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更深夜靜,春雷陣陣。 夏顏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夢見自己在無垠曠野中四處逃竄,身后伸出數(shù)不清的手掌想要扼住她。 猛然間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上涼颼颼的,一抹全是冷汗。 今日店內(nèi)死氣沉沉,人人都覷著夏顏的臉色干活兒。胡染娘病了,燒得面紅耳赤,夏顏去看過一回,兩人坐在昏暗處相顧無言,呆了一刻鐘,夏顏便起身告辭了,只叮囑她好好將養(yǎng)。 “這筆賬對不上數(shù),你再查查可有算錯。”賬上也出了紕漏,夏顏心頭一陣煩躁,狠說了賬房兩句,推翻了讓他重做。 黃師傅在門口徘徊許久,夏顏停下手頭的活兒,面無表情看著她道:“你找我有事?” “請東家早安,”黃師傅腆著臉笑,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閑話,又試探道,“前兒個您不是才說過,徒弟行事師父擔責,既如此,咱也得立個章程,才好服人心不是?” 夏顏把手頭的剪子重重磕下,發(fā)出沉悶一聲響兒。 “胡染娘眼下病著,有多緊要的事兒非得催命似的逼她!要賞要罰自有公論,你只管好你那小徒弟,再讓我瞧見她搬弄是非,請你們師徒倆一起卷包袱!”夏顏從未說過這般重的話,以往和雇員們相處,都是和和氣氣從不擺架子的,有些資格硬的老師傅,還能打趣她兩句,是以店里的上下等級并不分明,黃師傅也才敢壯著膽子來提這事兒,卻沒想到撞到了虎口上。 黃師傅被罵了個臭頭,緊抿著嘴低下頭,對著自己的鞋尖翻了個白眼,躬了躬身子便退下了。 何漾拎著個點心盒子,站在門口目睹了全程。他輕輕走到夏顏面前,把景福齋的酸豆角包子端出來,新出籠的還冒著熱乎氣兒。 “恐怕你今日沒甚胃口,帶了些小點心給你填肚子?!?/br> 夏顏沒看他,拿起剪子重新裁剪,過了良久才嗡嗡道:“昨晚你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在附近辦案,本想順道來這邊走走,沒成想竟出了那檔子事兒,”何漾心知她想問的并不是這件事兒,便順著她的心思往下道,“芝姐兒已經(jīng)回家了?!?/br> 夏顏裁紙的手一歪,把紙片剪出個大豁口子,生氣道:“誰問她了?從此往后,她死活都跟我沒關(guān)系,別在我面前提這個添堵!” “罷罷罷,不提她,往后我只跟你說風花雪月。” 自打夏顏立了女戶后,何漾每回來都打著芝姐兒的旗號,昨晚他在眾人面前那一抱,雖事發(fā)情急,可也算將兩人的關(guān)系公之于眾了。 “眼下咱們的關(guān)系是瞞不住了,你打算怎么辦?”夏顏咬著嘴唇,低低問道。 何漾聽見這話,眉宇間的笑意便遮藏不住,拿出白胖的包子塞進她手中,湊過去小聲道:“方圓扁條我都任你揉搓,端看你想如何?” “呸,得了便宜還賣乖,吃虧的人可是我,”一想到再這般含糊下去確實令雙方都不利,只好負氣般推了他一把,“天煞的,回去準備提親吧,只是婚期你得盡量往后拖!” 何漾本是一句玩笑,沒想到竟會詐出這番話來,當即就有些傻眼,掃視著她的臉色,猜測這其中有幾分真假。 夏顏瞪了他一眼,不滿道:“你還不樂意?” 何漾立即瞇花眼笑,差點兒要越過柜臺抱個滿懷,被夏顏舉著剪子唬退了。 “樂意,當然樂意,你能轉(zhuǎn)過彎兒來最好不過,免了我許多口舌之力了。”何漾難得露出喜色,激動地在店內(nèi)來回踱步,腦袋里亂糟糟的,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夏顏也翹著嘴角別過臉,盯著桌案上的紅蠟燭愣愣出神,終于做出了這個決定,這瞬間竟覺得心頭松快不少,也算是給近期來緊繃的精神,增添了一絲歡欣。 現(xiàn)在定下婚事,兩三年后再圓房,屆時生理上的負擔會減輕,生意上也差不多能理順了。