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一輛亮著空座牌的計(jì)程車開來,濺起地上的積水,她隨即停止思考,往后退步。 梁安走后是除夕將至,公司正式放年假,阮靈芝拖著行李擠上火車,回到老家,舫城。 臨行前,她在越洋的電話里告訴過梁安。 舫城是一座深愛懷舊的小城,四通八達(dá)的巷路像迷宮一樣鋪在城市中,一條狹長的平河分開兩邊的商鋪,連著城外的湖。 阮靈芝從小在這里長大,后來考上大學(xué)離開舫城,才懂它的美。 正這么想著,她踩上自家院門前,腳底一滑,尖叫著向前撲去,她本能地用手擋在身下。 落地時(shí),仿佛清脆的斷裂聲。 或許是在冬天知覺多半凍僵了,疼痛感來得慢些,阮靈芝愣住三秒后,開始哇哇大哭。 ☆、第19章 新歡(3) 阮和平聽見屋外的響動,正抽著煙撩開簾子,他瞇著眼往外瞅,瞅見是誰躺在院里嗷嗷叫時(shí),他愣一下,嘴里喊聲哦唷,拿起大衣披上,著急忙慌地跑到外頭去。 他扶起阮靈芝,順手把煙蒂彈投到一叢雪上,煙蒂落到雪中,火紅的煙頭咝咝地怪叫幾聲。 阮和平?jīng)]敢耽擱地背著她一路跑到診所,進(jìn)門先喊,“老韓!老韓!” 阮靈芝屁股落在凳子上時(shí),房里傳來一聲,“來了來了!” 聲音剛落,只見一個(gè)中等身材,兩道眉毛黑又濃,鬢角夾霜的男人走出來,她記憶里的老韓,就是兒時(shí)用自行車載著她滿街躥,整日笑呵呵的叔叔。 韓田野笑容像春風(fēng),倆眼睛瞇成線,抱拳作揖,“阮大哥,過年好啊?!?/br> 緊跟著,他就看到阮靈芝,一下變臉,“喲,這是怎么了?” 阮和平指著她的胳膊說,“孩子的手可能摔折了?!?/br> 這會兒,阮靈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說著,“韓叔叔,過年好?!?/br> 她倆眼睛哭得像兔子似的,惹得韓田野咧嘴笑起來,“行行行快別說了,改天給你包個(gè)紅包?!?/br> 阮靈芝脫下外套,卷起衣袖給韓田野瞧了瞧,捏了捏,“現(xiàn)在是不好點(diǎn),沒剛才那么疼了?” 她吸著鼻子抽泣,默默感受幾秒,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確實(shí)沒剛摔下去的時(shí)候那么疼。 韓田野拿來藥油倒在手心,辛辣的氣味一下沖上來,阮靈芝下意識地躲避這味道,不由分說抓過她的胳膊就往上揉,疼得她直嚷嚷。 不理會她怎么嚷,韓田野下手還是很有力度,一邊喊著,“小煦,拿幾塊夾板出來!” 阮和平兩手背在身后,看一眼房間的方向,“小煦也回家了啊?!?/br> 韓田野笑容不禁爬上臉,“昨天剛回來?!?/br> “回來就好?!比詈推近c(diǎn)點(diǎn)頭,又問,“她沒事兒吧?” 韓田野正好給她揉完,擺擺手,“沒多大事兒,要真斷骨頭這都該腫起來了?!?/br> 阮靈芝舉著胳膊,眼眶紅彤彤的扁著嘴,看見抱著幾塊木條走來的年輕男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五官清秀氣質(zhì)溫雅。 但是,眼前的人與她印象里的韓煦,不一樣了。 阮靈芝和他打小便熟識,韓煦比她小兩歲,小時(shí)候人如其名,真的挺含蓄,不怎么愛說話,常常被當(dāng)成欺負(fù)的對象,阮靈芝卻不是正義的伙伴,她在冷眼旁觀,最后看著他說一句,“活該?!?/br> 只是,‘活該’后面還有半句,“人家打你,你就不會打回去?” 當(dāng)韓煦真還手的時(shí)候,倒把阮靈芝給嚇壞了,馬不停蹄地找來韓田野,她以為這小孩給刺激瘋了。 十三四歲是他們關(guān)系最好的時(shí)間,韓煦去外省參加奧數(shù)競賽,回來就被她逼著講‘外面的世界’,他得的是一等獎(jiǎng),韓田野給他獎(jiǎng)勵(lì)的零花錢,幾乎都給阮靈芝買雪糕和汽水了。 十五歲,阮靈芝念高中,他們慢慢發(fā)展成不同的朋友圈。 十七歲,她專心備戰(zhàn)高考,考上心儀的大學(xué),背井離鄉(xiāng)。 此后,再無聯(lián)系。 殊不知,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風(fēng)華正茂。 阮靈芝想打招呼來著,見他朝自己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靜如止水,她又給憋回去。 韓田野走到臉盆前洗手,囑咐道,“你給她綁緊咯?!?/br> 韓煦下手不比他爹輕,在這半尷不尬的氣氛中,阮靈芝有苦難言。 等包扎好以后,她想穿上外套,無奈吊著胳膊一時(shí)拐不過來,韓煦拿起她的衣服,披在她肩頭。 阮靈芝頓一下,低頭輕聲說,“謝謝。” 