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夏顏路過茶莊,思忖著何大林的茶罐子怕是要空了,便入了店內(nèi),打了半斤雀舌。 小伙計點了牌,回身拉開靠墻的木柜抽屜,掀開蓋在茶葉上的薄棉被,端著小秤往里一插,舀出小半盤,抖抖落落灑出好些,秤桿子翹得高高的,半斤茶就齊了,倒進油紙中,三五下就包了個卷兒,搭了兩個門包兒遞給夏顏道:“您拿好嘞,可有旁的要點?” 夏顏想起何大林名貴茶葉不舍得吃,非得放敗了味兒才拿出來泡水,便又要了一斤高末兒,當(dāng)著伙計的面把紙撕開,將兩種茶葉混合了起來,看得伙計哎喲喲叫喚著可惜。 又重新包裹好,揣進布兜往家去。 第56章 比試 何大林聽見夏顏要立女戶的話,一雙眼瞪得溜圓,倒抽一口冷氣:“大妞兒,你說這話,是在跟爹爹慪氣么!” “一家子哪里真有急赤白臉的時候,立女戶,是目前最能解困局的法子,”夏顏無奈笑了笑,耐心解釋道,“先把我同大郎的兄妹名分解了,才能名正言順。” “這也不耽誤你過門,再過了今年,大郎就二十二了,確實不小了?!焙未罅只A四槪谅暤?。 夏顏還待再說些什么,被何漾一個眼神止住了,他回頭對何大林笑了笑:“咱們來年再說來年的話,要真置辦起來,也不能忒簡薄了些,總不能委屈了她,光是嫁妝就得置辦大半年呢?!?/br> 何大林聽了這話,臉色才好看了些。 夏顏瞥了一眼何漾沒吭聲,這話雖是安撫何大林的,做不得準(zhǔn),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次日何漾陪著夏顏去立女戶,衙門里的戶書驚得舌頭都伸出來了:“小娘子,有縣丞老爺蔭蔽,豈不比你自家吃苦強得多?” 夏顏拿著蓋了紅戳的文書樂道:“就算我立了女戶,縣丞老爺也一樣是我親人吶?!?/br> 戶書聽了這說辭,摸了摸花白胡子搖首道:“我這個老古董,是瞧不透如今的少年人咯。” 夏顏把文書仔細折疊好,收進袖袋中,朝門口歪了歪頭,示意他出去說話。 “如今我可不叫你哥哥啦,你也不能再拿出哥哥的派頭壓我,”夏顏站在樹蔭下,仰起頭笑瞇瞇說道,“晚上去我那兒一起吃頓飯罷,咱們慶賀一下?!?/br> “慶賀甚么?慶賀你離我越來越遠了?”何漾抱起胳膊,半是玩笑道。 夏顏白了他一眼,說了句“不來就罷了”。當(dāng)下扭頭便走,行出丈許遠了,回頭一看,何漾還站在原地望著她,便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如今歡顏鋪子里的小學(xué)徒,只有芝姐兒和招娣識字,其他丫頭手腳雖勤快,卻對識文斷字沒念頭,夏顏提過兩回,見她們都打不起精神來,也不再強求了。 招娣確實能干,自打她立了起來,夏顏便省了不少心。如今自己只管定制這一塊,其余的都丟開手了??善饺绽镎墟芳纫軆?nèi)務(wù)又要管采辦,確實忙碌了些。 一大早就有兩個小丫頭拌了嘴,扯壞了一塊料子,頓時嚇得花容月色,紛紛跑到招娣面前互相指責(zé)。招娣眼風(fēng)一掃,兩人便低頭不敢吱聲了。 招娣點了點芝姐兒,問出了何事,芝姐兒瞧她二人一眼,又低下頭繡花,一邊戳針一邊道:“不過是怨師傅們厚此薄彼罷了,一個多用了幾顆珠子,另一個看不過去了?!?/br> 招娣聽她說得這般直白,有心多瞧了一眼,另外兩個丫頭被說得臉上臊熱,指著她尖聲道:“你一個染料子插手我們縫紉房的事兒作甚,亂磕牙根也不怕閃了舌頭!” 開了這個頭,兩人果然抱團罵了起來,芝姐兒冷冷望著她們,諷笑道:“既然在一家鋪子里,做的活兒就不分高低貴賤,況且咱們是同時進來的,若真想排資論輩,那就不能只憑誰的嗓門大!” 那兩個小學(xué)徒被她頂?shù)没夭涣俗?,只得更加狠了聲兒道:“你想如何!?/br> 芝姐兒深吸一口氣,指了指招娣道:“你們平時不也看不慣她得了東家青眼么,既如此,咱們比試比試,拿真本事說話!” 