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她點頭:“自然當真,君無戲言,再者,你是朕的王夫,皇兒是朕與你的,哪里敢擅作主張?” 付錚明顯有了精神,“陛下如此說,臣心中甚是歡喜?!彼麚е难?,貼近她:“為了皇兒,那臣今晚開始便要努力才是,望陛下配合一二,一舉得子?!?/br> 魏西溏笑:“這等事你都要說的這般義正言辭,真是叫朕不知如何是好?!?/br> 付錚伸手解她衣裳,道:“臣與陛下情投意合,一起生個皇兒那是應當,只不過讓朝里那些老臣催促,倒是有些反感……” 魏西溏配合他的動作,笑道:“可是覺得原本應該是家事,卻叫外人管了?” 付錚點頭:“可不就是這般心情?這普天之下,只有自家人管自家人的,哪有外人管人家家事的?”說完他自己又道:“不過,誰叫陛下乃天子之身?臣只能腹謗一二?!?/br> 魏西溏忽的伸手按住付錚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道:“其實當年相卿之言是真的?!?/br> 付錚一頓,被她按著手也沒有再動,他問:“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一句。” 魏西溏沉默了一下,才道:“龍脈錯位之說是真的?!?/br> “哦?”付錚道:“何為真,何為假?陛下可愿為臣解惑?” 魏西溏還是先沉默了一下,道,“朕……朕在大豫才是真正的天子之身。朕出生那年,大豫皇子大半成年,為了爭奪皇位你死我活,朕不過是位剛出生的公主,是以并不起眼,各宮都在為爭奪皇位爭斗,母后是個性之人,若不是依仗娘家后臺和父皇寵愛,只怕早已被人拉下臺。她是管不住她生的幾位皇子,朕出生以后,她便帶著朕在宮里,足不出戶?!?/br> 付錚并不說話,只是摟著她不吭聲。 她繼續(xù)道:“后來宮里的皇子,陸續(xù)在爭斗中死的死,傷的傷。朕六歲那年,原本皇子眾多的宮里,竟然只剩下一個瘸了腳的皇子,而太子哥哥也在爭斗中因為擅自動用太子禁軍,有謀反之嫌,被父皇賜毒酒而是?;饰粦铱眨坏雀富噬鲂碌幕首?,便突然駕崩。朕是嫡系唯一的公主,在其他旁系公主中,雖年幼,卻血統(tǒng)更為尊貴,其他公主也在此時蠢蠢欲動,母后為了保全朕的性命,在萬般無奈之下,以皇后之身下嫁當年臨危受命的攝政王康少功,得到攝政王的擁護,扶持朕登基稱帝,那年朕九歲。朕,那時候才是名正言順。” 付錚依舊不說話。 她低著頭,低聲道:“朕……九月生辰那日,在宮里的荷花池對岸看到了一個男子……那時朕也有些刁蠻脾性,覺得他長的好看,便非要他當朕的王夫,老太傅為了哄我,說要先學課業(yè),長大了才能挑選王夫。朕不知他是老太傅的長孫,入宮是為了教授朕課業(yè)……朕那時不知,原來他就是朕的劫……” “陛下不必再講,臣知道了……” 她卻不聽,繼續(xù)道:“朕與他朝夕相處,日漸長大,待到情竇初開之后,便對他情根深種……為了與他成婚,朕不顧朝臣反對,不顧眾位大臣的聯名上書,非君不嫁。最終那些老臣做了讓步,朕得償所愿。朕為她配了三千禁軍,取名長衛(wèi)軍,讓他有調配職權,讓他參與國事論政,讓他身居要職有施展才華的天地……” 她眼含熱淚,聲音顫抖:“朕給了他自古帝王配偶從未有過的尊榮……朕對他百分百的信任,朕給他朕的全部,他曾代朕出征,曾走南闖北以王夫之名一路南下,他在大豫聲望極高,朕那時愚蠢至極,非但沒有忌憚與他,反而替他高興……朕最后一次出征,便是在他授意之下,他說朕久居深宮,大豫女帝之名不比往年,他說這次出征可助朕提高聲望,且大振民心……” 她哽咽,聲音愈發(fā)顫抖,泣不成聲,付錚紅著眼圈,輕輕拍著她的背,道:“陛下不必再說,臣知曉……” “后來朕御駕親征,離京半月之后發(fā)現已經懷有身孕,朕與他成婚四年,才有了腹中胎兒,朕極為重視,朕當時極為欣喜,怕他知曉以后讓朕回宮,更想在凱旋之后給他一個天大的驚喜,是以朕未曾讓隨行御醫(yī)對外宣布?!