火了。 何家二房這才眼紅了,祖屋田地早就敗光了,何板材前年學人跑馬做生意摔壞了腿,從此就落下了跛腳的毛病,二房的倆夫妻,也就時不時以這個為借口,訛幾個錢花花。 何大林知道兒子最厭惡他拿錢貼補叔叔一家,不禁掃過去一眼,有些心虛的移開目光。又見女兒一人從拉車上搬米面,便上前幫了一把,何漾也跟了上來,一齊抬東西。 “這回只給了兩吊錢,救救急,”何大林搓了搓手有些討好的說,“到底是一家人,他們日子過成這樣誰見了不難受?你是不記得你叔叔當年的風光……” “他風光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 何漾暗諷的一句話又把老爹堵得沒話說,何大林剛要示弱,又想到在女兒跟前,自然不能讓她看扁了去,便挺起胸膛,拿出父親的威嚴來:“你倒是翅膀硬了,還敢跟你老子頂嘴?” 何漾哼了一聲,撣了撣袖子上的灰,一臉懶散:“我也懶得理這攤子爛事,你愛填多少隨意,最好把我老婆本也填進去?!?/br> 這話倒讓何大林瞬間破了功,他憋著笑喘了兩口氣:“原來臭小子是擔心這個,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有多少私房。你的老婆本自己掙,家里這些產(chǎn)業(yè),將來給你meimei做嫁妝?!?/br> 鬧了這么一場,眾人都累了,夏顏把中午吃剩的鹵rou剁碎了,和在面里,簡單炕了幾個餅子,幾人就著米湯吃了個肚兒圓。 晚間為了省燈油,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做活兒。何大林覷著眼查看老黃歷,何漾打算盤記賬,夏顏就拿著木炭在紙上打版,她打算給自己做個腰包,將來做生意能用得上。 一想到自己將來的打算,肚子里的話轉了幾圈,才抬頭對何大林開口:“爹爹,今兒我看前頭有個小推車不錯,雕著金雞報曉的那個,你便宜些賣給我吧。” 何大林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臉恍然大悟:“你要喜歡,拿去耍就是,不值什么,就是有幾處霉斑,等明兒給你重新漆一遍。” “我打算拿它來做生意呢。”夏顏說了一句就低下頭,靜靜等著,捏著木炭的手都攥緊了。 這下連撥算盤的聲音都沒了,靜謐了好一會兒,何漾饒有興味的聲音才響起:“扎倆辮兒的毛丫頭,能做些什么營生?” 夏顏早料到他會打趣,當下也不惱,只撇過臉,認真地看著何大林解釋道:“我想賣些荷包頭花,攢幾個零花?!?/br> “你不是真要給自己攢嫁妝吧,哈哈哈哈……” 何漾笑得眼角泛淚,氣兒都短了,被何大林瞪了一眼才漸漸止住。何大林倒是一臉慈藹,拉過夏顏的手,摸摸她黃絨絨的小辮子:“可是零花不夠?爹爹每月再多給你一吊錢罷……” 夏顏搖了搖頭,垂下眼聲音也低了:“我想去人多的地方打些交到,沒準就能打聽到我爹娘的下落呢……”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說辭,雖然在這世間她已是孑然一身,但何家爺倆都以為她跟家人失散了。 夏顏料到他們斷不會拒絕這個理由。 果然,何大林嘆息一聲,握著夏顏的手又緊了緊,粗糙的老繭刮得她手背微疼:“去吧,若是有人欺負了你,就告訴爹和哥哥,定不叫你受了委屈?!?/br> 夏顏開心地點了點頭,又一臉燦爛地望向何漾。 何漾翻了翻白銀,從鼻孔里噴出一股短氣,嘟囔了一句“小沒良心的”。 