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閃爍，隱隱綽綽，以致那畫像上的面目有些模糊。

    “陛下叫臣有些欣喜，卻又有些失望，陛下可要一直如此？”相卿拿著蠟燭的手一抖，一滴蠟滴在手上，他慢吞吞的把蠟燭放下，看著手上那滴蠟，由液體變?yōu)楣腆w以后，才拂袖擦去。

    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勾了勾唇角：“那等人物，也配讓陛下產(chǎn)下子嗣？”

    說著，他轉(zhuǎn)身走向床榻，卻在一步之后猛然轉(zhuǎn)身，甩袖滅了那一排燭火。

    女帝有孕之后，各方貢品便紛紛送入宮中，大多是護胎安眠的東西。

    公里的御醫(yī)被調(diào)集在一起，挨個檢查魏西溏飲用的物品，篩選出不適合陛下服用之物。

    要是發(fā)現(xiàn)居心叵測之物，自然是一個都跑不了的。

    如今付錚倒是覺得自己平日里研習(xí)藥理醫(yī)理有些有了用處，如今不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每樣?xùn)|西經(jīng)了他的手，他便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對陛下有益處，適不適合陛下食用。

    魏西溏知道以后便笑他：“你叫御醫(yī)看還不放心，非要自己再去看，難不成你日后還打算當個御醫(yī)呀？”

    付錚瞅她一眼：“如今你是雙身人，自然要小心才好，臣這般做，是為了皇兒，也是為了陛下?！?/br>
    魏西溏笑道：“好了好了，朕知你是為了朕好，朕領(lǐng)你的心意?！?/br>
    付錚道：“臣盼著陛下孕期，朝中不會有甚重大事務(wù)發(fā)生，臣盼著四方邊境安穩(wěn)不出禍事，也盼著天禹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給陛下添亂子。我們的皇兒再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降生與世，”他重重的嘆口氣，道：“如此，臣便滿足了?！?/br>
    魏西溏瞪他一眼，“你的心愿倒是簡單的很?！?/br>
    付錚道：“臣本就胸無大志，能想到的就是臣眼前的人和事，陛下還要怪臣？”

    魏西溏靠在他肩頭，道：“朕想的略多些，不過大同小異，如此看來，你我二人不愧為夫妻，想到了一塊去……不過，”她頓了頓才道：“朕有一心愿，若是此生不能達成，只怕會死不瞑目?！?/br>
    付錚好奇：“什么心愿？”

    “朕若說了，你答應(yīng)不跟朕生氣?！蔽何麂缈粗?。

    付錚笑：“臣不敢?！?/br>
    “不是不敢，朕是要你答應(yīng)不生氣。”魏西溏擰著眉頭，看著他。

    付錚點頭：“臣答應(yīng)陛下不生氣?！?/br>
    他應(yīng)了，魏西溏才再次開口：“朕有生之年，必要攻下大豫，奪回魏氏江山，叫東方長青一嘗朕當年所受萬箭穿心之苦?！?/br>
    付錚怔了怔，半響才道：“陛下所言，可是發(fā)自肺腑？”

    魏西溏點頭：“自然?！?/br>
    “陛下，天禹距離大豫隔了兩國，攻下大豫，勢必要先掃清障礙石，陛下可有想過？天禹和大豫緊挨啟蒙山，陛下是要翻越啟蒙山還是要繞道而行？陛下可都有想過？”付錚道：“大豫實力雄厚，兵力財力遠在天禹之上，國土廣袤，陛下要如何攻下？”

    魏西溏道：“付錚，你說的這些事，朕在九年那邊便已想過。所以朕才要蓄養(yǎng)兵馬，募集士兵，督促各地加強cao練。朕要天禹的兵馬一聲號令就能上戰(zhàn)場，隨時待命而不是混入軍營茍且偷生。出征路線朕早已想好，一是從北貢出兵，而是從南翼出兵……”