彼吭谒募珙^,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朕果然凱旋回宮,他親自迎在城門口,朕想著待朕回宮之后,再親自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不想讓旁人與他同時分享……卻不知……” 那日,大豫燕洲城人聲鼎沸鑼鼓震天,全城百姓恭迎大豫女帝魏西溏御駕親征凱旋歸來。 去時戰(zhàn)馬戎裝,歸時六馬龍輦。 魏西溏步下龍輦,身后大紅配金的艷麗袍服曳地,她抬頭,眼波流轉,目光只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面如冠玉英姿勃發(fā),觸及到她的視線,他抬腳朝她迎來,卻在近了以后跪地行君臣之禮:“微臣恭迎陛下榮歸!” 魏西溏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虛扶。 人聲鼎沸鼓聲轟鳴中,魏西溏只聽到他低低一聲,“西溏,我很想你!” 她竊喜,抬頭看他,偷偷道:“長青,我有喜事要跟你說?!?/br> 東方長青悄悄牽她的手:“陛下平安歸來,正是微臣最大喜事。” 魏西溏抬眸看他,心中暗自歡喜,隔了九月零十九天,心中卻有三年未見的錯覺。 大豫女帝九歲登基,十四歲掌政,能文善武勤政愛民,掌政以來頒布多條律法政策造福民眾,與王夫鸞鳳和鳴,后宮只設一夫的傳奇更是為人稱道。 大豫江山有如今這般繁榮昌盛,與女帝勤政王夫輔政密不可分,于百姓眼中,這二人本就為這天下所生,真正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朝圣之后,魏西溏回到寢宮,婢女端上一碗補藥,東方長青親手喂服:“都是為夫一時頭暈,叫西溏這般辛勞。為夫就該替陛下出征才是?!?/br> 魏西溏喝了兩口,抱著東方長青的腰撒嬌:“長青不許亂說,我可沒怪你?!?/br> 東方長青低笑,催道:“臉色這么難看,喝完早點歇下,明日還要早朝。” “又是不甜的?!蔽何麂绨欀碱^,自幼嗜甜,碰著不甜的東西就不愛吃。 東方長青看她,“知道你嗜甜,只這湯放了糖失味?!?/br> 拗不過他的堅持,魏西溏不情不愿喝完,拉著東方長青不撒手:“長青不許走,我一路往回趕,就是想見你?!?/br> 他捏捏她的臉,柔聲道:“不走,你在這,我能去哪里?” 精致的臉上滿是喜悅和羞怯,魏西溏往他懷里靠了靠:“對了長青,我有好消息要與你說?!?/br> 東方長青挑眉,俊逸的臉上帶著一抹調笑:“西溏可是想跟為夫說,你又要把你自己當禮物送給為夫?” 魏西溏往他懷里撲,道:“才不是,這消息你定會高興。” 東方長青扶著她的腰,小心的把她送上龍床,虛虛靠在她的身上,那手要往她身上摸去:“說來聽聽?!?/br> 魏西溏急忙按住他放肆的手,心虛道:“我說了你不許生氣?!?/br> 東方長青見她沒有睡意,剝下她衣衫,低頭輕吻她光滑渾圓的肩頭,心不在焉道:“不氣。” 魏西溏笑眼彎彎:“我出征半月后,隨軍御醫(yī)診出了喜脈?!?/br> 東方長青全身一僵,然后慢慢抬頭看她:“什么?” 見他這反應,魏西溏繞著他垂落胸前的頭發(fā),心虛道:“我有喜了……長青沒看到我的肚子這么大了?難道是我遮掩的好?”低頭看看發(fā)現確實遮掩的很好,她又把頭發(fā)拿到了面前,坐在這里,壓根看不出來。 “魏西溏!”東方長青猛的抬頭,咬牙道:“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 她可憐巴巴看他:“你剛剛答應不氣的?!?/br> “怎不早說?有喜了!竟然有喜了……”東方長青一臉無奈,而后慢慢低頭,把頭俯在她頭發(fā)里,悶聲悶氣道:“對不起西溏,若早知道……” 魏西溏愧疚,“我曉得我要是說了,你定要我回燕洲,可那里的士兵民眾因我過去歡欣鼓舞,我若回了,怕是會動搖軍心打擊士氣。