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沒多久,東廂房傳來一聲吱呀,廚房里又響起了叮叮咚咚的聲響,便知是小丫頭起早做飯了。何漾的眼神柔和下來,摸著黑窸窸窣窣穿戴好,也開門出去。 夏顏舀了一把小黃米淘凈,放入熱鍋里烘炒。屋子里只點了一盞油燈,昏暗暗的,她拿出香油罐子刮拉了一小勺油進去,原本耷拉著的小火苗又頓時精神起來。 順手抓了一把紅棗,坐到灶膛跟前通火,把小瓷碗擱在腳邊,拿小刀片將紅棗一切兩瓣去了核,拾掇進小碗里。灶膛里柴燒盡了也不添薪,留著最后一點小火苗,蓋上鍋蓋燜鍋。再把棗rou放進小舂子里粗粗搗了兩遍,同枸杞子一道入鍋。正巧小米也烘得干脆了,舀了兩瓢水下鍋,鍋邊沾了冷水呲呲作響,這才重新塞了短柴枝,小火慢燉。 夏顏伸了個懶腰,一扭頭就瞧見何漾靠在門框上,笑意滿滿望著她。 “今兒怎么起這般早?”夏顏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一頭青絲垂散開來,拈起幾根斷發(fā)丟掉,搖了搖腦袋重新理順,又編了個辮子斜斜垂在胸前,打了兩個雞蛋攪碎,回頭對他一笑,“肚子餓了先去吃些糕點,水要喝溫?zé)岬?,別貪涼?!?/br> 何漾似突然回神般眨眨眼睛,緩緩吸一口氣,移開了目光,沒話找話道:“我是沒瞧過像你這般做飯的,粟米怎的還得下鍋炒?何須費這功夫,直接煮就是了。” “你這般挑嘴我怎敢不盡心,上回不是還說小米糙嗓子?這回煮成糊糊,看你還有話說了?”夏顏舀了熱水,點了點何漾道,“你替我看著鍋,我先去洗漱?!?/br> 夏顏閉著眼,將水拍在臉上,溫?zé)岬乃黜樦l(fā)絲滴下,將腳邊的泥地也打濕了。因怕把衣領(lǐng)弄濕,便解開了盤扣,把領(lǐng)子往內(nèi)一翻塞進去,露出一小節(jié)鎖骨。瞇著眼兒去摸手巾,不料卻被何漾挑走了,他一把拽過她,低下頭,輕輕柔柔替她擦拭起臉上的水珠。 夏顏屏了氣,身子挺得筆直,手腳也僵住了。 何漾的呼吸就在臉邊,深深淺淺,吹得睫毛都顫顫的,他把布巾疊成了一小塊,輕輕點了點額頭,氣語嗡嗡道:“你這兒長了顆小痘?!?/br> 夏顏伸出手按了按,是有些疼。 小手被拍下,又一把抓住放進水里,細密密揉搓起來,水溫有些涼了,何漾的手指卻熱得發(fā)燙。 夏顏的手縮了縮,貼到了盆邊,盯著晃悠悠的水紋說道:“你為何要……這樣。” 何漾靜默了,夏顏也靜靜等著,秋風(fēng)把樹葉子吹得沙沙響了,他才接道:“隔壁老王就這么給閨女洗臉的,你方才臉上有柴灰沒洗凈?!?/br> 夏顏聽見這話,沒由來鼻頭一酸,眼睛也有些熱熱的。心中有薄怒,又有些埋怨,都這般舉止了,他卻還嘴硬! 當(dāng)下憋著氣,把水盆子端起來,朝花架子上一拋,冒著熱氣的水嘩啦啦淋到了幾朵小花上,打得花骨朵都沒了生氣兒。 走進屋里,把銅盆哐啷疊進大盆里,袖子胡亂抹了一把半濕的臉,深深呼出一口氣。 何漾走進屋來,跟在她身后,低頭垂眼,見不清表情,只能見著他挺直的鼻梁。 “走開走開,現(xiàn)在沒工夫招呼你。”夏顏煩躁地揮了揮手,想把他攆出去。 舉在半空的手又再次被抓住,夏顏小小的一雙手被他握在手心,先前還熱乎的手此時浸了薄薄的冷汗,大拇指反反復(fù)復(fù)摩挲著她手心的紋路。 就這樣捏著她的手不說話,不一會兒,何漾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閉了閉眼道:“前兩日,爹又說起想抱孫子的話了,他催我快娶媳婦兒。” 夏顏的手心也出了汗,同何漾的交融在一起,冰冰涼涼的,臉上卻越來越燥熱。 何漾張開五指,一點點的,和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輕聲問:“你……你可愿意?” 一顆心仿佛要跳出胸口,滿滿脹脹的,夏顏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她扭頭瞧著搖搖晃晃的燈火,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也是有意于你的。” 何漾的雙眸閃過一絲光彩,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他握住夏顏的手越收越緊,情不自禁舉到唇邊,輕啄一口。 “可是……”夏顏又接著說道,她望著何漾的眼神沒有躲閃,一字一句很認真的說道,“成婚生子是很重大的決定,我一時無法給你答復(fù),在我的規(guī)劃里,近五年都是沒有成親的打算的。” 何漾臉上的笑意有些淡了,他很認真地審視著她的臉,夏顏也毫不回避地與他對視,兩人就這般互相望了許久。何漾抿了唇,一只手覆上她的臉頰,用拇指細細描摹著她的眉眼,從眉頭到眉尖再到眼角,反反復(fù)復(fù),仿佛在精心作一幅畫。良久,他才深深吐納一回,輕柔地,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好,我等你?!?/br> 夏顏欣喜地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進胸口蹭了蹭,仰起臉燦然一笑。 何漾呼吸一窒,原本托住她后腦勺的手向下滑去,冰涼的手指貼入肌膚,將她塞進脖頸的衣領(lǐng)挑翻出來,夏顏臉一紅,立刻退后兩步,把盤扣系好。 東屋的何大林可巧也起了,夏顏把煮得糊爛的粥裝碗,又炸了兩個甜糕,指揮者何漾把早飯端了出去。 互通了心意,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那一顰一笑里仿佛多了番別樣意思。 何大林坐在上首,眼神掃過底下一雙兒女,納悶今天怎么都有些樂顛顛的。 吃飯時,他三兩口喝光了粥,夾起甜糕刮著碗里的渣子,一齊送進嘴里嚼了,偏過頭問何漾道:“寶鈔的事兒,你可有盤算了?” “多換銀子,換不了的就去買糧、買銅?!?/br> “你人手可夠?衙門里三班老爹處的如何?” “小龍今日休沐,他來幫我?!彼阒疹^高了,便裹了兩只饅頭要走,今日一天都要在外奔波了,恐怕連個歇腳的功夫都沒有。 夏顏把鍋灶上還剩的兩只蛋餅子用油紙包了,放入自己做的雙肩布包里,又零零總總?cè)诵敉鈱嵱玫男∥锛?,幫他背上,送到了門口。何漾回過身來,趁何大林未注意時,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心,這才神清氣爽走了。 “這小子怎這般高興,瞧著不像是去辦差,倒像是去領(lǐng)賞的了?!?/br> 夏顏抿著嘴笑了,把手里多出的一個橘子剝了,一口咬下一半,吃得滿嘴是汁兒,酸的眼睛都瞇了起來,心里卻是甜的。 今日做活兒的勁頭特別足,哼著小曲兒就把衣片縫完了。下樓時正好碰上鐵打鋪子送蠟具來,胡染娘帶著芝姐兒一個個辨認:“這幾種都是蠟刀,生手不大容易使,少不得要磨練個三五年。這是銅絲筆,從天竺那邊傳來的,在我們這一行當(dāng)里,會用的人也不多?!?/br> “師傅,這個怪物件是甚么?”芝姐兒握著個小柄子,尖頭嵌著個圓鼓鼓的小鐵壺。 “這是蠟壺,最難使,尋常也用不上。今兒個點蠟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看著,莫要問東摸西的,”胡染娘把蠟刀裝進筆簾子里,卷起來用繩子扎好,見夏顏走過來,高聲打了個招呼,“東家,新染的大紅已經(jīng)陰干了,您可要去瞧瞧,這回的顏色可正。” 夏顏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便隨她們師徒一同去了。 庫房里掛著幾大匹紅棉布,艷艷的瞧得人眼睛晃,夏顏上手摸一回,手指上染色不多,滿意點了點頭。 “過不了半月就能出庫裁衣了?!焙灸飿泛呛钦f道,東家認可了她的手藝,心里自然高興。 “不忙,這些料子至少要放置半年,下半晌就收到布窖里去罷?!毕念侂S口囑咐了一句,卻讓胡染娘刮目相看起來。 “悶色”可是祖宗輩的老規(guī)矩了,悶上半年的料子,顏色能浸透到每根紗絲,瞧上去自然勻艷仔膩,下了水掉色也少??扇缃竦木I緞莊為賺快錢,都少有遵守這一條的了,這小東家竟有這份耐心,僅憑這一點,胡染娘就在心里敬重了起來。 “我訂了一批絲線,就擱在那兒,你得空時,把那些也染了,不用混色,只染那正色的。”夏顏指著墻角一堆雙人高的四方麻袋道。 胡染娘應(yīng)了,心里卻罕納,雖說店里生意好,可也用不了這許多線,光這些量,拿來織布都夠了,胡染娘心念一轉(zhuǎn),難不成東家還想再擴展攤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