    付錚嘆了口氣：“陛下，臣雖盼你安安穩(wěn)穩(wěn)坐鎮(zhèn)天禹，不過，陛下若是此生心念如此，臣自然也是全力支持陛下的?！?/br>
    魏西溏看他一眼，笑道：“怎么辦？朕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才跟你說了。付錚，你怎這樣好呢？”

    付錚挑眉看她，“臣也只對陛下如此?！?/br>
    魏西溏一笑，再次靠在他懷里，道：“朕重活一次遇到你和父王一家，半分不悔。那你幼時可有發(fā)現(xiàn)朕在什么時候與之前不一樣？”

    付錚摟著她的，道：“臣其實也不大記得你何時跟小時候不一樣的，你幼時一直都很調(diào)皮，與三公主有些類似，不過比三公主更大膽些，要說變化……就是你從馬上受傷以后，有一回碰上，你欺負高湛，當時覺得你說話壞了點，而且看人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付錚學(xué)了個眼角瞟人的動作，道：“以前不覺得，如今想想，許是那時候就不一樣了?！?/br>
    他說完高湛的名字，魏西溏便頓了下半響過后，她突然低低說了句：“也不知高湛如今到了哪里，做了什么。也不知可有欺負他，那人以前那般愛吃愛喝，也不知有沒吃的……”

    付錚笑了笑：“陛下大可放心，高湛那人，就是因為愛吃，所以才比旁人多了混吃的本事。餓著誰都不會餓著他。他臨行那日，臣給他拿了點盤纏和吃的，還給了他一匹馬，想必不會太差的?！?/br>
    魏西溏點點頭：“但愿如此吧。到底是朕殺了他高氏一族老小，若是他想回來，那便讓他回來吧?！?/br>
    付錚笑：“陛下，他若是想回來，自然會回來的。再者，如今他在何處都無人知曉，想那么多也是枉然，陛下還是先顧著自己吧。至于高湛，他那樣聰明，自不會讓自己餓著渴著冷著的。”

    魏西溏看他一眼，未再應(yīng)答，只靜靜的跟他在一起坐著。

    天禹東邊某個不知名的小國，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人正跟一群難民圍著篝火坐著，篝火架上綁著半只被烤焦的瘦馬，大家都眼睜睜的盯著馬rou，都等著熟了以后大塊朵碩。

    “小子，什么時候才烤好呀？”一個心急的大叔伸手抹了下口水，催問。

    高湛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把刀，靠近那rou，一邊吹著一邊快速的割下一塊rou，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點點：“上面下面這一塊能吃了，來，翻一下，準備吃下面的。”

    他手里有刀，刀又不給旁人使，就負責了分rou的活。

    老馬rou太老，牙不好的人嚼不動，不過這不影響難民們吃飯，有吃的總比餓死強。

    高湛在半道遇到了他們，他們的意圖很明顯，分明就是想把他洗劫一空，與其這樣，不如主動把老馬拿出來，用一副同情心讓這些難民放棄洗劫一個可憐人，很快便融入其中。

    高湛其實很窮，當年離開金州的那點盤纏早被他買rou吃完了。能一直活到現(xiàn)在，就是憑著一條三寸不爛之舌，這里蹭一點，那里蹭幾天，要是哪天餓的直不起腰，他肯定就顛顛給人干活賺吃的。餓多少回餓一點，餓瘦了也是真的，不過，沒餓死就是命大。

