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你是不知,自打弄了這個芳名錄,掛在粥棚外頭,來捐銀的富紳多了一倍,有那先前捐少的,還來補捐。”夏顏說著便帶了笑意,虧這損招也只有何漾能想出來,那些好面子的鄉(xiāng)紳果然攀比起來,誰也不想落得最末。 談笑了兩句,招娣拎著個小袋子回來,里頭盛滿了銅板,發(fā)出叮當響兒。她把錢袋子往柜上一擱,掏出一張小箋子粗粗記了幾筆:“東家,這個月一百六十文先還你,下月還能再多些?!?/br> 夏顏聞言微微一笑,接過袋子也不數(shù),直接寫了收條給她:“你倒是有本事,不多天就攢了這許多?!?/br> 招娣被表揚,面上一羞,低了頭道:“多謝東家照顧,介紹一條財路?!?/br> “也是你的東西能拿得出手,我才搭這條線。那雜貨鋪老板本就是與我相熟的,當初我擺攤之際,也常把貨銷給他,如今斷了他的供貨小半年,心里著實過意不去,你能續(xù)上也全了這點情誼。只有一點,送去的東西可得仔細著,若是砸了我的名聲,那可是不應(yīng)的?!?/br> 招娣連連點頭,叫她放心。梅廉聽了這一段說辭,好奇地在兩人間張望,笑嘆一聲:“我原就說你是個能干的,連帶出的學(xué)徒也這般伶俐,想我虛長你幾歲,還不如你通透。若不是經(jīng)你提點,還做著那虧本的營生,不如你收我做徒弟罷,將來我賺了大錢便拿來孝敬你。” 招娣聽他這番趣辭,忍不住笑了,梅廉卻一臉正色道:“我可不是玩笑,你這東家,心里頭主意多呢,手藝又好,趁早學(xué)兩招,再受用不過了?!?/br> “梅大哥,你再打趣著,我可要攆人了,”夏顏佯裝唬臉道,彎腰把柜下幾只頭花擺出來,一水兒的小珊瑚珠子,有拼花有串珠的,樣式也新穎,夏顏遞了一只給梅廉道,“大哥你瞧瞧,這都是招娣的手藝,她在這上頭極有天賦,你可看得上?你那舞姬的配飾,也一并讓她包了罷,如今我也沒那許多功夫做這個了?!?/br> 頭飾最耗時間,往往一天也出不了六七個,這就大大耽誤了她制衣的功夫,如今供貨鏈緊張,斷一天就難補足,夏顏本想讓梅廉另尋人制作,不料無意間看到招娣的手藝,覺得很有模樣,便打算讓她來接手這件活計。 “手藝確實不錯,我信你斷不會坑我,該如何就自己定奪罷,不必事無巨細匯報我。還是老規(guī)矩,到期收貨,我樂得做個甩手掌柜。” 商議定這件事,招娣興奮地兩眼晶亮,東家答應(yīng)了給兩成傭金,這比尋常賣荷包帕子賺多了。同屋的小姐妹見她有這進項,都羨慕的緊。 天擦黑時,夏顏盤完了賬便要回家,剛鎖上柜門,就見何漾立在外頭,正一臉微笑望著她。 拿帕子把額角頸項里的汗珠子擦了,扇著風(fēng)走出來:“你怎這會子有空過來?” “與幾個同案論完學(xué),剛好順路,來接你一道回家,如今城里流民多,也不甚安全。”他把新買的梅子遞過來,一顆顆紫紅的小果子,碼放在小草籮子里,只有薄薄一層,價錢卻不低,他方才嘗了一顆,酸的人嗓子眼兒都皺了。 夏顏卻就好這一口酸勁道,平常若是哪道菜里放了醋,都能多吃上兩口。她遞了一顆梅子給何漾,卻見他抿了嘴搖頭,一時玩心大起,偏要讓他嘗一口。拽著衣襟都遞到了嘴邊,何漾無法,只得一口含了,濕潤潤的嘴唇碰到指尖,麻酥酥的。 一路笑鬧著回到家門口,草蘿子里的楊梅卻所剩無幾了,夏顏吐了吐舌頭,覺著牙根子都麻了。 “讓你莫貪嘴,這會子知道厲害了?讓我瞧瞧舌頭可破了?”何漾捏著她的下巴抬起,正歪了頭往里望,卻被身后一聲咳嗽打斷了。 來人正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紅杏,晚晴的那個貼身丫鬟。 “夏老板,我家姑娘有請?!奔t杏福了福身子,面帶微笑道。 “請我?”夏顏一臉不明所以,瞧了瞧眉頭緊鎖的何漾,再次確認道,“你沒請錯人?” 自上次不太愉快的收場之后,晚晴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對方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待見她,所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這次又突然相邀,卻不知打了什么算盤。 不過夏顏卻不想按對方設(shè)定的路子走,遠離這個女人才是萬無一失的策略。 “實在抱歉,請你家姑娘回吧,我們并不是一路人,沒甚好談的?!?/br> 夏顏回絕之后,便要開門進屋,卻被紅杏一把攔到了前頭。 “姑娘說,這件事夏老板一定感興趣,”紅杏的身子微微前傾,臉上帶了一絲笑意,輕輕吐出三個字,“麗裳坊?!?/br> 夏顏雖然確實對麗裳坊重獲眷顧好奇至深,可對方越是拿捏住這點便越要小心。 管他是巴結(jié)上王爺還是皇帝呢,反正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這么一轉(zhuǎn)念,就把心里那點作癢的念頭打壓下去了。 “真是抱歉,我不感興趣,”夏顏沒好氣地說,轉(zhuǎn)過頭又打量何漾一眼,見他盯著不遠處的掛簾馬車,心知那里多半就坐著晚晴,心下一陣煩躁,“你想去見見不?” 第41章 野心 馬車簾微微擺動,一只纖纖柔荑挑起簾邊,還未露出真顏便又縮了回去。 何漾收回目光,微笑著搖了搖頭,點了點她的額間:“怎么突然像個刺猬,誰又招惹你了?”說罷把夏顏腰間的鑰匙串解下,回過頭插鎖開門。 紅杏不料她回絕的這般痛快,臉上一陣青紅,當下把帕子絞了兩圈,跺跺腳回去復(fù)命了。 夏顏回到家,引了火星子燒鍋做飯,粳米淘凈下鍋煮了,坐在灶前用火叉子翻滾炭火,火光照在臉上忽明忽暗,一時間心思不禁飛遠了。 晚晴貿(mào)貿(mào)然找來是為何事呢?還帶來了麗裳坊的消息,如此看來似乎是來示好的??上念伾钪獙Ψ浇^不是濫好心之人,兩人也沒有交情,那么,多半還是利益驅(qū)使的??勺约河钟惺裁纯蓤D之利?自打上回吃了一記悶虧還沒還報回去,此時竟然敢找上門來,果真有恃無恐么? 一時間聞到了焦味,鍋里冒了白煙,夏顏趕緊歇了灶火,開鍋一看,飯都煮干了。本還想炸鍋巴吃,如今也變得焦黑蜷曲,只得拿飯勺挖出尚好的軟飯,其他一股腦兒丟進了泔水桶。 吃飯時夏顏也沒有胃口,扒拉著碗里的飯米珠子,一顆顆往嘴里送。何大林還當她吃多了積食,扒拉干凈碗里的飯菜,便要去買山楂丸給她吃,夏顏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何漾:“如果今日他來請的人是你,你去不去?” “為何不去?又不是洪水猛獸,作甚要躲她,”何漾把飄著厚厚菜油的rou湯喝盡,又夾了一片拍黃瓜送進嘴里,“你倒是像吃了一肚子氣,為何要秫她?” 夏顏一聽這話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竄起來,剛要指著他反駁一通,就見何大林拿了藥丸回來了,只好把肚里的話憋了回去。 對于自己的患得患失,又不免感到沮喪,平日里萬事都能拿捏的住,可一碰到晚晴就不淡定了,反觀何漾那頭,倒是落落大方,該吃該樂全不耽誤,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她也鬧不明白。 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回想起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同何漾在一起時心情總是忽上忽下的,盯著他看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漸漸明白自己怕是對他動了心,可越是如此,卻越要壓抑。何漾如今的一舉一動,全沒有超出一個兄長愛護meimei的范疇,可他先前為晚晴發(fā)過脾氣,就不免讓人多想,眼下他究竟是個什么意思,猜不準摸不透,撓的人心癢難耐。 第二天做活兒的時候,神思還有些恍惚,有幾次險些被機子扎了手,夏顏把線頭掐斷,揉了揉疲憊的眼睛,下樓找水喝。 因中秋將至,店內(nèi)有不少客人光顧,今年中秋主打“月仙”主題,銷量最佳的也是月牙白闊袖襦裙,裙擺袖口都設(shè)計成荷葉邊,和去年替晚晴設(shè)計的那件有些相似。 有個圓潤的顧客想買套體面的衣裙,奈何腰身粗實了些,一直找不到合心意的,兩個伙計都被這挑剔的主顧甩了臉,當下便有些不知所措。夏顏正好撞見了,接過手去,笑意滿滿道:“其實小娘不必挑揀這些衣裙,我給您配個闊腰帶,您瞧瞧效果如何?” 從配飾墻上取了一條茶色鑲邊腰帶,又取了一雙內(nèi)里墊高的繡花鞋,遞給小娘道:“您再添上這兩樣試試,若是合心意,一并給您打個折?!?/br> “夏老板果然眼利,有如此本事,生意自然不愁,”晚晴從門口緩緩走進,盈盈一笑道,當下四面打量起來,對配飾墻上的手包頭花倒是很感興趣,轉(zhuǎn)頭對店里伙計道,“將這只繡金扇袋拿下,同那件緗色手包一起,替我包得體面些,我要用來送禮。” 伙計連忙點頭去了,暗道這位客人倒是識貨,一上來就點了最貴的兩件,連價兒都不問,當下很是仔細地用包絨匣子裝了,拿絲帶捆了個花結(jié)。 “夏老板可有空逛逛?”晚晴付完銀子,把手里的包裹晃了一晃道。 這女人果然不簡單,竟敢親自上門堵人,還挑了最忙碌的時候。夏顏見店內(nèi)忙得熱火朝天,還好并無人打量這邊,便不想鬧出事來,回道:“逛就不必了,我請姑娘喝杯茶罷,隔壁有家茶館的毛尖不錯,還是今年的新茶。” 晚晴把手中的團扇微微一搖,點頭笑道:“自然客隨主便。” 夏顏去茶館點了一間小室,叫上一壺茶水并幾樣點心,便同晚晴對坐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