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漢子悶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飯菜吃了精光就把碗丟到井邊的大盆里，夏顏燒了堿正準(zhǔn)備洗碗，芝姐兒磨磨蹭蹭走了過來，聲音像蚊子響兒般：“我替你洗碗罷。”

    說罷捋起袖子就要下水，卻被后面跟上的何氏拍了一頭：“作死的閑得慌??！家里荷包繡完了嗎？你明兒個拿什么賣錢？”罵咧咧地拽著女兒走遠(yuǎn)了，只有芝姐兒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看著何氏遠(yuǎn)去的背影，夏顏不怒反笑了，想不透做人怎么能這么荒唐。

    晚間何大林泡了腳，夏顏端了洗腳盆要去倒水，被何大林?jǐn)r住了：“大妞兒，先不忙，爹爹有話說。”

    夏顏又放下盆，坐在了下首的小杌子上，雙手交疊在膝前，等著何大林的話。

    “今兒你可是惱了爹爹？”何大林把手里的煙桿子點(diǎn)起，吸溜了一口煙吐出，蒙蒙的看不清臉。

    夏顏盯著鞋尖，絞著手指不說話。

    “你嬸娘是有些出格，可她沒什么壞心，”又想到前兒才把夏顏踢得下不來床，這話就有些站不住腳，咳嗽了兩聲繼續(xù)道，“她當(dāng)年也不是這樣的，都是變故一個接一個，才硬生生把人磨壞了……”

    “爹爹這話差些道理，”夏顏抬起頭，打斷了何大林的話，接下來那些道理夏顏捂著耳朵也能想到，可她就是認(rèn)為那套不對，“自己不爭氣，怨不得旁人，叔叔嬸娘有手有腳，只要肯吃苦，日子怎么過不下去？那明明是個無底洞，爹爹何苦要去填？”

    “難不成還要看著他們餓死不成？我們到底是嫡親兄弟，把他們看顧好了，將來我才有顏面下去見爹娘。”

    “爹爹只顧自己問心無愧，可曾想過這樣是害了他們？誰還能養(yǎng)他們一輩子不成？”

    何大林抬了抬手哀嘆一聲：“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可到底是放不下，你不知他們?nèi)旖也婚_鍋的日子是啥樣的……”

    夏顏知道自己勸不住，便也不再多舌，活到何大林這個歲數(shù)了，有些習(xí)慣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還有件事爹爹想和你跟大郎商量，”原本靠在椅上假寐的何漾聞言望了過來，何大林摸出一個油紙封子，取出幾張寶鈔銀票來，“爹想置辦些地，種樹?！?/br>
    第7章 買地（捉蟲）

    何大林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買地的事他考慮許久才下定決心。變賣祖田一直是他的心病，好容易攢下些錢來，頭一件事自然是把地再置辦回來。

    只是這回他不打算買水田了，只打算買些山地種樹，一來是山頭更便宜些，二來也可以給自家鋪?zhàn)庸┝稀?/br>
    他跑了許多路，最后看中了兩處。一處是鄰縣的荒山，前年發(fā)大水把村落都淹了，官府繳了匪就收回了山頭，掐頭去尾有七百畝，通共要價六十兩；另一處就在小蘆河對岸的田家村，山頭是村里共有的，面積小了一圈兒，要價卻高出一倍，還有兩戶人家嫌價低，不同意賣，何大林正為這事兒發(fā)愁呢。

    夏顏去看過一回，山頭是小些，但植被茂密，楊木松木都是長成的，倒省了開荒的功夫。而且離鋪?zhàn)佑纸?，只隔著一條河，砍了木材用船就能運(yùn)來，一個上午的功夫，木料就能入庫了。

    何大林也是中意的，但價錢卻沒談攏，田家村覺著少了山里的出息不劃算，農(nóng)閑時連打牙祭的去處都沒了，這才一直沒點(diǎn)頭。

    夏顏聽后出了個主意：“爹爹，你和厘正再商量一回，就說咱們只要山里的木料，腕粗的樹苗一律不得砍伐，其余的山野雜菜咱們一概不管，就算兩方共有，這樣可成？”

    何大林聽了，一拍大腿直說“得用”，風(fēng)風(fēng)火火就去田家村了。

    回來時地契就辦妥了，五百畝山地定下了九十兩，村里二十多戶人家，每戶分了四兩多，野味照打野菜照挖，和平時并無二樣，天上掉下的銀子怎會不歡喜，只把何大林當(dāng)成了冤大頭，怕他反悔當(dāng)天就簽了契。

    眼下已經(jīng)入冬，栽樹的事只能緩到明年開春了，至此一件大事總算塵埃落定。

    日子流水般劃過，夏顏出攤也有一段日子了，除開業(yè)前幾日火爆些，后來夏顏怕惹人耳目就把價錢調(diào)高了許多，生意就漸漸回落了，但也算趨于穩(wěn)定，一日總能賺上一二百文。不出幾日，錢匣子里的銅板兒就裝滿了，夏顏帶到錢莊上去換了四兩銀子。

