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夏老板,您說這緣分奇妙不奇妙,以往我給您供貨,還欠了您一大筆人情,如今又恬不知恥來叨饒你,銷點貨品給敝店,咱們兩家,可不成了解不清的‘孽緣’了?!?/br> 夏顏知他這話里玩笑居多,也有自嘲,便跟著說了兩句笑話,以示摒棄前嫌。白老板此次前來捧場,也有還人情的成分,畢竟新店開張,生意難做,有白老板鋪路,這條道也容易走得多。他還介紹了幾個相熟的同行,都紛紛表示愿意從夏顏這里進些精品布綢。 同時織錦莊聽說夏顏要開布店,也搶先下了一筆訂單,于是這開店的鋪面還沒選好,單子竟已接下了三四筆。夏顏每日都被生意上的瑣事擠滿了空當兒,也無心再去關(guān)注那些兒女情長了。 這一日鋪子里來了個罕見的貴客——廣陽王妃的管事嬤嬤坐著小車,在歡顏門口停了下來。 顯然她是在外辦事,順道過來,一入店內(nèi),便直奔主題道:“我們王妃下月要入京,想做兩件京里時興的衣裳,夏老板這里可有好的?”奶嬤嬤心不在焉地翻著柜臺上的圖冊子,顯然對上頭的衣裳都不滿意。 夏顏思索了一會兒,恭恭敬敬道:“王妃自然不比常人,我這兒有幾匹上好的葛錦,若能入的了王妃的眼兒,我這再另畫圖樣,您看可好?” 奶嬤嬤點點頭,認可了這個法子,夏顏便打發(fā)人把錦緞包好,隨同嬤嬤一同送回王府去。 歡顏的生意日漸興隆,達官貴人光顧得也多,夏顏每月至少要接十單定制,忙起來時還得日夜趕工,通常定制要提前兩月才能下單,王妃這兒只有不到一月,自然更緊張些,少不得要插個隊了。 她看了看手頭的單子,誰都不能得罪,最后只把方家姨娘的衣裳往后推了幾日。 夏顏在日歷上記了幾筆,待看到四月十五這日時,突然愣住了。 這天是何漾生辰,以往每年這時候,都是她親自掌勺整治一桌酒席,請上三五個好友,談天說地,對酒當歌。今年,怕是不得相見了。 夏顏歪頭趴在桌子上,心口有些發(fā)堵,握著毛筆往燭臺上無意識地涂抹,將紅燭涂成了墨色。 還是自己不夠忙碌,才有功夫傷春悲秋。她吹熄了燭火,和衣躺到床上去,盯著屋頂上的蛛網(wǎng)愣愣出神。 次日天剛蒙蒙亮,夏顏神清氣爽起了個大早。今日是織云坊第一筆訂單出貨的日子,也是新生意走上正軌的開端,夏顏必然重視,她選了一套利落的褙子綾裙,胭脂紅打底,月牙白罩邊,往人群中一站,也顯得極有氣勢。在生意場上摸爬了兩年,她也漸漸褪去了稚氣,生出了一股干練的氣場。 最后一匹料子運上車,走馬的漢子卷著舌頭打了個號角,裝載滿當?shù)囊卉囮牶坪茰珳D(zhuǎn)動起輪子,栓裹在馬脖子上的紅綢花頗有節(jié)奏地上下擺動,開市第一筆生意順順當當做成了,夏顏心中的一塊大石也總算落定了。 去景福齋訂了幾樣小菜,讓伙計送到作坊里去,給忙了大半月的工匠們都補補油水。做布料生意的賺頭雖不如成衣,可出貨量大,銷路廣,照此下去,一月里至少能賣出幾百匹,若是生意做順了,往洋外銷貨也能指望的上了。 剛做完第一筆生意,五十兩銀子就入了賬,她拐了個彎去錢莊,將銀票兌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覷著左右無人時,又把銀子放進了空間里。 自打上回受寶鈔貶值的啟發(fā),夏顏每每賺了個整數(shù),便把銀票兌換成真金白銀。還是沉甸甸的銀錠子拿在手里踏實,光這薄薄一張紙,保不準哪天就失了效用。 趕回鋪子時,就見青丫在門口急得團團轉(zhuǎn),夏顏心中沒來由一陣慌亂,她大步走了過去,白著臉問了聲:“出了何事?” 青丫見了夏顏,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快回家看看去,劉大伯沒啦!” 夏顏心中轉(zhuǎn)了幾道彎,才明白是劉老爹歿了,雖驚訝至極,可不是何漾出事,她竟然隱隱松了口氣。 她如今是劉家干女兒,家中辦喪也是大事,當下緊了緊神色,換下胭脂紅衣裙,穿了身素白衣裳,就急忙往劉家趕去。 第68章 辦喪 夏顏趕到劉家時,劉家門上已經(jīng)掛起了白布球,何大林正站高拿白紙糊住了紅對聯(lián),見了夏顏走來,將叼在嘴里的漿糊刷子取下,咳了兩口痰道:“大妞兒,你進屋照看你干娘去,她方才哭得昏死過去,這會兒正緩著勁兒,沒個妥帖人照應(yīng)?!?/br> 夏顏應(yīng)了聲兒,連忙朝里屋走去。此時王小媳婦正喂劉干娘喝水,另一端劉老爹的遺體直挺挺躺在床上,只蓋了一床薄被,臉色死灰,眼皮凹陷,夏顏只瞥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她先走過去恭恭敬敬磕了頭,哭不出來也不做那干嚎的樣子,只說了兩句寬慰生人的話。 劉干娘聽見她說話,又嚎哭起來,原本爽利清脆的嗓音此時又沙又啞。夏顏走過去,撫摸她的背順氣,原本還不真切的情緒也漸漸有了悲意。 “你干爹是在夢里沒了的,沒受多少苦痛,也算是壽終正寢,”王小媳婦把手中的茶碗交到夏顏手上,靠近她耳邊輕聲說,“只是你干娘悲傷過度,眼瞅著也頂不了用,家里缺個拿捏主意的人,這幾日少不得要勞累你了。” 夏顏會意,朝她點了點頭。王小媳婦又交代了兩句,便去廚下幫忙了。 棺槨是早就備好的,無需夏顏煩心,只是香燭紙錢這些零碎東西,七七八八不成個體統(tǒng),夏顏取了十兩銀子,讓青丫先去置辦些回來,“買完香燭,再順道去我鋪子里,讓伙計送十匹白坯布來?!?/br> 這邊剛吩咐完,門口竄進一只高大黑影,小武子撲到床前,哭號大叫道:“爹?。 ?/br> 劉干娘聽見兒子悲哭,連哭喊的力氣都沒了,只默默流著眼淚,有氣無力哼哼兩聲。 小武子哭完一氣,跪著爬到親娘身邊,攢著她的衣角痛哭流涕。劉干娘蔫兒蔫兒抬起頭,一手攢著夏顏,一手握住小武,將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哽咽道:“我以后是沒甚指望了,就守著你們過日子,旁的我不求,只求你們死鬼老爹在天之靈,保佑你們平安康泰,也算全了我這老不中用的心意?!?/br> 這話再實在不過,天下父母都只這一個愿望,夏顏聞之動容,鼻尖一酸,反握住他們的手道:“干娘萬不可心灰意冷,小武哥和我都盼著能多孝敬你呢?!?/br> 劉干娘抽噎了一氣兒,錘起了小武子的胸膛哭道:“往日里你不聽勸,眼下又要守三年孝,究竟要蹉跎到幾時?” 小武子低著頭任她捶打,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黝黑的面龐毫無神采。 三人正悲痛時,門口又走進一個人影。 何漾大步踏進屋內(nèi),眼神在三人交錯的手上一掃而過,先去磕頭燒紙,而后才走到劉干娘面前,輕聲安慰了幾句,“前廳無人陪客,就由我替上罷,小武先去把訃文寫了,親戚朋友間總得報喪?!?/br> 劉干娘此時也緩過了悲,強撐著立起,只是腿上一陣酸麻,搖搖晃晃要倒。夏顏眼疾手快扶住,何漾也伸手去攙,兩人手背不經(jīng)意相觸,夏顏微微一愣,下一瞬間,他便面無表情松開了手,蜷起手指負在身后。 沒有多余客套,何漾去前廳斟茶陪客。夏顏往廟觀里去請僧眾念經(jīng)、放焰口,又去牙行雇了兩個跑腿的粗夯?;氐郊視r,天已擦黑,何漾正伏案寫悼文,見她進來筆尖一頓,擱下筆拿剪子把燭花挑了挑,又俯首作文。小武子坐在一邊,望著黑黢黢的窗外出神,夏顏受不了這一室尷尬,便卷了袖子去廚下幫忙。 齋面剛下鍋,劉干娘的臉被熱氣蒸得紅通通的,眼瞧著氣色好了些。夏顏舀了一瓢水凈手,接過白案搟面,面劑子捏得小小的,壓平了包餡兒。 “白布先扯幾尺?皂角、細鹽得明日才能買了。小殮該怎么辦?”夏顏也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兒,風俗規(guī)矩也只是道聽途說,此時完全兩眼一抹黑,生怕自己行事有了疏漏。 “白布每份扯四尺就夠了,孝衣麻布都是現(xiàn)成的,不必cao心這個。明日才是小殮,今夜先沐浴櫛發(fā),那淘米水留下,待會燒熱了給你干爹凈面擦身,”劉干娘吸溜著鼻子,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繼續(xù)道,“你那鋪子離不得人,今兒個早些回去,不必守夜了?!?/br> “干娘,您這話就是見外了,干爹的大事,我是萬不能撒手不管的,今夜無論如何也得留我來守夜?!毕念佂O铝耸种械幕顑海鴦⒏赡镎J真說道。 劉干娘聽了這話,眼中又有了濕意,忙忍住心中酸澀,連連點頭。 在碗中擱了香油和鹽,叉了一箸素面,再倒?jié)M面湯,熱氣騰騰的齋面就端上了桌。幾人都沒甚胃口,匆匆吃完了飯便各忙各的。何大林年紀大了熬不了夜,劉干娘便點了燈籠,讓他們父子回去。 何漾眼神微抬,余光往夏顏方向掃了掃,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今夜也留下罷,送大伯最后一程?!?/br> 劉干娘有些意外,回頭看了看夏顏,心思一轉(zhuǎn)便又釋然了,當下和何大林打了招呼,留了幾個小的下來。 入夜點起了長明燈,小武子跪在前頭守燈,何漾在另一邊燒紙,夏顏跪在棺槨旁,輕聲念起了《地藏經(jīng)》,語調(diào)柔緩,撫慰著一室傷心眷顧人。 至下半夜時,風聲陣陣,遠處貓叫連連。夏顏揉了揉酸痛的腿腳,盤坐在藤席上,倚靠墻壁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一黑沉入夢鄉(xiāng)。 身后冰冷的墻壁驟然間變得溫熱暖和,頭頸肩也有了支撐,夏顏喃喃幾句,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