長青你不要生氣,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保護的很好,我知道燕洲有你,一點都不擔心?!?/br> “西溏,”東方長青沒有抬首,卻是低低道:“西溏,對不起……對不起……” 魏西溏覺得自己肩頭一片濡濕,訕訕的:“長青你不要這樣,誰讓我是皇帝?你以前說過,為人帝君,要以天下萬民蒼生為重。你教我的,你倒是忘了?!?/br> “傻丫頭,倒還記得當初授課時的話,”他似激動又似高興:“我不負西溏,定不負西溏,不論發(fā)生何事,東方長青定定不負魏西溏!” “魏西溏喜滋滋道:“長青,你歡喜嗎?你最最有學問,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么好?” 殿內紅燭跳動,重重帷幔遮擋明亮的光線,東方長青慢慢抬頭,昏暗的紅色燭光中只看得到他清亮的眼眸,他低聲道:“西溏,我很歡喜。等明日,我為我們的孩子起一個好名字?!?/br> 她點點頭,滿心的欣喜。 兩人膩在一起說話,魏西溏慢慢放下手,“長青,不知怎的,我覺得十分困乏,我要睡會?!?/br> 東方長青守在一旁,輕聲道:“那湯助眠,睡吧?!?/br> 魏西溏勉強睜開眼:“長青不準走,我醒了便會看不到你?!?/br> 東方長青笑道:“不走,我一直守著西溏?!?/br> 曾經無數個夜晚,他都這樣守著她入眠。 只這一次,她睡的并不踏實,千軍萬馬朝著她奔騰而來,身邊有人斷聲厲喝:“大豫女帝在此,誰敢造次?!” 可那聲音擋不住暗黑大軍前進的步伐,黑暗瞬間將她吞噬,魏西溏在御前大太監(jiān)丁典秋尖銳的呼聲中猛的睜開眼睛。 夜色沉沉,屋內外一片死寂,丁典秋撲在床榻下:“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魏西溏的心瞬間涼如寒冰,她的目光落在昨晚盛湯的金碗上,慢慢站起身,展開雙臂,“更衣?!?/br> 丁典秋為女帝更衣,然后跌倒在地,跪在地上一把拉住魏西溏的衣袍一角:“陛下,殿門外全是長衛(wèi)軍的人,您這一出去……” 魏西溏微微轉身,行至墻邊,伸手取下墻上掛著的長劍,提著劍,抬腳往外。丁典秋長淚橫流,跪爬恭送女帝。 殿內雕欄畫棟金斟玉盞,殿外遍地橫尸血流成河。 踏出辰棲殿,長衛(wèi)軍手中長槍刀劍齊齊指向魏西溏,她驀然拔劍,一劍三人血濺三尺。 艷麗的大紅長袍與飛濺的紅融為一體,讓她看起來猶如翻飛的血蝶。鮮血順著長劍一滴滴落下,體力在無休止的打斗中逐漸消耗,她用劍撐住身體,緩緩抬頭看向不遠處那一人,唇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她知他有創(chuàng)世之才,她知他有宏圖之志,她知他不甘退居幕后僅為她身后的附屬,卻不知……他這樣急。 魏西溏慢慢站起,握劍的手微微發(fā)抖,朝著他一步一步挪去,她防王姓,防魏姓,防宰相,防將軍,防天下所有人,卻獨獨沒有防他!她配給他的長衛(wèi)軍,今日成了奪她位要她命的利刃。 她以為,這世間所有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都不及他陪她一路走來的步伐堅定。 他說西溏你怎生的這般艷麗無雙,只叫我移不開眼。 他說西溏你若稱帝,我就當你幕僚軍師,助你成為天下明君。 他說西溏你的后宮若只有我一人,我便與你攜手到老共創(chuàng)大豫江山永固…… 可最終,他親手推翻了他們共同的天下。 魏西溏跌跌撞撞走向東方長青,她在十步之外停下,看他,顫抖著問:“長青,為什么?這大豫江山與你我,到底有何區(qū)別?” 東方長青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臉上:“西溏,那是你魏氏的江山,與我何干?與東方家何干?我不過是你背后的男人,你我本是夫妻,我見你卻要行君臣之禮,我想擁你入懷,卻要顧忌你君主威儀……我不過是你的臣子,我不過是依附你魏氏皇族的附庸!” 