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端陽節(jié)時,全城俱都熱熱鬧鬧一番,梅記教坊免費開放一天歌舞,排隊觀賞的人都排到了巷子口。經(jīng)過歌姬天籟般的喉頭一滾,坊間也有不少人知道了“雙顏相爭”的官司。不僅如此,夏顏還請代寫相公作了一首淺顯易懂的打油詩,給全城的乞兒發(fā)了饅頭,請他們走街串巷唱一唱,不出幾日,麗裳坊的名頭就徹底臭了。 夏顏做了這許久生意,也結(jié)下不少善緣,更有從她出攤時就追隨的老顧客,了解到她的境遇后,竟自發(fā)組織起來,追到家里也要多訂一兩身衣裳。反觀另一頭高高在上的麗裳坊,風(fēng)光時就得罪過不少人,如今聲名掃地,又被廣陽王府厭棄,落井下石的人也多了起來。 梅老板被這么幾個組合拳砸下來,著實有些蒙。不得已,只得回娘家搬救兵,不料那幾個老家伙竟然不肯動彈,還勸她別再鬧騰;求到蘇府跟前,想讓meimei出馬找親家相幫,卻說如今何家大郎成了貢士,縣太爺也動不得。 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考中了,氣得她咬碎了一口銀牙。眼看著風(fēng)聲愈演愈烈,出個門都會被人戳脊梁骨,鋪子里剩下的幾個老人也要辭工,再這樣下去,苦心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就要毀于一旦了。 梅老板急得不行,拿著自家名帖四處奔走,總得想個法子從眼前的困境里掙脫出來…… 端陽節(jié)一過,織云坊就新送到一批透風(fēng)紗,夏顏正挨匹查驗,這紗光滑細(xì)膩,搭配著尤墩布做夏衫最好。她捏著紗布兩端拉扯,見放開后又縮回原樣,才放心點頭,吩咐一邊的長工蔡大嬸道:“這紗濾一遍鹽水再裁衣?!?/br> “您放心,這活兒咱老做的,斷不會砸了手藝,”蔡大嬸把罩衣袖子抻了抻,一雙老手上俱是繭子,小拇指上還缺了半截指甲,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話頭道,“東家,聽說新鋪子快修葺好了?” 夏顏笑著嗯了一聲,把新料子重新裝裹好,點了一圈數(shù)才接著道:“左右就這兩天,你們也不必租屋了,都搬到新院子里去?!?/br> 蔡大嬸正把貨登記造冊,聞言樂得眼瞇成縫:“得嘞,東家,聽說那小院子修繕極好,屋地上鋪的還是磚呢!” 正說著話,外間何大林進(jìn)來了,手里拿著一張箋子:“大妞兒,蘇府遞了帖子來,你可有空去逛逛?” 夏顏還當(dāng)是日常應(yīng)酬,自打何漾中了進(jìn)士,這樣的邀請就沒斷過,當(dāng)下只回道:“這些事爹爹看著料理就成,我通共不過去了兩回,連地兒都沒摸熟呢?!?/br> 何大林又看了一回箋子,為難道:“可這上頭請的人是你,大少奶奶親自下的帖子?!?/br> 夏顏一怔,自上回讓雷彩琴撞破后,兩人幾乎沒有交集,怎這會子無端來請她。這里頭必有蹊蹺,吃了兩次虧后,夏顏也謹(jǐn)慎了許多:“爹爹,眼下鋪子開張在即,實在是抽不開身,這樣罷,我寫個帖子請人送去,待開張那日請?zhí)K少奶奶來光顧?!?/br> 不按照別人設(shè)定好的路子走,再把人請到自家地盤,才能萬無一失。只不過這樣一來,難免會給人驕矜的印象,夏顏落筆時斟酌了幾番措辭,才寫出一張謙恭和順的帖子。 六月初八,黃道吉日,歡顏成衣鋪子新店開張。 提前請了舞龍舞獅雜耍班子,繞城敲鑼整整三日,織云坊、景福齋、梅記教坊的東家都親自登門賀喜,連蘇府都送了一抬厚禮入店,更有不少鄉(xiāng)紳,沾著何漾的名兒送賀帖來。 這回開店比頭一次熱鬧許多,門面更大了,裝修也氣派得多。這回連砌帶修,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可不是隨意砸的,一瓦一磚都是何大林親自挑選的,再沒有比這更放心的。 