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月色朦朧,一長一短兩只身影緊緊相隨,卻無半分交集。 接下來幾日,夏顏變得異常忙碌,新盤下來的繅絲坊請了匠人重新整頓,屋頂用上好的青瓦重新鋪就,天井被修小了一圈,從院中往上望去,小小一片四方天,一碧如洗。 嶄新的絡(luò)車和纼床也抬進(jìn)了屋子,正值春季好時節(jié),上好的蠶繭堆進(jìn)庫里,由巧手的絲娘挑揀儲存。白花花的棉花運至另一邊倉庫,十幾架紡車夜以繼日趕工,勻細(xì)的棉線寸寸結(jié)實,還要能穿過縫衣針的針眼兒,才算是良品。 “東家,十匹坯布已織就,您可要過過眼?”招娣跟在后頭,匯報著近日來的成果。 天空飄起了毛毛細(xì)雨,夏顏立在廊下,賞著雨景漫不經(jīng)心聽著,呼吸著清新的泥土氣,心思也寧靜悠遠(yuǎn)起來,“不必了,你辦事自有分寸,不要叫下頭人偷jian耍滑即可?!?/br> 招娣輕輕應(yīng)了,又說了幾件瑣事,兩人便陷入一陣沉默。她看著夏顏的背影,張了張嘴輕聲道:“東家,聽聞何老爺升作知縣了……” 夏顏受了涼意,猛然打了個噴嚏,對著招娣回首一笑道:“春寒料峭,去吩咐廚房煮一鍋姜湯,每人都去去寒。” 招娣察言觀色,知道她并不想提這事,便閉口不言了。 用完一碗姜湯,渾身都熱乎了起來,夏顏同幾個丫頭踢起了毽子,她腳下力道大,踢散了一地雞毛,很是惹得丫頭們抱怨。 最后誰也不愿意帶她玩,只好百無聊賴回到屋內(nèi),見人臺上套著一套新做的緙絲長袍,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了。銀絲金線蜿蜒成紋,飄雪飛花印于袖邊,精美非凡,獨具匠心。夏顏一遍遍摩挲過團(tuán)花紋,想象著何漾穿上身的風(fēng)采。 何老爺明察秋毫,乃知縣不二人選,這樣的風(fēng)聞早已傳出。上頭雖未明言,可從他斷案批政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的情形看來,這個位子也非他莫屬了。 還是要去恭喜一聲的吧,自打上回兩人無聲告別之后,就再也未見過面。并非吵架,也非冷戰(zhàn),兩人間似乎有了種奇特的默契,不知為何總是在躲避著對方。 夏顏把油燈點亮,散開發(fā)髻坐于鏡前通頭發(fā),篦子刮在頭皮上,微微有些刺痛。 窗外細(xì)雨綿綿,春雷陣陣。何漾撐著油紙傘,立于道邊仰首而望,二樓小窗內(nèi)的燈光忽明忽暗,仿若人的心境起起伏伏。 次日清晨,是何漾休沐之日,夏顏裹好了新衣裳,朝何家小院走去。 何大林不在家,只有青丫一人在替新抱窩的母雞拌雞食,見了夏顏,樂呵呵丟開了手,把她請到屋里來。 “老久不見您了,近日可好?”她倒了一碗茶,又拿了些糕點出來招待。 夏顏先還同她笑談幾句,直到低頭瞧見了盤子里的甜糕,不禁凍住了表情。 那幾塊糕點雖尋常,上頭卻用朱紅色印著“麗尚坊”三個大字。 青丫不識字,見她盯著糕點瞧個不住,還以為她愛吃,便拿起一塊遞到她跟前道:“昨兒晚上少爺帶回來的,您可嘗嘗?” 第66章 悔婚 三月二十日,何漾休沐,麗尚坊分店開張。 夏顏從何家小院出來,沒去打聽何漾的去向,卻心中已然有數(shù)。雙腳似不聽使喚般,往東市走去。 還未進(jìn)入牌樓,就聞見鑼鼓齊鳴,龍獅共舞。東市打頭第一家,三岔路口處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夏顏在對面茶社坐下,點了一壺旗槍,一邊品茗一邊欣賞著對街熱鬧的景象。 一個繞鼓的說書先兒來問可有想聽的話本子,夏顏閑來無事,打發(fā)了他一角銀子道:“旁的我不愛聽,你給我說說對面那家鋪子的典故,不拘野正,撿那些有意思的說來聽聽。” 這些跑江湖的人,平日里慣會搜集小道秘聞,當(dāng)下也不拘謹(jǐn),敲了一記小鼓,信手拈來道:“客官您還不知?這麗尚坊如今可是如日中天,不僅廣陽王府的長史大人來捧場,就連咱們的新晉父母官何老爺也賞臉站臺,這麗尚坊的兩個老板娘也確實是能耐人,不僅把生意打理的有聲有色,在官場上也混得如魚得水?!?