只是就這樣三言兩語定下了終身大事,總覺得自己虧大了。 “我可事先說好了,若是聘禮不豐,我可不嫁!” “我,我回去好好捋捋,還要和爹商量商量,他若聽了這消息,準樂得找不著北了,你不知他這些日子以來催得人多緊,”說罷便急急向門口走去,走了半道上又折回來,拽著夏顏不撒手,急切道,“咱們說定的事兒,你可不能反悔了!” 夏顏嫌他啰嗦,推了一把催他快走。 何大林聽了這消息,果然丟下刨子,一拍大腿樂得合不攏嘴:“這下好了!好了!我還當你倆又鬧別扭了,拖了這許久也沒個消息!” 何大林也是頭一回碰上娶媳嫁女的事兒,這里頭的彎彎繞繞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清楚,想著劉家才嫁了侄女兒,便腳下生風跑去取經(jīng)了。 夏顏沒有娘家,可也不能真委屈她從一個屋挪到另一屋就完事了,何大林便動了心思讓她認劉大姐做干娘,屆時就從劉家出嫁,名聲上也好聽些。 這些瑣事再加上過六禮,還要置辦聘禮嫁妝,一年的功夫是少不得了,兒子還想把日子往后推一推,何大林咂咂嘴,少不得依了這倆討債鬼的意思。 時日上猶不急,可銀子卻緊手了。這兩年下來,他只攢下了一份聘禮錢,另一頭嫁妝錢可又咋辦,雖然閨女出息了,可自家又不能真就一文不出,箱籠妝奩總得湊齊,還要休整屋子。 新人進門,東邊的正房就得讓出來,以示新舊交替,家中頂梁柱也就換了人。那老屋子十多年沒整過了,要理得像樣又得十好幾兩。 何大林想起藏在床底的錢匣子,輕飄飄的沒一件事兒能辦妥,愁得走路都沒了精神。 劉大娘聽說何家兩個孩子談婚論嫁了,也忍不住跟著高興不已。去年那場風波過了那么久,也沒見后頭有甚么動靜,還當是給拆散了,著實感嘆可惜了一陣,這會兒聽見這好消息,當下滿口答應(yīng)認干閨女的事情。 倆長輩一起翻開老黃歷,商量好日子,定下十天后來認干親,何大林就等不及要把這件事兒好生cao辦起來了。 首先當然要請幾桌席面,十多年的老街坊鄰里一個也不能少,還要買茶面果品和綾羅綢緞,穿上身的衣裳鞋襪還得女兒親做,這閨女雖能干,可到底是姑娘不經(jīng)事,里頭的風俗規(guī)矩她不清楚,少不得自家來替她辦妥了。 認親前一日,夏顏還在繡鞋面上的花樣,劉大娘平日里愛穿紫的藍的,她便繡了些菖蒲紋,鞋底納得軟軟厚厚的,平時做活走路能剩下不少力氣。 里外兩身衣裳并一雙鞋子,夏顏做的極用心,不光是從此以后就多了一個親人,明天更是她將要嫁做人婦的起點,她希望把自己虔誠的心意融進針線活里,祈禱著明日順順利利,更祈禱著她和何漾的婚事也能一帆風順。 第62章 反咬 新倉街東巷,劉大娘家中,一片亂糟糟景象。 鮑小龍帶來這個消息,猶如一記驚雷炸了滿堂,何大林當下也顧不得禮節(jié),推開眾人朝外跑去。 夏顏也驚得手腳發(fā)顫,端著茶水灑出了半盞,她把茶杯隨手一擱,提起裙擺沖出人群。跑了許久才追上前面二人,只見鮑小龍此時正攔著何大林,苦口婆心勸道:“叔,現(xiàn)在去衙門是無用功,大老爺不讓探視!您還是快想想別的門路罷!” 夏顏見何大林充耳不聞,顯然已是急紅了眼,只得先自己鎮(zhèn)定下來,走上前去詢問這其中因果。 “嗨,還不是前陣子興修水利鬧的!漾之怕是為了省錢,勸說村民農(nóng)閑時去做勞力,雷螞蝗就逮住了這個空兒,說縣官不得擅自興役勞民,要按律拿下問罪,眼下咱們進不去,消息也出不來,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何大林聽了這話,更加急得團團轉(zhuǎn),夏顏只覺四肢發(fā)冷,她摩挲著臂膀自我安慰道:“何漾是八品縣丞,就算違律也不得動用私刑,文書總得一層層遞上去,咱們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眼下最要緊的是和他通上信兒?!?/br> “三日后上半夜,我可安排兩刻鐘,你們同他見一面,看他可有甚么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