韓煦稍稍點(diǎn)頭,沒有語言回應(yīng)。 阮靈芝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卻見阮和平已經(jīng)安逸的坐下有一會兒,現(xiàn)在正在燒水泡茶,對她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跟韓叔叔這坐會兒?!?/br> 她走后沒有多久,開始下起雪來。 雪停了,阮和平啟程回家。 他低著頭,步伐穩(wěn)健地走過一地薄雪,夜空里零星的雪子,偶爾飄落下來。 阮和平腳步逐漸慢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一個(gè)高大男人的身影,在他家附近徘徊。 他警惕地走上去,問道,“你找哪位?” 阮靈芝小心翼翼地跨出門檻,在窄長的弄堂中她看見了穿著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兩手放在大衣口袋里,高挑的身姿,遠(yuǎn)看顯得有點(diǎn)單薄。 他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呼吸間冒出地霧氣散在白晃晃的路燈下。 “梁安?!?/br> 聽見呼喚,他轉(zhuǎn)頭向聲源看去。 阮靈芝披著寬寬大大的羽絨服跑來,頭發(fā)軟軟地藏在衣服里,燈光下唇紅膚白,眼睛里像有水光。 她在面前站定,梁安先注意到的是,“你的手怎么了?” 阮靈芝羞于啟齒的解釋,“在家門口滑了一跤,就這樣了?!?/br> 他聽后擰起眉心,剛想開口。 “你是怎么找到這的?”阮靈芝搶先問道。 梁安勾出笑容,“我見過你放在電視機(jī)上的照片?!?/br> 阮靈芝一愣,回想片刻,然后由衷感嘆,“你記性真好。” 說完,只見他把手從兩側(cè)口袋拿出來,定在半空中,偏過頭思考著打量她。 阮靈芝莫名其妙的笑,“你在干什么?!?/br> 梁安一臉認(rèn)真的說,“找方向?!?/br> 她正想問‘什么方向’時(shí),梁安敞開的懷抱已經(jīng)擁住她的身子。 阮靈芝還被動地往前走小半步,臉貼在他沾著點(diǎn)水汽的衣服上,她回過神來,忍不住笑意,只好咬住下唇,抬起能動的手回應(yīng)他。 這時(shí),后面不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聲,“姐!” 嚇得阮靈芝退后一步,慌忙轉(zhuǎn)過身。 阮靈甫手里還握著筷子,朝她喊道,“媽讓你趕緊進(jìn)屋,外頭冷?!?/br> 阮靈芝應(yīng)他一句‘馬上’,又回頭問梁安,“你吃過飯了嗎?” 不多時(shí),魯泓妹看見阮靈甫一邊搓著筷子,一邊跑進(jìn)屋。 她打一下阮靈甫的手,“你姐呢!” 阮靈甫委屈地搓手,“后頭!” 果不其然,隨后阮靈芝撩起門簾,魯泓妹正張開口,就見拎著一個(gè)小行李箱的梁安走進(jìn)來。 相比阮和平有遇見在先,魯泓妹不出意料的愣住,眼都不眨了。 “爸媽,他是……”阮靈芝想不到該怎么介紹,干脆直接說出名字,“梁安。” 梁安放下行李箱,忙不迭跟他們打起招呼,魯泓妹剛回過神,又被他這堪比三伏天艷陽般的熱情給整懵了些。 阮靈甫倒是很清醒,湊到阮靈芝身邊,小聲地問,“姐,那古惑仔是你男朋友嗎?” 阮靈芝壓低音量威脅道,“不是,你少胡說八道?!?/br> 阮靈甫睜大眼睛,“可我明明看到你們抱在一起。” 他這話說完,一室寂靜。 阮和平夫妻倆人不約而同地看著阮靈芝,而她正掐著罪魁禍?zhǔn)兹铎`甫,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就你話多!” 阮靈甫疼得嗷嗷叫,剛剛被招待坐下的梁安,似乎還在狀況外。 魯泓妹的目光在她和梁安身上打量完畢,發(fā)話,“站著干啥,都坐下吃飯。” 熱飯湯菜的香味,飄在暖氣充盈的屋里,熱的梁安脫下外套。 魯泓妹一推阮靈甫,也不問他就站起來走到梁安身邊,接過梁安的外套,一邊說著,“我來我來?!币贿呑叩介T口掛在衣架上。 梁安看明白后,笑著說,“謝謝。” 阮靈芝舀著湯回答,“不用客氣?!?/br> 魯泓妹看她一眼,對阮和平說道,“你閨女這摔得有技術(shù)含量,還不耽誤吃飯。” 阮靈甫坐下聽見就笑,梁安居然也似懂非懂的笑起來。 阮靈芝轉(zhuǎn)過頭,很快地瞪他一眼。 魯泓妹口吻親切的問,“小梁,你是哪里人???” 梁安想也沒想就說,“紐約。” 他說完,有一刻的安靜。 阮靈芝剛想幫忙解釋,梁安就先放下排骨,說道,“我是出生在美國,但我父母都是華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