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夏顏打的主意就是把機子改造得普通后,便大大方方展示出來,越是藏著掖著反而惹人懷疑。這時代縫紉機不能量產的原因主要是生產力低下,沒有大機床制造零件,普通匠人要做一個齒輪就得耗費個把月時間??身敿饨橙艘材茏龀龀H怂患暗牧慵?,比如那彎彎繞繞的連環(huán)鎖、機關匣子,就連后世也難仿制,像湯大家這樣拔尖匠人,若真有詳細的圖紙,自家打造個機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蔡大嬸回去后把畫冊子分發(fā)下去,幾個長工也是老積年了,看了畫樣,心里就估摸了個大概,閑來無事,便坐在一處嘮起家常,蔡大嬸把方才的見聞說了一通,這才解了眾人的疑惑:“怪道一天能縫制出那許多衣服,原是有湯大家的東西,若是我手頭有了錢,也尋摸一件來使。” “這就是說夢話了,就是讓你我不吃不喝十年,怕是也買不起,她怎的那么有錢?” “這你還不知?何家出了老爺,要孝敬的人不得排到城隍廟去,我同你打賭,這機子準是旁人孝敬的。” “還是考功名好啊,子孫三代都吃穿不愁了。我那侄子如今也開了蒙,家里就盼著這根獨苗呢。” “你侄子入的是哪家學堂?一年束脩多少?” 零零總總又說了許多,直到幾個小學徒把新料子抬進來才歇,蔡大嬸抱起一匹布,轉身對為首的扎花小學徒道:“招娣,今兒個你就跟著我學下剪罷。” 招娣白凈的面皮上泛出紅暈,興奮地直搗頭,其他姑娘聽見了,都投去羨艷的目光。 七月中旬,老天爺熱得叫人喘不上氣兒,聽聞又有幾個縣遭了蝗,城里的糧價也是一天一竄,原本能吃上一干一稀的人家,如今也只得頓頓喝粥湯了。 城里糧價雖高,倒也算過得去,還未到缺糧少食的地步。可鄰縣的日子卻不太好過,斷了口糧的人家不得不賣兒賣女,一時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宵小鼠輩頻出,歡顏鋪子一月里就遭了兩次賊,雖丟失的數(shù)額不大,不過是一兩件衣衫,可出了這樣的事兒,幾個女人的心里都有些惴惴的。 “這些天夜里都警省些,不要單獨出門,若是有甚動靜,就去隔壁館尋小武哥,他如今替人看店,也好有個照應?!?/br> 芝姐兒應了,把盆里洗完衣裳的水又收起來,走到院角處接著灑掃,如今雨水稀罕,總得省著些用。剛要把剩下的水拿去澆花,外面響起了拍門聲,此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眼看著快天黑了,夏顏拿起搗衣棍子防備,才拔栓開門。 門外站著個四五十歲的夯漢,他后頭跟著個抱孩子的婆娘,兩人面黃肌瘦,嘴唇干燥起了皮,立在門外搖搖晃晃,眼見一個不住就要倒。 “俺家招娣可是在這兒?”那漢子啞著聲說道,舔了舔嘴角重重喘了一口氣。 如今叫招娣的女孩兒多,也不知他說的是不是鋪子里這一個,當下也不敢認,只讓芝姐兒去把人請來相看。這幾人身上打了重重補丁,一頭一身的黃泥土,夏顏不敢讓人進門,就去廚下端了一碗水遞與他們。那漢子道了謝,自家飲一小口,把剩下大半碗都給了婆娘孩子。 招娣走進院里見著了人,一個健步飛奔過去,趴在夯漢肩頭大哭,夏顏便知是她家人,當下就把人請進來坐。那漢子見自家臟污,不敢坐進堂屋里,只蹲在外頭的石磨邊。 招娣爹又喝了一碗水,拿袖子一把抹了:“家里日子過不下去了,才來投奔你,你這兒……可好?” 招娣聽了這話,唬了一跳:“前幾日不是才來信兒說家里好好的,莊稼雖不好,可也不至于開不了鍋?” “唉,你是不知,如今咱鄉(xiāng)里也遭了蝗了!烏壓壓一大片過來,剛甩穗的莊稼一粒不剩,”招娣爹瞥了一眼婆娘,又飲了一口水,才艱難道,“如今倒有一條出、出路,隔壁村王善人家里還有余糧,你也老大不小了,總得嫁人,前兒個他送了二升米面并五十個雞蛋來,想替他家大小子說親……” “爹!那人是個傻子!”招娣急紅了眼,本就白凈的面皮更是一片慘白。 聽到這兒,夏顏垂下了眼,來這里時日多了,這樣的事兒也沒少見,可心里還是難受,這時代的女孩多是待沽的商品,逢家里過不下去了,就拿出來買賣。 她也曾想過自己有能耐了就幫她們一把,可她們身后是一個家庭,家庭背后又是一攤子爛事,一個拖一個,手哪里能夠到那么長。自知沒能耐一個個幫過來,便退回到屋里,坐在門口發(fā)呆。 第39章 親昵(修改,訂) 外間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夏顏心頭煩躁,拿著芭蕉扇來回扇個不住。 