一樓堂內(nèi)擺著一排排靚麗衣裳,新雇的兩名店員忙得腳不沾地,這邊廂才賣出一套衣衫,另一邊又有人來詢問價碼,收銀請了專人來打理,一切都僅僅有條。 光這三人的工錢,一年就要花去十兩銀子,后院五個裁縫按件算錢,加起來一年也有二十兩的開銷,飯食還得另算,成本上來了,賣出的價格自然也不同。原來百來文錢的衣衫,這會兒得賣到一百五十文,饒是這樣,也還低于市面上普遍價格。只因最難的一道縫制工序,因有了縫紉機(jī)便省下大半本錢,還有進(jìn)料的價格也是極低的,是以漲價后賺頭更足。 前期為了占有市場,故把價格壓至最低,待有了一定的口碑和客源后,夏顏便想著品牌轉(zhuǎn)型,把中低端的市場定位再往上提一提。目前打算每季出新衣,以一成的價格往上漲,猶如溫水煮青蛙,一點點加溫,直至與市場價持平,屆時再憑借名氣和過硬的質(zhì)量,便能實現(xiàn)最大盈利。 “夏掌柜,不得了哇,您這鋪子是越辦越紅火了,想不到您小小年紀(jì),就把我們這些叔叔輩的都比下去了,”織云坊白老板看著井然有序的店內(nèi),不禁感慨道,“可有什么做生意的訣竅,讓我等也來取取經(jīng)?!?/br> 夏顏搖頭一笑,佯裝抹了抹額角的汗道:“幾日不見,白老板打趣人的功夫愈發(fā)厲害了,我哪里有甚秘籍,不過是全賴各位賞臉罷了,對了,聽說貴府今年要添???何不到二樓去,選幾套娃娃衣衫帶回去,只要是白老板看中的,都算在我的賬上,也當(dāng)做是給小侄子的見面禮?!?/br> 白老板四十出頭,孫輩都快出生了,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當(dāng)下哈哈一笑:“承您吉言,待蒂落了請您過府吃酒去?!钡降走€是撐住一張老臉,沒好意思去二樓挑選,可眼神卻不住地盯著幾套新童服看。夏顏會意,請店員去包了一套娃衫,準(zhǔn)備待他告辭時再相贈。 一樓賣成衣女裝,來光顧的多半是媳婦子,家里還有小口,二樓再順帶賣童衫,客源首先就不用愁了。 又有幾位貴客上門,都是以往做定制的高端客戶,夏顏立馬迎了上去,親自招待周全。正說著客氣話,一輛掛著綾羅門簾的馬車停了下來,蘇府大少奶奶雷彩琴扶著小丫頭的手下了車,在她身后,一只纖纖玉手也緩緩揭開布簾,麗裳齋的梅老板露出了一張盈盈笑臉。 第37章 工業(yè)縫紉機(jī)(城) 梅老板是提著賀禮來的,還沒進(jìn)門就一疊聲的恭喜,夏顏也不好當(dāng)著客人把她攆出去。 到底不能低估這婦人,一介寡婦能撐起門戶,定是有些本事的,眼下還能若無其事登門道賀,這份氣魄就與常人不同。 在場有不少客人是知道這兩家官司的,當(dāng)下便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見這二人交鋒。 只見夏顏笑容不變,很是自在輕松同梅老板打了招呼,還讓店員將她請至二樓會客室。反觀梅老板,倒像是熱情過了頭,握著夏顏的手半天沒松開。 夏顏環(huán)顧四周,見好奇張望的人越來越多,而梅氏還不時與相熟的客人打招呼,便明了她的意圖。 眼下這形勢,明顯是梅氏在借勢洗白自個兒,想趁機(jī)打造二人握手言歡的假象,把之前的輿論風(fēng)波平息下去。夏顏豈能讓她如意,更心知不能久拖,便借著對方的力道,順勢帶上了樓。 “難得梅老板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不如去內(nèi)室品茗談心,你我二人也好交流交流同行經(jīng)驗。”夏顏笑著引她上樓,拐過了一個轉(zhuǎn)角,就到了內(nèi)室。 關(guān)上門來,兩人臉上的笑容俱都不見了。 夏顏面無表情請她入座,連一杯熱水也沒倒,就等著對方接下來出招。