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叫林嬤嬤看著時辰,別讓他睡過半個時辰,不然下午睡得多,夜間又該鬧了?!?/br> 素櫻笑道:“自天氣變涼,五少爺喜歡去四姑娘院里睡,如今有四姑娘看著,五少爺夜間都不鬧了呢?!?/br> 鄭氏這輩子算是得意的,身為二房次女,能嫁入京里有清貴之名的簡家,已是高嫁,當年她娘唯一的遺憾不過是擔心女婿只是次子,上頭有大哥下頭有小弟,怕是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卻不想還未過幾年,她大伯做官一路外放,婆婆慈善,允了大嫂隨大伯外任,便輪到她這個兒媳婦當家。 小叔倒是最受婆婆寵愛,怕也是因為小叔三十好幾了還在考進士,如此一來只靠公中,三房再無進項,婆婆貼補些也正常,鄭氏倒還真不將這些看在眼里,她婆婆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且三十幾歲的舉人在別家已是難得,于簡家這等書香世家卻不夠好看,同樣的年紀,自個兒丈夫和大伯已經(jīng)授官了。 明年的秋闈,她大兒子還要與小叔一道下場呢! 弟妹也是個有眼色的,雖性子有些愛掐尖要強,在她這個掌家的二嫂跟前還是十分乖覺,并不仗著與老夫人沾親帶故的身份而在她跟前顯擺。 是以鄭氏日子過得一向舒心,不過她最得意的還不在此,不是她自夸,自個兒養(yǎng)出來的幾個兒女,個頂個的優(yōu)秀,大兒子年紀輕輕已是舉人前途不可估量,二兒子志不在仕途,醉心于三水書畫間,現(xiàn)今已頗有才名,小兒子年紀雖小,那股機靈勁卻讓人忽視不了,三個兒女更是感情融洽,放眼京里,比她幾個兒女更加親密的兄弟姐妹還真沒見到。 素櫻這話可謂是說到鄭氏心坎上了,她一改回來時的疲憊,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又問:“府里可有別的事發(fā)生?” “回太太,并無呢……”素櫻的話剛落音,方嬤嬤便匆匆繞過了屏風,臉色有些凝重。 與之一塊進來的還有鄭嬤嬤。 “方嬤嬤不是回屋了么,怎的又過來了?” “回夫人,老奴半路上遇到了鄭嬤嬤,索性無事,便隨她一道過來了?!?/br> 見她不直說,鄭氏自然知道事情嚴重,遂對兩丫鬟道:“我有些餓了,你們去小廚房叫做些吃食上來?!?/br> 素云與素櫻也心知鄭嬤嬤過來,定是與四姑娘有關,這兩年四姑娘婚事一直不順,太太和鄭嬤嬤心急如焚,這類情形并不少見,兩人并不多問,福身離開了。 關上了門窗,鄭嬤嬤才道:“太太,今兒您不在,瑞郡王世子帶著人來家里鬧事,非要見姑娘,不然就硬闖后院?!?/br> “什么?”鄭氏險些沒握穩(wěn)手中的杯子,還是方嬤嬤眼疾手快,彎腰接過杯子放在一旁,鄭嬤嬤繼續(xù)道:“管家攔不住,催了幾遍,姑娘怕他真闖進后院,只得前去應付,也不知瑞郡王世子到底是何意,見到了姑娘,反倒沒說兩句便走了?!?/br> 鄭氏柳眉蹙起,想到素櫻方才說今兒并無法生大事,便問,“這事還有誰知道?” “管家已經(jīng)嚴令不許外傳,除了外院幾個傳話的家丁和姑娘屋里的人,別個都不清楚?!?/br> 方嬤嬤在一旁輕聲道:“此事恐怕還得知會一聲老夫人?!?/br> 這么大的事,鄭氏當然知道繞不過自家婆婆,她眼神閃了閃,道:“待我了解來龍去脈,親自去向母親告罪。”說罷便眼神銳利的看向鄭嬤嬤,“你且將今日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一句話都不能漏?!?/br> 鄭嬤嬤眼神一肅:“是,夫人?!?/br> 一炷香后,鄭嬤嬤從鄭氏院里出來,而屋里的鄭氏也不復先前的憤怒,反倒很有些苦惱,拉了方嬤嬤問:“嬤嬤,若瑞郡王世子真有那意……” “郡王妃素來端方,已幫著咱們姑娘相看,怕不會容許世子這般胡鬧?!?