她睜大眼看著他,半響,凄涼一笑:“原來我做的這樣失敗,原來你心里是這樣想的……” “西溏,”東方長青打斷:“我是男人!我希望能給你最好的,而不是你給我最好的;我希望把天下送給你,而不是你送給我!”他抬頭看她,目光殷切:“西溏,我要這天下,可我也要你。你知曉我的難處是不是?你明白我的苦楚是不是?西溏,這以后,我們共攜這山河可好?” “難處?苦楚?”魏西溏腿一軟跪跌在地,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她低低的笑:“共攜?如何共攜?我連魏氏親王一族都信不過,卻只信你,我們從來都是共擁江山。可如今……我被這世間的情情愛愛沖昏了頭腦,讓大豫魏氏四百年基業(yè)毀在我之手……” 東方長青上前,他伸手,強行擁住她顫抖的身體,小心說道:“西溏,我們的孩子會是大豫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還是魏氏的天下!我愛你西溏,天下和你我都要,我知你信我,我說過決不負你,三千后宮我只設后位,我只要你……” 聞言,魏西溏咯咯笑出聲,她抬頭,死死的盯著他的臉,依舊在笑,搖搖晃晃站起身,拼勁力氣推開他,踉蹌著后退:“還是魏氏的天下?東方長青,你若稱帝,你會舍棄你東方家的子孫而扶持魏氏子孫為儲君?” 她張開雙臂放眼四周:“這翻血雨腥風血流成河,朕會信只限這小小禁宮之地?你讓朕魏氏的親王叔公來見朕!你讓朕的東薔皇姐來見朕!你讓魏氏一族任一人來見朕!魏氏皇族現今若有一外親存活,我魏西溏……現下拜新君!” 東方長青慢慢起身,面色蒼白目光慘淡,艱難吐出兩字:“西溏……” 那邊,長衛(wèi)軍統(tǒng)領風風火火大步而來,上前跪拜東方長青,朗聲道:“陛下,魏氏余逆已全部就地處決!” 魏西溏霎時淚如雨下:“東方長青,枉朕對你癡心一片,枉朕對你情深似海,枉我魏西溏自詡機智功勛蓋過先皇東德大帝,卻逃不過一個情字當頭?!彼嚾惶釀χ敝杆?,直直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今日結果是朕咎由自取,怨天尤人不及一個蠢字恰當。東方長青,時至今日你我再無夫妻之情師徒之名,從此恩斷義絕,若有來生,你我相見便是拔刀相見,生生世世不共戴天!” “西溏!”他猛然上前一步,連連搖頭:“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西溏,你忍心就這樣舍棄他?我們說好的,一子一女,湊個好字……西溏,我從未要舍棄你,來我身邊,你我共擁天下,中宮只設后位只為你……” 魏西溏仰天長笑,她提劍擺勢,:“東方長青,這番話留著對你未來帝后說去吧。我魏西溏以君身駕崩,不以后名枉生于世!”言畢,在長衛(wèi)軍千人眼下刺向東方長青,銳不可擋勢如破竹。 長衛(wèi)軍蜂擁而上,把東方長青擋在身后:“護駕!” 宮殿周圍高墻之上現身無數執(zhí)弓士兵,霎時萬箭齊發(fā)猶如天羅地網籠罩而下,東方長青被人重重拖住,他睜著血紅雙眼聲嘶力竭:“不——西溏……” 錐心入骨之痛,不過如此。 手中長劍“咣當”落地,魏西溏抬頭看著暗夜長空,疼痛漸漸淡了,她長出一口氣,緩緩倒在艷麗的血紅之中,死不瞑目…… 她淚如雨下,付錚把她按在自己懷中,閉目不語。 “朕知他志向遠大,也知他不愿屈居與朕之下,本來朕都已想好,此番懷孕,朕便不能日日上朝,便叫他代為攝政,一旦他聲威浩大,朕便禪位讓賢……與朕相比,他更有治國之策治世之才……”她泣不成聲,嗚咽出聲。 付錚低聲,“陛下,臣知道陛下之苦,陛下不必再講……” “朕九歲登基,十四歲掌權,在位十一年,朕就算負過天下人,卻從來都未負過他,卻最終死于他之手,”她抬頭,眼中熱淚晃動,道:“朕以為,這天下人都會反朕,唯獨他不會,卻不想,這天下人未曾反朕,卻獨獨他反了朕。連枕邊之人都如此待,朕如何敢信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