第二日夏顏照例起了個大早,天日晴好,夏顏打算把屋子里外都灑掃一遍。 何家兩個男人到底是糙漢子,打掃整理的活兒完全不放在心上。門簾的邊角都污得看不出原色了,案幾箱柜上也落滿了灰。這會兒已是深秋,還掛著帳子,被褥也睡得硬邦邦的。 夏顏決心這幾天定要把這個家理出個樣來。 她先燒了熱水,把簾子床單被罩洗了個清爽,又去隔壁王棉花家里訂了兩床新被。舊被曬在院子里,用竹拍一打,眼見的灰塵都往外跑。 夏顏慶幸自己早有準備,拿出已經(jīng)做好的口罩、頭罩和罩衣,全副武裝穿戴好。再一手拿雞毛撣子一手拿濕抹布,把家里從里到外打掃了個遍。 “喲,這么大陣仗是做什么,要過年了嗎?”一聲清脆爽朗的聲音響起,夏顏回頭一看,頓時喜笑顏開,是巷東頭的劉大娘。 劉大娘是個爽利大方的婦人,她男人和何大林是發(fā)小兄弟,好得穿一條褲子似的。兩家原先也常走動,只后來劉家漢子一場意外癱在了床上,劉大娘為避嫌便漸漸少了來往。有了夏顏后,何大林就時常讓夏顏跑腿送東西接濟他們,這才又熱絡起來。 “大娘今兒來不巧了,家里現(xiàn)在著實不像樣,您先端個椅子坐院子里罷,我去洗個手就來?!闭f罷就要除掉罩衫,被劉大娘一把拉住了。 “跟我還客氣什么,你忙你的,我也搭把手,”劉大娘笑宴宴的,四處打量一番,不住點頭,“這樣才好,家里多了個丫頭,總算有了溫熱氣兒,往日里光楞楞的就他爺倆兒,冷鍋冷灶的不成個樣子,連打個補丁都跟耗子啃似的。” 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攆了夏顏去忙活,自己就去灶上,刷鍋洗菜燒火,蒸丸子燴白菜炒臘rou,小半個時辰就齊全了。 一個上午灑掃下來,夏顏累的腰都酸透了,她正準備叫劉大娘一道用飯,卻不想廚房里早已空無一人。 灶里的火星子還沒全滅,抹布都洗凈了擔在水缸沿,飯菜溫在大鍋里,冒著一陣陣熱氣。 夏顏趕緊取出一海碗來,見樣夾了些菜rou,又用瓷罐子打了飯食,放進包著棉絮的暖蘿里,匆匆送到劉家。 進屋又是一番推辭,劉大娘才肯收下飯菜,夏顏臨走前還和劉大伯打了招呼,見他臉色較幾天前更烏青了,心里嘆息一聲,告辭。 吃飯時夏顏把劉大娘來的事兒說了,何大林沉默了半晌才道:“準是為了官府撫恤銀來的,大郎你下午去衙里問問。” “銀子過了雷螞蟥的手,還能流下渣滓來?”何漾往嘴了塞了一個丸子,囫圇說道。 雷螞蟥是本縣縣令,因慣會搜刮民脂民膏,故得了這個名號。 何大林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反手就把筷子拍在桌上:“那也比干坐著不出力強!” 何漾見老爹動了怒,舔了舔嘴角不再說話,雖然心知又是白跑一趟,臉上也沒露出不耐來,把最后一個丸子夾給老爹,自己扒白飯吃得噴香。 第4章 被搶錢 何大林把夏顏的小推車又改造了一番,聽她說要賣些針線活兒,就在車頂打了兩個孔,插上木桿子,再用細木棍串起來,就可以掛些小玩意兒了。 就在小車完工的同時,夏顏的腰包也完成了,分了兩個夾層,還有暗袋,用彎角扣開合,做生意找零錢是極便宜的。 夏顏考察了許久,還是覺得碼頭這一帶最適合出攤。碼頭上天剛蒙蒙亮就人聲鼎沸了,旁邊就是菜市,早起的婦人們也會來買菜,夏顏算過了,若是生意好,出個早市就盡夠了。 她這次定下的目標人群,就是碼頭的工人們。這些工人天天拉纖搬箱,一雙手糙得不像樣子,還時常被纖繩磨破老繭,汗水一浸,幾天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