/br> “可郡王妃畢竟只這一個兒子,若真癡纏起來,怕是瑞郡王都擋不住,若不然那林家姑娘是如何被納進門的?” 方嬤嬤也想起這些日子時常被眾夫人太太拿來討論的閑話,正是瑞郡王世子的風流韻事,也不由著急了起來,道:“那豈不是要在他胡鬧起來之前將姑娘的婚事定下來?” 鄭氏不由嘆了口氣:“我原是瞧中了張家次子,張大人雖是御醫(yī),可張家也是世代的書香之家,往上幾代比咱們家也顯赫些,不過如今沒落了,跟咱們也算門當戶對,誰也不高攀誰,張家家風也素來不錯,這年輕人又聰敏好學,聽聞身邊也清靜,并無那些鶯鶯燕燕。我思來想去,還是該給珞瑤配個書香之家的,正巧張夫人也有此意,本以為是天造地設,可誰知今日母親在張老夫人跟前旁敲側擊,那張老夫人竟是隱隱透露出要將娘家侄女配給自家的打算?!?/br> 方嬤嬤也遺憾的道:“既如此,也勉強不來,只得另尋佳婿了?!?/br> “可不是,我如今再是不敢了,那陳浩然的娘不過是個農(nóng)婦,大字不識一個,同樣能鬧得咱們非退婚不可,這張老夫人見識廣闊,到如今還把著管家權,不肯叫幾個兒媳婦理事,若真將忤逆了她的非將珞瑤嫁進去,還指不定她日后怎么磋磨珞瑤呢。” 方嬤嬤嘆道:“如老夫人這般溫和寬容的婆婆,到底不好尋,光瞧了婆婆還不成,男子自個兒也得知上進有品格,便成了難上加難,還不知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十全十美?!?/br> ☆、第12章 鄭嬤嬤回了湘蘭院,因得了她吩咐,今兒院里頭十分安靜,粗使的丫鬟婆子忙活完湊在一起,也不敢琢磨今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撿那有的沒的說一通,權當打發(fā)時間。 瞧見鄭嬤嬤進院,幾人站起身問候:“嬤嬤回來了?” “嗯?!编崑邒咧宦晕Ⅻc頭,腳步并未停歇,徑直進了屋子。 “姑娘這會兒可得閑?” 簡珞瑤正排列著手中的一疊信紙,回道:“不忙,嬤嬤有事直說便是。” 鄭嬤嬤卻湊近了一點,轉而笑問道:“這不是三少爺給姑娘寫的信么,姑娘翻出來是為甚?” “說是寫給我的信,其實里頭全是些游記見聞,還有他自個兒題詩作畫,雖是些歪詩,倒也可以裝成冊,給爹娘大哥他們都瞧一瞧。” 在一旁幫著排序的秋霜也笑道:“可不是,聽說三少爺如今在外頭有些才名,姑娘將這些裝裱起來,日后說不準就直接出成書了?!?/br> 鄭嬤嬤聞言便道:“前次聽方嬤嬤說過,有好些夫人太太向二太太打聽三少爺。三少爺自三年前離家游歷,這些年回京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每沒待幾日便又匆匆離去,那些個夫人太太更不曾見過三少爺,如今能打聽,可不是為著三少爺在外的才名?!?/br> 說到這里,鄭嬤嬤又嘆氣:“只是三少爺心不定,還不知何時能安定下來?!?/br> “明年二哥和小叔要下場,他定會回來,到那時有爹娘和祖母看著,再走就由不得他了?!?/br> 鄭嬤嬤點頭稱是,倒沒再說下去,她想的是三少爺畢竟是男子,晚些都不打緊,再不濟還能像二少爺一般先定親,真正苦的是自家姑娘。不過姑娘好容易走出來,她也不想再提這些傷心事。 屋里一時沉默,簡珞瑤細細的按日期將信紙都整理好,這才交給秋霜:“你手巧,替我裝起來罷?!?/br> 秋霜瞧了一眼,倒笑了:“姑娘為何不給它做封題字?” 鄭嬤嬤聞言也笑道:“三少爺小時愛躲懶,常哄了姑娘給他寫夫子布置下來的任務,以至于姑娘將三少爺?shù)淖峙R摹得惟妙惟肖,連太太都分不出來,姑娘替三少爺作序,只怕無人看出端倪。” 簡珞瑤卻叫了紅云打水來凈手,才道:“那便先放著罷,待我哪天有興致了再做?!?/br> 鄭嬤嬤親自拿了帕子給她擦手,一面道:“姑娘,老奴方從太太那兒過來,今日之事,到底是姑娘魯莽了,太太叫姑娘這幾日都在院中別出門,抄一遍《女誡》?!?