/br> 先兒開了這個頭,也漸漸吸引了其他茶客來聽,有人賞了一把大子兒問道:“兩個婦道人家,為何有這般本事?” “哎呦這位大哥,您莫非還不知這里頭的脂粉情緣,”說到這句時,先兒裝模作樣停了片刻,直到下頭有人起哄才又接著道,“其中一位老板娘,可是先前風(fēng)靡一時的花魁姑娘,那身段嘖嘖,誰不害饞癆,之前倒臺的雷父母可就是她的裙下之臣,還有如今的何父母,雖也算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好官,可到底年輕氣盛,還能逃得了這等溫柔鄉(xiāng)?哎呦呦,您瞅瞅,這不人就出來了?!?/br> 夏顏尋聲望去,果然見何漾與晚晴并肩而出,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門外人聲鼎沸,何漾歪著頭輕聲細(xì)語,晚晴則前傾仰首,含蓄點頭。 交談了約小一刻鐘,何漾才抱拳告辭,晚晴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就未淡過。茶座里眾人見完這一幕,俱都虛聲連連。 夏顏撐著頭,望向清澈的茶水,平靜的水面倒映著自己的雙眸,微微一眨,彎成了月牙狀,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顯得荒唐可笑。 要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和晚晴走近嗎?顯然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 也許是迫不得已,也許是有自己的考量,也許并非出于私情,可明明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他卻一再吝嗇言辭,是在顧忌自己會干涉他的行事嗎? 這樣的相處,顯然已經(jīng)讓夏顏倍感疲倦了。 其實她早該看破的,當(dāng)初還住在何家時,他就是獨斷專行的性子,凡是先自己做決定,事后再通知別人。這樣的性格,即使出于善意,也會讓人倍感負(fù)擔(dān)。 夏顏把杯中茶水飲盡,熱氣氤氳燙了心。 丟下茶水錢,大步流星往回走,順手把新做的衣裳丟給了路邊乞丐。 再次昂首闊步往前行時,臉上已帶著輕松的笑意。 回到鋪子里,夏顏把幾個師傅叫到一處,對她們吩咐道:“尋常帶徒,少則半年,多則數(shù)年才能出師,我如今要廣招學(xué)徒,三個月就得出來做事,你們可有法子?” 師傅們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回答。 夏顏見她們俱都面露難色,不禁莞爾一笑道:“當(dāng)然,我也知這般要求確實嚴(yán)苛了些,可我要的學(xué)徒與尋常不同,不需全道工序都精通,只鉆研其中一道即可。” 夏顏打算把所有工序拆分細(xì)化,專人負(fù)責(zé)其中一項,而后流水作業(yè),這樣便能極大提高效率。這種做法也非獨創(chuàng),通常藥店里的配藥小童都是這般作業(yè),最精細(xì)的幾料藥材得東家親自匹配。夏顏這么一解釋,幾大師傅都聽明白了。 “如此自然不難,我們教導(dǎo)也更容易些,”蔡大嬸在心里盤算著,接口道,“只不知東家為何做此打算,這樣的學(xué)徒教出來,也不頂用?!?/br> 夏顏知道這些學(xué)徒肯來做工,多半也是為了學(xué)一門手藝,如今自己貿(mào)然改變,恐怕會落得天怒人怨,便解釋道:“自然也不能讓她們只學(xué)個半半截兒,可白養(yǎng)她們一年半載也不是個事兒,不如讓她們自行擇撿,待做滿半年,就可邊做邊學(xué)其他工序。” 其他人聽了點頭稱是,雖嘴上不說,心里卻嘀咕這東家算盤打得忒精了。夏顏也知這樣一來,自己多半會落得個苛寡的名聲,可這也是眼下唯一迅速積累財富的辦法,要短時間內(nèi)豐厚家底同麗尚坊對抗,就必須把生意上的陀螺,再多抽幾鞭子。 這邊正商談著細(xì)節(jié),便有外面伙計來報,蘇家大公子求見。 夏顏眉間蹙起,這蘇敬文最近總愛來光顧,卻不買東西,也不說正事,只扯些閑聞逸事。 夏顏剛要回“不得空”,蘇敬文卻厚著臉皮走到內(nèi)院前頭,站在堂屋門口腆著臉笑:“顏meimei,幾日不見,近來可好?” 當(dāng)著人面不好發(fā)作,夏顏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請他去鋪子里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