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不僅如此,你最錯的地方,是自身不硬還仗勢欺人,”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可夏顏也不打算再照拂她的面子了,她不知輕重,就得拿話激一激,“阿香有句話沒錯,你自個兒的手藝比不得人,還強行懲罰,這就不妥當。你越過了在場師傅們,越過了我,扣下她的貨,這又是哪里的規(guī)矩?” 芝姐兒捏緊了手指,抿著唇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夏顏沒有理她,把抽屜里的錢袋子拿出,交到她的手上:“這是這個月的工錢,你逐個發(fā)下去罷?!?/br> 芝姐兒收緊了錢袋子,福了福身子,臨出門前,夏顏又叫住了她:“昨日你沒露怯,很好。” 只這輕輕一句,卻讓芝姐兒憋了許久的眼淚潰堤,她拿出帕子胡亂抹了一把,咬緊了牙點點頭,提著裙裾去了。 這次芝姐兒雖然急躁了些,可到底也在小學(xué)徒間立了威信,以往人人都能踩她一頭,現(xiàn)如今都收斂了許多。 夏顏提起筆,在消寒圖上描繪了一小片花瓣,再過十日,便是除夕了。 可就在年關(guān)下,出了一檔子大事兒,讓大惠朝這個年也過不安穩(wěn)了。 海防營一紙急報快馬加鞭傳到御前,東邊倭寇來犯,邊防軍情告急。 東海離凌州不遠,新造的兩艘戰(zhàn)船去年也下水了,景帝當即調(diào)遣軍令,命凌州火速支援。 這幾日城里人心惶惶,茶樓酒肆間談?wù)摰亩际谴朔瑧?zhàn)事,而戰(zhàn)報也是一日急似一日,十萬水師竟被兩萬散寇擊得潰不成軍,各軍機大臣也是絞盡腦汁卻無計可施,直被景帝罵得狗血噴頭。 何漾這幾日也是忙得焦頭爛額,連歇宿都在衙門里囫圇了事。東邊戰(zhàn)事吃緊,國庫負重,自然就要與民征稅,凌州被攤派到五千兩銀子的份額,無論官民,都要出一份力。這幾日何漾跑遍了各大商鋪,挨家挨戶征收稅利。 這日正巧征到了歡顏鋪子里,他一進屋,就看見夏顏伏在桌案上描紅,細細地指尖捏住筆桿子,輕點勾勒,嘴角微笑,側(cè)顏柔美,連日來的焦躁在這一瞬間消弭了。 夏顏聽見身后一陣咳嗽,回頭一看,就看到幾日未見的何漾,站在門口朝著她笑。 連忙丟開了筆,跑到他跟前細細打量,人消瘦了一圈,每說一句話就要眨一眨眼睛,瞧上去像是許久沒睡了。 “正是飯點兒的時候,你在我這兒吃過再歇個晌罷?!毕念伆咽畠摄y子交過去,又吩咐廚下多添兩道菜。 何漾卻揉了揉睛明xue,搖搖手拒了:“不得空了,今日還要再走幾十鋪,也不是家家都如你這般爽快的,少不得還有一通嘴皮子要磨?!?/br> “戰(zhàn)事如何了,我們可要趁早做準備?” “不樂觀,也不必擔憂,這些倭寇成不了氣候,大雪封天日子過不下去了才來搶掠,等嘗了甜頭就會退了,圣上親布的神威營還駐扎在北面,城里是無礙的?!?/br> 何漾匆匆叮囑了兩句,又收拾了兩塊干餅子,補了一囊水就往風(fēng)雪里去了,一路走一路咳嗽的聲音,像錐子般扎到她的心上。 第58章 收徒 麗尚坊的大掌柜卷了卷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須,提筆在賬目上寫了幾個字,待陰干后合上賬本,手指撫了撫冊面上的雄鷹圖紋。 店門口入了一個人影,掌柜的眼疾手快把帳冊收到了柜臺下,抬眼一瞧立刻堆起了笑臉:“喲嗬,甚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縣丞老爺?!?/br> 何漾握起拳頭在嘴邊輕咳一聲,眼神往四周一掃,清了清嗓子道:“還能是甚么風(fēng),西北風(fēng)?!闭Z畢簡略說明了來意。 