/br> 簡珞瑤還沒說話,端著水盆的紅云卻已經(jīng)皺眉道:“可姑娘也是顧全大局,瞧著瑞郡王世子那樣兒,姑娘不出去,他便真要擅闖了,到時難看的是咱們整個簡府?!?/br> 鄭嬤嬤看了簡珞瑤一眼,就怕她也是這般想,便解釋道:“太太也是為姑娘好,雖然管家說了保密,卻也不能繞過老夫人去,面上總要有個交代?!?/br> 簡珞瑤點點頭:“我知道,等會用過了飯就擺墨。” 鄭嬤嬤笑道:“不用這般趕,太太沒說時限,姑娘這些日子慢慢抄便是了?!?/br> 于是簡珞瑤過上了在家罰抄書的日子,足不出戶,為此簡司業(yè)還過問了一句:“我聽千玨說瑤兒被拘在屋里受罰,怎么回事?” 正親手給丈夫脫外衣的鄭氏聞言便笑了:“這才第一日呢,那小子就向你告狀去了?” 簡司業(yè)坐在椅子里,端著茶細細品了一口,才放下茶杯道:“也不怪他,方才我檢查課業(yè),看他今日字寫得比平日都工整,他說是陪瑤兒一塊寫的,想是瑤兒被罰,順便也盯著他練字呢?!?/br> “那我倒是一箭雙雕了,這小子平時滑溜得狠,如今在他jiejie眼皮底下,總算認真了一回?!?/br> 鄭氏是打趣,簡司業(yè)卻沒笑,再一次問道:“瑤兒犯什么錯了,竟要被罰抄《女誡》?” “犯了什么與你何干,你往日不是不管后院的事嗎?”鄭氏瞥了他一眼,簡司業(yè)尷尬的笑:“瑤兒素來聰慧懂事,小時候兄弟姐妹不省心時,她也沒闖過禍,最是讓人放心不過了,這長大了反倒要受罰,才有些好奇罷了?!?/br> “說得冠冕堂皇,心里頭怕是擔心我冤枉了你寶貝女兒罷?!编嵤相亮苏煞蛞痪?,眼波流轉,卻也不再賣關子,說了來龍去脈,“老爺昨兒有聚會,回得晚些,便沒拿這糟心事打擾你,委實是那瑞郡王世子不著調……” “欺人太甚!”聽得妻子的話,一派儒雅的簡司業(yè)氣得吹胡子瞪眼,桌子被拍得咚咚響。 鄭氏看著被丈夫掃在地上已成碎片的青瓷茶杯,一陣心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單是這套南邊得來的青瓷杯,價格都抵得上府里下人加起來半個月的月銀了,生怕丈夫一怒之下把另外幾個茶杯也掃下地,鄭氏忙上前勸道:“你氣也沒用,咱們還能跟郡王府較量不成?我瞧著這簡郡王世子怕是又后悔退婚了,趁著他糾纏之前,先把珞瑤嫁出去,任他是郡王世子也沒轍了?!?/br> 簡司業(yè)點頭,氣順了些了,還是更關心嫡女,“可他胡鬧,關瑤兒何事,為何要瑤兒受罰?” “原是怕母親怪罪,不過之后與母親商議過后,倒不如讓她安生在屋里待著,大伙兒都知道咱們四丫頭在家閉門不出,便是那瑞郡王世子真鬧出些什么,也跟咱們扯不上關系,索性如今相看的當口,各家太太夫人都知道咱們四丫頭的秉性,也不用她露面?!?/br> 知道簡珞瑤不是真正的受罰,簡司業(yè)這才放心下來,道:“那便好?!?/br> 鄭氏卻斜睨了他一眼,挑眉道:“如何,沒冤枉你寶貝女兒罷?” 簡司業(yè)微微一笑,又道:“雖是禁足,瑤兒還樂在其中呢,今兒還給我說要將千珩寫給她的信裝訂成冊,還要自個兒作序……” 還未說完,卻見鄭氏柳眉一豎:“先還道是千玨說的,分明自個兒去見了四丫頭?!?/br> 簡司業(yè)咳了咳,面色有些尷尬,鄭氏關注的卻依然轉移到數(shù)月未歸的簡千珩身上:“還有千珩那小子,他總是忍不住往外跑,怕是你們父女也沒少慫恿罷?” “有道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男子志在四方,他既有這個心思,又何必像女子似的將人拘在屋里?”簡司業(yè)道,“若非千珝決定了明年下場,他想外出游歷,我也是支持的?!?/br> 兒女多了便是這般,夫妻倆剛說完簡珞瑤的事,又在兒子的終身大事上起了爭執(zhí)。