    一路走一路看，通關(guān)的公文上蓋了做一個章又一個章，認識不少好人也遇到不少壞人，可就是這樣的旅行才能逐漸讓他的內(nèi)心平靜下來。

    走在路上，也時長聽到傳來有關(guān)天禹的事，那位陛下新來有了喜事，懷了身孕，天禹后繼有人了。

    高湛翻著公文，看了眼天禹的方向，喜滋滋的把公文揣到懷里，好好睡一覺，明日還要趕路呢。

    次日天明以后，他辭過那幫難民，懷里揣著通關(guān)的文牒，后面背著一塊馬rou，拄著一根木棍，繼續(xù)朝著前方走去。

    他早已不恨了，也不怨了，如果是他當皇帝，他也一樣對待站在自己對立面的人，更何況，高家還欠一條無辜的人命。

    天下人都可恨，偏偏九華長公主不可恨。

    錯了就是錯了。

    可恨也恨了。

    不是非要有人接著死掉，才能磨掉他被人滅了全族的恨。

    慢慢長路會消磨他的恨意，一如他毅然決然的一路往南，他相信，他和陛下兩個人，都會記得他們曾經(jīng)小時候青梅竹馬一塊玩的事情，也會坦然的接受兩個家族間那段血淋淋的過往。

    高湛一步步朝南走去，過了大豫，過了懷城，過了渡水，像個走馬觀花的行者，游走在各國的邊境，卻從來不入繁華的都城。

    人黑了不是一圈兩圈，瘦了也不是一圈兩圈，就連離開金州時像樣的衣裳，如今也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早已失去了富貴的資本，成了一個一直流浪的行者。

    高湛走在滿是灰塵的路上，身邊一輛輛的馬車轎子從身邊走過，吆喝著讓窮鬼讓開。

    他順從的讓到一邊，看著前面那個年老體衰行動遲緩的乞丐被一個家丁粗暴的推到一邊，跌倒在地。

    他能做的幫忙就是過去，扶起他，然后繼續(xù)向前。

    這些風(fēng)光無限的人可有想過，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今日高人一等，說不定哪日就成了階下之囚。

    這樣的事，不就是落在他身上了嗎？

    拄著木棍，他大步向前，恩，他還會回來的。

    身側(cè)一頂華貴的轎子從快速的路過，四個看似物理的小童抬著轎子，不停歇的朝前走去。

    走了十來步突然又退了回來，一直退到高湛旁邊，那轎子邊上掛著的華麗簾子被人一把掀開，一個把下巴擱在轎子窗口的俊秀少年看著他問：“叫花子，本公子問你，距離南翼都城還有多遠？”

    高湛看了眼這頂華麗的轎子，隨口胡謅：“再走上十天十夜就到了。”

    他根本不去都城，壓根不知都城在什么位置，他只需要過境就行。

    然后那少年點點頭，冷不丁扔了個小玩意給他：“賞你的。”

    高湛低頭一看，竟然發(fā)現(xiàn)一塊天然未經(jīng)雕琢的玉石，急忙道謝：“謝公子賞?！?/br>
    少年放下簾子，踢了踢轎子：“走?！?/br>
    四個小童快速的抬起轎子，顛顛走了。

    高湛看著那塊玉石，“這是雕個什么小玩意，老值錢了，有rou吃了！”

    馬rou也是rou，不過rou質(zhì)太粗不爽口，還是體型小一點的動物rou好吃。

    把玉石揣懷里，高湛喜滋滋的繼續(xù)趕路，所以說出門在外，熱心點嘴甜點有好處的，看看那傻公子，打發(fā)一下就給個寶貝，找個集市換銀子買rou吃。

    西溟城外的馬場內(nèi)，一個矯健的身影在穿梭在馬群之中，馬場邊的柵欄位置站在付振海，他看著馬場的身影，眼睛里也帶了笑，付錚不在身邊的缺憾，季統(tǒng)卻彌補上了。

    他不但治理城池像模像樣，就連馴馬都有一手。

    馬場上季統(tǒng)的背影，讓付振海的眼微微瞇了瞇，如今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可那又怎樣呢？付家的子孫除了幾個小的帶了過了，其他成年的都在金州為官。他不算委屈，是他有意為之，可季統(tǒng)呢？