梅老板臉上的肌rou抽搐一下,艱難憋出一絲笑意:“恭喜夏老板,如此迅速就重振旗鼓了,如今客人如織,想來定不會比以往差了。” “您客氣,倒是叫梅老板失望了?!毕念佒S謔參半說道,沒給梅氏留一點臉面。 梅氏笑容僵了半晌,卻依舊保持鎮(zhèn)定。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打錯了算盤,先前竟然小瞧了這丫頭,只把她當(dāng)做尋常小娘看待,還以為能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卻沒料到不僅讓對方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反把自家拖進(jìn)了泥潭,現(xiàn)在悔之已晚。 方才借勢洗白之計也讓對方識破了,便知今天怕是不好糊弄過去,當(dāng)下開門見山道:“夏老板給個爽快話吧,要多少您才肯收手?” 夏顏聞言笑了,給自家斟了一杯茶:“梅老板說笑了,我不曾放手,又何來收手?” 梅老板的眼睛瞇了瞇,連一絲勉強(qiáng)的笑意也無:“夏老板這意思是要斗個魚死網(wǎng)破了?” “梅老板何出此言?我與人為善還來不及,又怎會想斗來斗去?” “那你究竟要如何?”梅氏不耐煩道,玩太極的功夫?qū)Ψ降故且稽c不差,只眼下她卻沒這許多耐心了。 “這話我更聽不懂了,梅老板似乎有求于人,卻不見一點誠意?”夏顏把架子抬得高高的,云淡風(fēng)輕說道。梅氏如今深陷輿論泥潭,要想翻身已然不易,先不說她沒什么公關(guān)意識,就算原樣復(fù)制夏顏的手法,也要花掉更多倍的成本。 “三百兩,就當(dāng)買個清凈!夏老板意下如何?”梅氏敲了敲桌面,把茶盞中的水都拍晃出來。 夏顏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捂著嘴笑個不住。 三百兩?不過是她如今一個月的盈利,還真當(dāng)她缺這點銀子么。當(dāng)初鬧了那么大動靜,就是想狠狠挫一挫對方氣焰,銀子于她反而是小事了。再說本就是同行,要想爭奪那頂尖的位置,早晚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只是這一天比她預(yù)料的來得早些罷了。 梅老板見她這副神色,心里頓時憋了一股氣,想不到這丫頭竟想獅子大開口,當(dāng)下唬了一張臉道:“夏老板莫不是得意過了頭?我不過是想破費些求個善緣,這才開了口,真當(dāng)是抬舉你么?要說我在這凌州城也有些體面,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夏老板既不領(lǐng)情,咱們來日方長!” “梅老板好走不送?!毕念亼醒笱笃鹕硭涂?,現(xiàn)如今除了麗裳坊這塊招牌,還真沒有什么能打動她的,梅氏急不可耐拜訪,也算是自家漏了底兒,近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同樣是陷入危機(jī),麗裳坊與歡顏的情況卻大相徑庭。歡顏底盤小,就算推到重來也不費力,且客戶多都是中低階,不管在何處開店都有活路??甥惿逊荒敲创蟊P子,一旦出現(xiàn)斷裂,光日?;ㄤN就支撐不住。別的不說,上好的綾羅綢緞就要耗費不少,更別提金銀線、羽織錦、洋貨和名家刺繡這些大頭了。 梅老板氣沖沖走在前頭,轉(zhuǎn)過彎時就見雷彩琴駐足在一套小兒衣衫前頭,手掌反復(fù)摸著上頭的料子,眼里流露出說不明的光彩。梅氏上前拉過雷彩琴,就要往樓下走,又驟然頓住了腳,回身露出一絲譏笑:“本來商戰(zhàn)不分,不該對夏老板有所指責(zé),可您的某些行事是否太下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