不過好在過去數(shù)日了,令人擔憂的瑞郡王世子還沒出幺蛾子。 簡府依舊風平浪靜。 張?zhí)煜閰s越來越不爽,華麗的馬車在平康坊門前停下,坊內伙計笑臉上前迎接,卻被看誰都不爽的瑞郡王世子一腳踢開:“滾開,一身腌臜也敢往本世子身前湊!” 伙計還要捂著屁股陪笑道:“是小人不長眼,還望世子爺大人有大量?!?/br> 張?zhí)煜槔浜咭宦?,正欲拂袖而去,身后傳來一個吊兒郎當?shù)穆曇簦骸笆雷訝斀袢詹辉诳ね醺阒募庾?,還有空來平康坊?” 聞聲回頭,身后站著個錦衣玉帶的年輕人,笑容輕佻的看著張?zhí)煜?,跟在張?zhí)煜樯砗蟮脑粕家姸Y道:“方四少。” 原來此人正是平日與張?zhí)煜橐粨芑斓暮蠊酚?,兵部尚書方大人的幼子方少英?/br> 方少英平日也有些眼色,瞧見張?zhí)煜橐荒槻粣?,便收起了臉上的戲謔,上前一把攬住他的肩,笑問道:“這么久不出來玩兒,在府里作甚?” 張?zhí)煜楸г沟溃骸耙膊恢业鋈话l(fā)什么瘋,三娘都進門了,還非拿著這事要我在家禁足?!?/br> “所以你才如此暴躁?”方少英笑著拍他的肩,“反正你已經(jīng)抱得美人歸,只是被關幾日,又不會掉塊rou,快別氣了?!?/br> “不是為著這個。” 方少英挑眉:“還是誰得罪了張兄?” 云杉生怕自家主子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就將與簡姑娘的恩怨全盤托出,忙上前勸道:“世子爺,不若先去雅間,再與方四少慢慢商議?” 張?zhí)煜閷嗙蟋幰咽旨蓱劊匀粯芬獠杉{這個提議,見他點頭,倒是方少英眼底閃過一絲興味,十分上道的道:“這般不知死活的人,小弟定要好好見識,正巧今兒大伙兒都約在這里,想來都已經(jīng)在常聚的雅間了,一塊過去?!币幻嬲f一面攬著張?zhí)煜槭扉T熟路的往雅間走去。 ☆、第13章 之于平康坊,即便是京里普通百姓,提及也能頭頭是道的數(shù)出來,溫柔鄉(xiāng),銷金窟,里頭姑娘美如畫,惹得達官貴人為博佳人一笑,不惜一擲千金。 當然若要他們具體說來,只怕很難說出個所以然,大多數(shù)是人云亦云,畢竟這等地界,不是他們能進去一窺究竟的。 里頭貴人多如毛,并無人敢肖想。 也因此平康坊便是財色權貴的代名詞。 其實平康坊里頭,倒無百姓猜測的那般燈紅酒綠,奢靡不堪。時人愛附庸風雅,平康坊也是極盡清幽之地,絲竹之聲不絕于耳,雖有美人吹彈助興,平康坊卻也有規(guī)定,坊內姑娘俱是賣藝不賣身,除非姑娘自個兒樂意委身,否則客人不能相逼。 與那煙花之地,還是略有些不同。達官貴人平常尋歡作樂膩了,倒愛召集三五好友來平康坊吃酒聽曲,兼之坊內廚子頗有手藝,也有不少人選擇來這里談正事。 平康坊一間上等雅間內,一群紈绔子弟為張?zhí)煜橥饠硱鳎骸叭粽嫒鐝埿秩绱苏f的話,這女子倒真是不能娶了,如此精于算計,娶回家豈不是家宅不寧?” 張?zhí)煜槊忘c頭:“還望大家集思廣益,替我想辦法解決此事,現(xiàn)在我娘徹底蒙蔽,如何勸都說不通。” 眾狐朋狗友道:“不急,咱們慢慢琢磨,定能找到好辦法的?!?/br> 這群人吟詩作畫不成,卻沒少湊在一起干些偷雞摸狗的壞事,歪點子不少,個個說得熱火朝天,張?zhí)煜槁牭靡步蚪蛴形?,恨不得立時挽起袖子大干一場,卻不想外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被打斷熱情的張?zhí)煜闈M臉不悅,瞥了身后的云杉一眼:“你去瞧瞧,到底是誰如此不長眼,打擾本世子商量正事……” 話還沒說完,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世子在嗎,主子在隔壁,請您過去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