    何大林不料她真能賺錢，對這個便宜女兒倒收起了玩笑輕視的心，把她的生意也當(dāng)成是一件正經(jīng)事了。

    夏顏隨口提了一句裁衣臺，他就拿剩料拼湊幾番，果真打了個三尺寬的臺子，榫卯扣得嚴(yán)絲合縫，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新臺子讓夏顏愛不釋手，雖只是楊木的，但平平整整的刷了新漆，手掌劃過去沒有半點(diǎn)凸起，夏顏還怕針剪劃花了漆面，特意整燙了一塊大棉布鋪了上去。

    俗話說“千層衣不如一層棉”，天沉了之后，夏顏就打算做冬襖了。

    從王棉花家里訂了十斤皮棉，捏在手里一揉，果然彈得松軟無籽，夏顏暗自點(diǎn)頭，他家做生意也是實(shí)誠的，將來做棉衣生意可以從他家進(jìn)貨。

    何大林要做木工活，束口短襖最適合不過，他干活兒時身上都是熱乎的，也不必做厚，連上褲子三斤棉就盡夠了。

    何漾的衣服最麻煩，這個少年郎愛美，娘氣了不穿，老成了也不穿，平日里服飾頭冠無一不是精細(xì)的，外頭買的不合心意，還要夏顏替他改，因此他的喜好夏顏也是一清二楚的。

    夏顏買了兩種布，平紋和斜紋的。今時人多穿平紋棉布，結(jié)實(shí)耐穿但是厚重，顏色也暗沉些，夏顏就裁成了短打的衣片，填了棉花壓實(shí)，做給了何大林。這時期的窄袖大多是比著腕粗收口的，但做活兒的時候要捋起袖子就不成了，夏顏就把束口改成了活扣，一列釘了三顆小扣，可以自行調(diào)整粗細(xì)。

    何漾的衣片在袖口褲腳處都繡上了竹葉，淺綠深綠交錯，還用銀絲線勾出露水紋，一眼望去，到真像是葉子落在上頭似的。

    打版裁衣繡花，花了整整兩日功夫，在空間里踩縫紉機(jī)，不出一個時辰就完事兒了。夏顏不禁又感慨了一回古代勞動人民的偉大，若是自己來手縫，一套厚棉衣下來，可不得把手都戳腫了。

    做了兩大件兒后，夏顏就覺出手頭的工具不趁手了。一把剪子裁布剪線剪紙不分，時間長了一裁厚布就容易絞住，雖然空間里的工具都是現(xiàn)成的，但夏顏不想拿出來惹人猜疑，便尋思著再買一把好剪子來。

    只是現(xiàn)在官府對鹽鐵把控極嚴(yán)，尋常百姓用的鐵器都有規(guī)格，市面上要尋一把好鐵做的剪子著實(shí)不易。

    何漾聽了她的央求后，忍不住點(diǎn)點(diǎn)她的腦門：“小小一個人兒，怎么這么多花樣？”

    夏顏把手里做好的棉襖抖落開，月牙白的盤領(lǐng)繡著翠竹，連腰帶都是成套的，獻(xiàn)寶般在何漾身上比劃一番：“meimei花了這么多心思做的襖子，還不能找補(bǔ)些好處？”

    “就你是個鬼機(jī)靈，且等著消息罷?！焙窝焓忠还矗岩律褞нM(jìn)了肘彎里，搖搖擺擺走開了。

    夏顏想拾回老本行做成衣生意，打算先從時令的棉衣起步。逛了綢緞莊子幾回，只買到了些零碎布頭，合眼緣的布料一件也無，翻來覆去就那幾樣顏色，又笨重又老氣，便想著再去一回互市碰碰運(yùn)氣。

    互市里分區(qū)鮮明，賣藥材吃食的在一片，布料皮草在另一片兒，夏顏上次來過一回，輕車熟路就找到了地方。

    這次她細(xì)細(xì)逛了一圈，倒是相中了好幾匹料子，大織造坊出產(chǎn)的東西果然不一般，巧手織工的技藝比后世機(jī)織的工藝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價錢她承受不起，價錢講不下來，就只好把眼光放低一些了。

    夏顏知道淘布是最耗精力的，往往走上一天也買不到合心意的，但一塊好料子能讓設(shè)計師的工作事半功倍，因此浮躁不得。

    就在她猶豫買胭脂紅還是榴花紅時，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娘子，你可總算來了?！笔莻€似曾相識的聲音，夏顏一回頭，臉色一白。

    是上回在這里遇到的那個把她的貨都包了圓兒，還質(zhì)疑她走私的人。這次他套著一件貉袖，對襟上繡著祥云。

    夏顏對著他勉強(qiáng)露出一絲笑意：“又遇見公子，真是巧啊?！?/br>
    “我可是足足等了你兩個大集了，小娘為何失信于人？”他露出一絲抱怨的意味，語氣里又有一絲欣喜，“小娘上回賣我的貨物銷路極好，家慈也愛那些串珠，這回可還有了？”

    “那些存貨本就不多，早就銷光了，往后我只打算賣成衣了?！边@人太精明，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破綻，夏顏不欲與他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