大掌柜一聽要交稅,立刻苦了一張老臉:“哎呦我的大老爺,這大年下的,放出去的貨款還沒收回來,正是最缺錢的空當兒,哪里能騰出手來交這個,您行行好,寬限兩日可使得?” “旁的無需多言,先把你方才的賬冊給我盤盤,”何漾指了指柜臺下面,冷哼一聲,“就是方才那本靛藍書封的,別拿以往毛邊紙的那本唬弄我。” 掌柜的驚得一口氣提不上來,眼珠子轉(zhuǎn)得飛快。 “怠慢了縣丞老爺,請您莫要怪罪,敝店掌柜不懂規(guī)矩,我替他告饒了。”一腔慵懶細綿的語調(diào)響起,何漾回首一望,只見晚晴一襲藕荷色鏤金百蝶襖,領(lǐng)邊袖口縫著兔毛,額上罩著一頂昭君套,扶著樓梯扶手,搖曳生姿下樓來。 她走到何漾近前,微微仰起頭,丹唇輕啟道:“上回咱們相見還是月前,因令妹之事不歡而散,想不到今日又重逢,您說是否為天意呢?!蓖砬缂毭家惶嵰饩d綿望了何漾一眼。 何漾微微后退一小步,別過臉道:“在下今日前來,是為海戰(zhàn)征稅一事,姑娘不必閑扯旁的,茲事體大,還請貴店勿要推脫責(zé)任。” “在何郎心中我是這般不識大體,蠅營狗茍之人嗎,”晚晴眉間微蹙,一副委屈的表情,“國之有難,我雖一介女流,也有為國分憂之心,況且我與何郎相識已久,多蒙照拂,自然不會讓你為難?!?/br> 說罷就從賬上劃撥了十兩銀子,親自交到他的手上,離開時指尖似有若無地輕劃過他的掌心。 何漾手握成拳,把銀子收好,道了一聲多謝,便轉(zhuǎn)身離開。 “何郎,他日再見,也許你我會盡棄前嫌,把酒言歡,重溫往日之景。” 何漾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來立得筆直,聲音冷冷清清道:“往事已矣,煙消云散,姑娘還應(yīng)往前看。” “那可說不準,”晚晴輕聲一笑,將纖纖玉手覆于唇上,天真爛漫道,“也許有朝一日,你還會對我……感激涕零?!?/br> 何漾勾唇一笑,沒再理會,重新將大氅上的帽兜戴好,往下一個商鋪走去。 雪水浸濕了鞋襪,一雙腳早已麻冷僵硬了,他趕回去時,就見夏顏在衙門口踱來踱去,風(fēng)雪吹到她的臉上,鼻尖臉蛋凍得通紅。 他快步往前走去,解下披風(fēng)大氅,從后頭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撒氣般捏了捏她的胳膊:“這個天兒也敢在外頭亂轉(zhuǎn)?”聲音中隱含怒氣,拉起夏顏就往衙門里走。 門房里燒著小煤爐子,禿頭門子窩在椅圈里打瞌睡,見縣丞老爺大步流星入內(nèi)來,唬得一個激靈醒了。 何漾眼神都沒掃過他,直接甩了一袋錢過去,沉聲吩咐:“你去攏兩個火盆來?!?/br> 門子領(lǐng)了錢,縮頭哈腰往后廚跑去,剛鉆進冷風(fēng)中,就猛打了一個噴嚏。 夏顏入了屋內(nèi),驟然暖和,鼻尖一癢也憋不住打起了噴嚏。何漾拿滾水把陶碗燙了,倒了小半碗濃茶遞過去,讓她捂手。 夏顏覷見他的臉色,確實有些不快,便慢慢磨蹭了過去,瞇起眼笑笑:“我才來了一盞茶功夫,你就到了,莫不是咱倆心有靈犀,讓你歸心似箭了?”夏顏動了動食指和中指,模仿兩條腿跑步的樣子。 何漾緊抿的嘴唇彎了彎,眉宇間也舒展了開來,他點了點她的額頭,輕嘆一聲。 “我來只是想說一聲,我在衙門后頭的客棧里替你訂了一間房,你忙亂起來這些瑣事就顧不上了,衙門里連個熱炕都無,你夜里可不得受凍,今兒個咳嗽如何了?” 何漾喉嚨一陣刺癢,強忍著輕咳了兩聲,啞聲道:“無妨,不兩日即可痊愈?!?/br> “冬日受寒可不是小事兒,若是寒氣入內(nèi),待明年春發(fā)時,可不得大病一場,”夏顏把手中兩章銀票遞過去,搓了搓手哈氣道,“這個月四百兩還你,還有一月就還清了,征稅如何了?” 禿頭門子把火盆端了過來,又帶了兩只地瓜丟盡炭盆中,呲著一口黃牙道:“天兒冷,吃個地瓜墊巴墊巴,小的那兒還有新釀的黃封,老爺可要來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