好一會兒哭聲才止住,招娣進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起了頭,夏顏一把拉住了她,眼神晦暗不明:“你想如何?” “求東家救救我!”招娣白著一張小臉,卻忍著沒哭。 “你可知如今外頭像你這樣的女孩有多少?我如何一個個搭救,”夏顏見她身子搖晃起來,似是要昏過去,心下有些不忍,“你自己可有打算?眼下就算我給了你錢渡過難關,下一回再遭了難呢?靠天吃飯,旱澇不保,你待如何?” 招娣低了頭想了會兒,跪著往前蹭了兩步道:“東家!我甘愿自賣為奴,一輩子伺候您!” “我手腳齊全,不必人伺候,你說的這些,可有一分為自己、為長遠想過?”夏顏揮了揮手,讓她回去想明白再說。 到底是相處了一段時日的人,終究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可如果她能自己想明白,也省的日后牽扯出更多麻煩。招娣把爹媽安置在鎮(zhèn)上的大通鋪里,買了食水讓他們先對付著過日,自己回來關了門,悶在屋里半晌不出來。 輪到做活兒的時候依舊認認真真跟著學,一塊料子熨帖得平平整整,左右對準了才出剪,下手很有準頭,連蔡大嬸都夸她有悟性。 這幾日她的話也少了許多,旁的姑娘討論買頭花買脂粉,她也不跟著摻和了,每日上工之前就出門去看一回爹娘,見他們衣衫襤褸,便趕了幾天工,拿下腳料拼了兩件汗衫送去。 這一日,她拿了一件自家試做的衫子,遞到夏顏面前道:“東家,這是我剛學的手藝,請您指點指點?!?/br> 夏顏把算盤往邊上一推,接過來摸看一回,針腳還不夠齊整,倒也算細密,腰身的結構有些失調,可也能上身了,若是在攤子上販賣,也值三五十文錢。 “東家,我想請您先借我二兩銀子,往后我每月還您一百二十文,利息您說了算,直到還清那一日,待我出師后,再無償為鋪子做工三年?!?/br> “你那一百文錢還是我每月給你的,你又拿什么多余的來還,”夏顏折起衣裳又還給她,指點道,“腰身再收些,長頭再放些,針腳一時練不好,就拿眉筆點了印子再縫?!?/br> 招娣一一記下了,頓了一瞬,又接過方才的話頭:“我想每月以五十文的價兒收走平時用剩的邊角料?!?/br> 這話有些意思,夏顏也來了興致:“你要這些做甚,連塊汗巾子的長頭都不夠?!?/br> “拼拼湊湊總能派上些用場?!闭墟访嗣窒碌囊律溃@件衣服就是拼出來的,顏色搭配得很好,圖案也對接的有模有樣。 夏顏見她心里有了譜,也暗自高興,便宜了一半的價錢,讓她把下腳料都包圓兒了。平時那些料子也沒多少時間打理,老師傅們看不上,小丫頭又沒那手藝,除了做些荷包補丁,多半還是丟掉的份兒,難得招娣還能想到這上頭,免去了一樁浪費也是好事。 招娣爹娘來投奔倒是提醒了夏顏,今年怕是個大災之年,趁糧鋪里還有富余,又多訂了一倍口糧,把倉庫里塞得滿滿當當。 七月末,流民一波一波進城了,眼看往下形勢不好,城門口門禁更嚴,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都被攔在外面,據(jù)傳聚眾鬧事的官司都出了幾起。 夏顏點了點手頭的銀子,如今也攢下二百多兩了,每日里雖忙累些,可日子有奔頭便不覺著苦。這些銀子不多不少剛好可以再盤個鋪面,可如今攤子也不小,再鋪展就有些心力不足,她便想拿這錢做些別的營生。 正盤算著哪些行當出息好,前頭的賬房急慌慌跑了來,手里捏著個帖子,慌慌張張道:“東家,上月談妥的官造活兒黃了!” 夏顏立馬站起來,把他手里的帖子接過細細讀了,果真蓋著官府的印章,當下頗為不解道:“好端端的怎么說變就變,我這兒的價可是讓了十足的利,還有哪家能同我爭這個不成!” “可不就有一家,玉明街的麗裳坊!” “不可能,這工事是廣陽王府督造的,斷不可能給麗裳坊!” “哎呦喂,您還不知道吶,麗裳坊又巴結上廣陽王府了,前兒個還大擺酒席,王府的大管事親自去吃酒的?!?/br> 夏顏心一驚,想不到這麗裳坊居然死灰復燃了!比起訂單被搶,她更在意廣陽王府為什么會突然大轉彎。這里的關竅一定要摸清,否則在這一行行事恐有諸多變數(shù),當下給了賬房幾兩銀子,請他代為打聽打聽。 一時間也摸不著頭緒,夏顏心里著實有些不快,前些日子還聽說麗裳坊難以為繼,正四處拉人入伙,響應的人寥寥無幾,正打算再拖延一段時間,攢夠銀子就請旁人出面代為拿下這塊招牌,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