夏顏在外頭聽了這一耳朵,也好奇入內(nèi)瞧個究竟:“我方才聽說誰要比試來著?” 那兩個學(xué)徒頓時嚇得驚慌失措,縮在角落不敢說話,招娣剛要出面解圍,芝姐兒卻搶先站了出來:“是我說要比試來著,如今咱們一日日大了,計較也多了,總得想個服人心的法子?!?/br> 夏顏就著這話沉吟半晌,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是要驗驗?zāi)銈兊谋臼铝耍@樣罷,你們每人各做十個添頭,不拘花色,不拘針法,一并放到前頭任客人挑選去?!?/br> 夏顏說了這個辦法,其余人都找不出挑刺的理由了,幾個師傅聽了這事兒,也都議論紛紛。雖然夏顏沒有按人頭指派師傅帶徒弟,可有些心思活絡(luò)嘴巴甜的丫頭,也能哄得師傅們多偏心些。 既然是做添頭,一般多用邊角料縫制,夏顏把積累了大半月的碎料子都堆進了庫房,只說了句不得作弊,其他就各憑本事,任其折騰去了。 晚上何漾到底還是來了,拎了一包叉燒,雙手被凍得紅通通的,哈了口氣搓手道:“今日就在你小廚房吃罷,外頭冷得人鼻子要掉了。” 夏顏把自個兒的兔毛手筒拿下,要給他套上,他卻縮了手不肯要:“這東西我戴著像什么樣,你自己套好,整天做針線,可不是得凍手!”說罷硬是塞還給她,走到爐邊烤火去了。 看著外頭昏沉沉的天兒,怕是有一場好雪要下,不禁又有些后悔讓他過來:“你瞧這天色不好,就早些回去歇息,作甚還特意繞遠路過來?!?/br> 何漾翻轉(zhuǎn)手背繼續(xù)烘火,淺笑著不說話。 因何漾來吃飯,晚上伙食又加了一道烤羊腿,油脂被烤得滋滋響,溢出一股焦香。夏顏捏起一撮孜然灑下,忍不住多嗅了兩下。 “這一腿今日怕吃不完,待會割些回去給爹……給叔叔吃。”夏顏立了女戶,稱呼自然也跟著改了,只是一時還扭不過口。 何漾先是微微一愣,轉(zhuǎn)過了彎兒便笑了,想照常揉揉她的頭,伸出的手卻又在半空停住了。 芝姐兒把碗筷擺好,招呼他們來吃飯,何漾見了她,走到近前打量了一番,故作深沉點頭道:“在你顏jiejie這兒果然長進了,以往你說話都怯聲怯氣的,如今都敢同你娘掰扯理論了,到底還是出來見見世面好?!?/br> 芝姐兒抿嘴一笑,舀了一碗雜豆湯遞給了他:“還是多虧哥哥照拂啊,有你替我撐腰,我娘也不狠逼我了?!?/br> 夏顏聽了這話好奇,坐到他二人中間,兩邊扭頭看了看:“你們在說些甚,我為何都聽不懂?!?/br> 芝姐兒瞥了夏顏一眼,又同何漾一對視,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夏顏一見這情形,便知他們有事瞞著自己,當(dāng)下嘖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了不樂意。 “其實也沒甚大不了的,前段日子我娘讓我去別的鋪子做工,我回拒了?!?/br> “你這兒才學(xué)了半半截,就有鋪子來挖你了?” 芝姐兒咽下一口湯,又看著何漾不語,見他輕輕點了點頭,才接著道:“真是甚么都瞞不過你,是麗尚坊來找過,哥哥出面替我擋了?!?/br> 芝姐兒的話只說了一半,另一半都咽了回去。 麗尚坊初找來時,爹娘都是欣喜若狂的,畢竟那么大門頭,尋常學(xué)徒都進不去。芝姐兒是知道歡顏同麗尚坊的過節(jié)的,當(dāng)時只覺著夏顏不容易,自己不能做出背叛她的事兒,可到底被娘拿捏住,不得辯駁。后來娘去大伯家說漏了嘴,哥哥才把這事兒攔了下來。因為這事,哥哥沒少被娘賭咒,且越說越離譜,芝姐兒這才忍不住了,在家同她理論起來,從那以后,她就覺著自己也能拿主意了。 夏顏在聽見麗尚坊三字時候就冷了臉,皺了眉望向何漾道:“這是何時的事了?為何都不告訴我?” 何漾也沒看她,替她把羊rou片成片兒,蘸了醬放進她碗里:“沒幾日,之前家里亂糟糟的,也不想你再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