    付振海不知季統(tǒng)心里是如何想的，他根本就是因為自己來了西溟，他才跟過來的。

    連裴家那樣的人家，裴傲回金州以后就不想再回來，可季統(tǒng)卻主動要來西溟，不就是因為付錚來不了，他跟著來照顧付家一家老小嗎？

    這孩子懂得感恩，是個難得重情重義的好男兒。

    季統(tǒng)馴服一匹烈馬后，把馬鞍套在馬身上，牽著走了回來，“將軍！”

    付振海微微有些發(fā)福，臉上也有了老態(tài)，剛剛接到金州傳來的消息，特地找他來說一聲，“季統(tǒng)啊，剛剛付錚讓人送了信回來，你猜信上寫了什么？”

    季統(tǒng)的臉上都是汗，他很瘦擦了把汗，好奇的問：“王爺寫了什么？”

    付振海笑著說：“他說陛下有喜了！”

    季統(tǒng)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然后他點點頭：“天禹的大喜事。儲君有人，想必陛下和王爺十分高興才是?！?/br>
    那到底是自己的孫子，付振海也高興，當初離開金州的時候，還因為付錚不思進取有些生氣，說話也說的有點不客氣，可如今得知自己有了孫子，還是嫡長孫，付振海的心里是真的高興。

    他不是不喜歡女帝，而是不喜歡女子當政，骨子里的大男子想法叫他改也改不了，既然反對不了，那他便退出官場，也算是一種成全。

    付錚自幼就是付振海的驕傲，他聰慧、懂事、性格穩(wěn)重，一看就是個辦大事的人，所以當初被選為太子伴讀時付振海也贊同，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就是他死活就是相中了陛下，想拿陛下容貌也不算是當世決定，他娘塞了那么多美貌丫頭給他，他都不愿意，非要陛下，到底讓他如愿了，可也讓他折了翅。

    付振海的心里其實更喜歡自己的兒子叱咤沙場，而不是當個圍著女兒轉(zhuǎn)的煮夫，可付錚自己愿意，付振海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季統(tǒng)見付振海一臉欣喜，便道：“將軍嘴上說王爺不爭氣，心里還是挺喜歡的。既然這是喜事，何不回去慶祝一下？”

    付夫人聽了這事以后也是十分欣喜，還真叫人準備了好酒好菜，權(quán)當慶祝了。

    付振?？戳烁斗蛉艘谎?，點點頭：“那就讓人準備吧，稍后配老夫喝兩杯。”

    季統(tǒng)笑道：“難得今日休沐就遇上這等好事，說什么也要陪將軍喝酒的?！?/br>
    只是酒足飯飽之后，從付府離開后，季統(tǒng)原本臉上洋溢的笑便漸漸淡了下來，沉默的翻身上馬，從隨從手里接過韁繩，叱喝一聲，駿馬便狂奔起來，朝著郊外馬場跑去，在寬闊的草原馬場上奔了整整三個來回，最后他從馬上跌了下來，躺在地上，依舊沉默的看著天空發(fā)呆。

    ☆、第143章 閉關(guān)

    距離遠就罷了，如今連心都隔的更遠了。

    季統(tǒng)不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他以為離的遠遠的，才會讓惦記，可陛下的心里到底又惦記了他幾分呢？

    付夫人不知跟季統(tǒng)提了多少次，想替他娶個媳婦，結(jié)果季統(tǒng)一回都沒應(yīng)過，還把陛下搬了出來，說當初陛下答應(yīng)了他，他的婚事不用人cao心，他自己心里有數(shù)什么的。

    付夫人都沒法跟他說了，她是急的要死，結(jié)果人家不急啊，這孩子是打算一輩子不成婚的吧？

    今日因為陛下有孕的喜事，付夫人在付振海面前嘀咕了一句：“季統(tǒng)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你看他還知道替他弟弟找個媳婦，就不知道替自己cao心。他也老大不小了吧？難不成就不打算成婚？我老早就打聽過了，這附近有不少相貌品性不錯的姑娘，都知道季統(tǒng)沒有夫人，還有人家主動跟我打聽呢……”